秋定的见面地点是一家洋食餐厅,夏希低头看菜单,发现汉堡肉的后面画着一颗星星,是本店的招牌。
而汉堡肉是她最喜欢的食物。
她在心里默念,秋一定是随便选的餐厅,她对他而言不过是又一个任务对象罢了,早川秋怎么还会关心她喜欢吃什么。
这种不在意,却又自然流露、众生平等的温柔,最为伤人。
即便如此,她还是点了汉堡肉。
点完餐,夏希避无可避地抬头,和秋对上了视线。
他是在一直盯着她看?
早川秋迅速转过头去,向服务员补充:“我要一份蛋包饭,汉堡肉烤嫩一点。”
他都记得。
她喜欢切开之后几乎还带着血色的淡粉色汉堡肉,他都还记得。
广濑夏希有些恍惚,好像又回到了过去他们互相陪伴着一起吃饭的时光。
然而早川秋闭了闭眼,再看过来的时候,依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我就直说了吧,我希望你立刻辞职。”
美好的回忆滤镜迅速破碎。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早川秋的拒绝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一如他当年无情又果断地抽身走人。
“这是你对我特殊的关怀方式吗?”夏希直视着他的眼睛。
秋置若罔闻,像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继续说了下去:“你嫌辞职麻烦,直接不来也没关系,辞职的事项我来帮你搞定,你明天就回到你原来的单位去上班。”
夏希也开始自说自话:“档案室的工作会有什么危险的呢?我又不会去一线,甚至都不会出外勤。”
“我不是在关心你,”秋终于好像能接收到她的信息了,只不过说出口的话依旧冰冷无情,像把利刃扎进她的心里,“我只是希望你离我远一点,越远越好。”
菜上得很快,汉堡肉果然煎得柔软多汁,不愧是本店的招牌,但是没有记忆里秋做的好吃。
夏希沉默地低头吃饭,夸奖自己很坚强,竟然还有心思品味汉堡肉的味道,过了一会儿,她抬头,发现秋依然盯着她看。
只是一旦她抬头,他就马上移开目光。
“为什么呢?”她像是在问面前的这个秋,又像是在问那个之前把她抛弃的秋。
秋垂下眼皮,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因为我们不是一路人。”
“换个我之前没听过的理由。”夏希毫不在意地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肉。
“……因为你的存在,就是在提醒我,我的无能,我的失误,出于愧疚之心,我已经把能补偿你的事情都做了,如果你对这些尚有一丝感激之情的话,就麻烦你放过我,远离我的生活吧。”
早川秋说得很慢,像是一把钝刀,在广濑夏希心口来回地划。
她迟缓地想,是不是真的是这样。
秋是把很多人的墓碑背负在身上前行的人,而她是活着的,因此也最沉重的一块。
她嚼吧嚼吧,把这些话当做嘴里的肉沫一并吞下,试图诡辩:“但是玛奇玛小姐说是她安排你去照顾我的。”
秋顿住了,他想说一句“你变了”,或者感慨一句“你成长了好多”——变得锐利、稳固、无坚不摧。
但他又隐隐觉得,夏希的这些特质其实早就展现在了之前一起生活的细节之中,只不过被蒙蔽在了当时那场悲剧的阴影之下。
“既然你已经认识玛奇玛小姐了,那我也不妨向你坦白。”
早川秋垂着头,黑色的细碎发丝也跟着垂落下来,遮挡着他的神情,语调也很生硬。
“我的心里只有两种情感,对枪之恶魔的憎恨,和对玛奇玛小姐的憧憬。”
枪之恶魔当着他的面杀死了他的全家人,而玛奇玛小姐是他的救命恩人,更重要的是,他和玛奇玛想要消灭枪之恶魔的决心是一致的。
“所以我的人生只有两件事情要完成,消灭枪之恶魔为家人复仇,还有就是,希望玛奇玛小姐获得她的幸福,完成这两件事情之后,实话说我立刻死了也无所谓。”
这话听得人难受,广濑夏希却吃得更起劲了,仿佛他这些话就是调味料一般。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秋。
秋长得很好看,脸好看,鼻梁高挺,唇峰清晰,发髻好看,披散着头发也好看,耳钉好看,身材也好,平时穿西装制服好看,连穿着松松垮垮的家居服也有肌肉的线条。
据说狐狸恶魔只会让帅哥召唤自己的头部,而秋刚好就是可以召唤出狐狸头的少数几人之一。
虽然秋总是面无表情或者皱着眉头无奈地生气,但是夏希觉得他这样的时候也好看。
当然最喜欢的是他温柔的那一面,是他珍惜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他柔软的心,是他会为别人落泪,是他总记得她的喜好并且想方设法地满足。
“我知道了,我是不会辞职的,我对秋的心,和秋对玛奇玛小姐的心是一样的。”
说完,夏希放下刀叉,挑衅的目光直视着秋,她慢慢地擦了擦嘴,起身离开。
秋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广濑夏希走后,他一言不发地坐了好一会儿,半晌,才付钱走人。
服务员收拾桌子的时候,惊讶地“咦”了一声。
汉堡肉被吃得干干净净,而已经冷掉的蛋包饭,竟然一口未动。
*
广濑夏希走在回家的路上,夜晚的温度很舒适,好久没有和秋这么平静地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这让她回忆起了三年前的往事。
三年前的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罢了。
家里不算富裕,甚至可以算是经济很艰难,妈妈没有工作,爸爸起早贪黑,全家人一起挤在爸爸继承的祖屋里,天花板漏水,地板起翘,楼梯吱呀作响,还要照顾卧床不起的奶奶。
但是这样的家庭,对她而言也很幸福了。
放学买菜回到家之后,夏希会帮奶奶翻身,揉腿,让妈妈腾出手来做点晚餐,奶奶偶尔状态很好,意识清醒,还会问她在学校发生了什么,虽然大部分时候,奶奶只是呆呆地盯着房间的一角发呆,或者害羞又口齿含糊地问她:“你是谁?”
明明是奶奶把她带大的呀,现在却不认识她是谁了,真是令人伤心。
夏希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好,她把奶奶搬到了后院晒太阳,爸爸也难得地提前回来了,大概是因为她前一天说想一家人一起吃鮟鱇鱼锅的缘故。
此刻爸爸正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哎哟哎哟”地捶着自己的背,厨房里已经飘来了高汤的香味。
夏希认为她已经拥有得够多了,她非常知足。
只是奶奶今天的精神状态依然非常不好,背很佝偻,头深深地埋进胸前,嘴里不知道含糊地在念叨些什么,包不住的涎液往下掉,夏希帮她清理干净,温柔地用手指理着她稀疏的白发,希望等会的鱼汤能让奶奶精神一点。
只是突然间,天上好像飘起了雪花。
夏天也会下雪吗?
夏希抬头望去。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有一段时间,无论夏希如何去努力地回想,也想不起来。
想起来了,也只是一些混乱的片段,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完全来不及反应。
她那时只记得奶奶的力气很大,一个全身的骨头和肌肉都因为久卧变形了,如此瘦弱,有时扶着她起个身都能骨折的老太太,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
奶奶的手臂像铁钳一样把她死死按住,推倒在地上,夏希还能记得,奶奶的怀抱一点也不舒服,很硬,没有一点肉,只有突出的骨节抵着她,很痛,全身都痛,钻心的痛,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也都在痛,甚至好像有一根无形的铁棍,径直插入了她的大脑。
后面感觉很混乱,也很吵闹,很多人围着她,给她披上毯子,对她说话,但是她好像一下子听不懂日语了一般,只能分辨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无法把它们组合成具有含义的单词和句子。
所有人都面目模糊,黑漆漆的,白花花的,有什么灯在闪,晃来晃去,她有点想吐。
她隐约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但是心里空得可怕,好像所有的情绪都被抽走了,而她和世界隔了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窗。
就在这个如此模糊又迷幻的世界中,她突然看见了一个轮廓清晰的人。
像是一幅氤氲、湿润、色彩极淡的水墨风景画中,有人被用工笔勾勒了出来,线条干净清晰,力透纸背。
要说是什么让夏希“看见”了他,夏希觉得,大概是因为,他在哭吧。
比她大不了多少的一个青年,五官很清秀,站在不远处,垂着头,亮晶晶的眼泪顺着脸颊一直往下流。
和周围的人穿着一样的制服,应该也是公安一类的工作人员,那么为什么在哭呢?
“对不起……”
夏希大概依然是听不懂“语言”的,但是看着他的嘴型,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他在说些什么。
为什么道歉?
没有办法问出口,因为很多人把她像人偶一样强行摆布,她努力让视线穿过手臂交错的密林,去寻找那个身影,但只是稀里糊涂地住进了墙壁雪白的医院。
夏希盯着天花板发呆,好像从某个时刻开始,她的人生里就降临了一场大雪,把她盖住,一切都是白茫茫,空荡荡的。
直到早川秋出现在她的病房,世界才再次有了颜色也有了声音。
“我来接你回家。”
她也再一次有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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