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夜路回家对张航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或者说,他很喜欢在深夜到处溜达。小时候不是这样的来着,小时候的他喜欢拉帮结派,喜欢找些废弃的地方探险,然后把那种没人要的地方当作宝藏据点,作为和朋友的秘密基地,每天放学都跟大家相约“老地方见”。那时候很快乐,张航最喜欢上学,学校里有数不清的朋友,很多人聚集在他身边,跟着他一起胡作非为。
但其实他们也没有在秘密基地做太多过分的事情,大部分时间都是吃零食看漫画书,或者就是制作一些稀奇古怪的数学游戏。天气好的时候他们更喜欢跑跑跳跳,能租到什么场地就去玩儿什么运动,篮球足球羽毛球,网球排球乒乓球。夏天的时候就去河里游泳,跟一群上了岁数的中老年人一起,从河岸跳进河水里扎猛子,被烈日晒到褪一层皮。
童年的快乐几乎都是朋友给的,而与此相对,张航最讨厌的也就是每日天黑,朋友们一个一个被他们的家长叫回家吃饭或是睡觉,一个一个的离开他。哪怕是有“明天见”这个承诺在,张航也会在夜晚孤身一人的时候陷入迷茫。他并非无家可回,但不像他的朋友们,回到家里没有期盼他回家的父母,没有热乎的饭菜,也没有充满人气儿的房间。
张航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形容自己的父母,按照做人的标准来说,父母算得上是道德水平中上游的高等知识分子。父亲是注册造价工程师,拥有一家咨询事务所,年年都有大工程来找他做造价咨询,所以常年都是在外出差。就是这样经常游走于各大工地的父亲,在某一次处理工程纠纷的时候,遇到了想要阻止承包商挖地的母亲。母亲是一名考古学家,作为国家文物研究员,常常外出野外,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挖土、测绘。
父母算是不打不相识,认识之后发现两个人职业虽然不一样,但是做的事情惊人的一致,兴趣爱好也非常相仿,于是相见恨晚,三个月闪婚,六个月怀孕,相识一年多,孩子都出生了。
那个孩子就是张航,呱呱落地只是为了印证父母爱情,除此之外,再无他用。
一般父母相爱的家庭,孩子通常都得不到主导地位,从张航有记忆起,他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多余人士,在不在家都不会引起父母的注意。搞笑的是父母都是远离家乡的漂泊者,所以张航打小也没见过自己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直到长大后特意问了句过年的时候摆在阳台被供奉着的照片都是谁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爷爷和姥姥都已经过世,奶奶在上海过着新时代老富婆的潇洒日子,姥爷在乡下研究所折腾卫星相关的国家项目,闭关很多年,不知是死是活。
至于作为北漂的父母到底为什么会到天津落户口,张航得到的答案只有简单的一句:当时在天津看上了一套很好看的别墅,一激动,就买了。
可惜别墅附近没有学校,为了让张航上学能近一点儿,所以父母给他买了一套距离学校很近的老破小,让他住在那里,连接送都能免了。话虽如此,张航其实从三岁就住在那个老破小里了,楼下就有一家幼儿园,当时幼儿园老师和家门口的邻居才是他最亲近的人。起初大家都以为他是个受虐待的留守儿童,总是送给他一些二手衣服,和能填饱肚子的过期小面包。后来大概是母亲受不了处理那么多垃圾,才让父亲给邻居和老师发了一笔钱,让他们明白张航虽然是“留守”,但没有受虐待。
小时候的张航不懂那么多人情世故,但他继承了两个家族的优秀基因,学习能力完虐同龄人,小小年纪就能模仿着成年人沟通的逻辑,分析出自己的处境。
他明白自己大概是指望不上自己的父母了,所以当郑文一次次来家访的时候,张航有意识地想要去“讨好”对方。他发现郑文和自己的父母不同,那是个会对自己的一些言行做出反馈的成年人。张航为了测试对方到底会因为什么而生气,又会因为什么而开心,所以做了很多并非出于他本心的行为。后来他逐渐摸清楚,只要做出违背郑文的指令的行为,郑文就会生气地指责他、教育他,但仅仅只是顺从对方的指令的话,虽然不会被指责,但也不会被表扬,只有做出一些超乎同龄人的、符合道德标准的行为时,才会被大力称赞。
张航显然控制不好这个力度,他做的事情别说是超越同龄人了,在破解难题、逻辑推理这方面都已经超过了很多成年人。于是他就被郑文视为神童,众星捧月般地被成年人包围着。
成年人的世界往往更加简单,那里有一个明确的、从不为人的意志所转移的规则在,有权者为王,并且王者可以任意指挥平民。在幼年期的张航眼里,郑文带他去的所有晚宴酒席都像是一场大型的国王游戏,他很擅长玩游戏,所以看起来像是在一群权贵当中如鱼得水般生存。
自然而然的,有关“张航”的传说越来越夸张,更多的人把他形容为超凡脱俗的天才,小小年纪就已经展现出所向披靡的政治天赋。他们开始羡慕郑文能收养这样的干儿子,并且所有人都不会再关心张航的父母是谁。
就连自己的父母也不再关心张航的人生轨迹,出差的时间越来越长,导致张航的童年记忆里,很少会有父母的存在。而郑文也最多就是在寒暑假的时候会被张航接去北京住两个月,所以张航大部分的童年时光,都是和朋友在一起度过的。
在他……初中的时候吧,他和他人生当中的第一个女朋友在一起了。在一起的契机也非常简单,对方也是个父母工作很忙、天天留守在家的小孩儿。只不过女生的情感也许更丰富一些,或者说肯定是要比张航丰富得多,所以女生以孤独来标榜自身,和同龄人格格不入,偏偏她又长得非常好看,让发育期的男生无法控制地倾心,结果这事儿被女生之间的小团体们知道,尤其是当她们知道她们暗恋的男生总是会讨论那个孤僻的女生每天都穿的什么颜色的内衣的时候,矛盾就被激发了。
与同龄人格格不入的女生每天来上学就会被其他小团体不断羞辱,很快这场羞辱活动就成为了集体的游戏,大家会把那个女生的名字和班上一个最不受欢迎的男生的名字写在一起,两个人的名字之间还会有个小桃心。班主任看到之后,误以为两个人早恋,兴师动众请了家长,女生的母亲当众给了她一巴掌,说“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张航碰巧在办公室看到了这一幕,他很好奇为什么女生完全不辩解,所以在放学后叫上朋友们一起把女生“带到”了学校附近的秘密基地。
女生没有表现出张航预想当中的坚强,她红着眼圈,浑身发抖,只是在故作坚强地恶狠狠地瞪他们:“你们要干什么?要打要骂给个痛快。”
张航感觉自己像是逮住了一只小兔子,有点凶,但凶得有点可爱。为了每天都能看到她这种凶凶的可爱,所以他每天都要求自己的朋友们去捉弄她。
对于那个女生而言,那段时光其实算是校园暴力的变本加厉,后来有天她忍无可忍,撸起袖子露出绷带,威胁他们说:“我现在天天都要割伤自己,你们要是再这样对我,我就死在你们面前。”
张航第一次受到这种威胁,一种不同以往的感觉支配着他拿出美工刀,划开了女生手腕上的绷带,看着那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伤痕的皮肤:“你为什么总是会说出一些和现实不符的事情,就像是,你跟那个男生没有发生任何关系吧,到底为什么还要一声不吭地认可别人给你的标签?我想了很久,你其实很享受吧,很享受被很多人关注的感觉。”
女生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后愤怒地朝张航吼着:“谁说我跟他没有发生关系,我打过他的孩子,我爱他,只有他是在乎我的!”
张航琢磨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委,毕竟这个女生和那个男生之间唯一的缘分,不过就是同学们闲得无聊在黑板上帮他们牵了根红线。怎么这粉笔画的小桃心,还真的能发展成抽象的姻缘,还能让他们之间生成孩子了呢?本着探求真相的原则,张航叫朋友把那个谣言中的男生也一起叫来了,他模仿着警察的样子,审讯那个男生:“你知不知道和未成年发生关系,无论对方是否同意,都是违反了刑法的。”
男生被吓得差点儿尿裤子,于是当着那个女生的面儿吼着:“谁会碰她啊,那么恶心!”
张航对男生的反应感到非常满意,他一脸自豪地看向女生,试图看到对方认输的表情,但是女生却只是抿着嘴地流眼泪,用一种娇滴滴的语气朝他喊着:“欺负人。”
凶巴巴的小兔子终于露出了柔软的一面,张航莫名觉得很好玩儿,于是那天晚上送她回了家。女生是成绩很差的学生,每天被强制留下来上晚自习,对于平时五点多就放学的张航来说,晚自习就是浪费时间的东西,但他还是耐住性子等了下去。九点左右,女生终于写完了一张数学卷子,上面的错题肉眼可见,让张航忍不住发问:“你是故意写错的么?”
“什么?”
“你是故意写错作业的么?”
“什么意思……”
“你是哪个单词没听明白,故意还是写错作业?”
“为什么说我是故意写错。”女生再次撅起嘴。
“因为错得太离谱了,亏你写了这么久啊。”
“你说话为什么总是高高在上的,好像很了不起一样,你又能有多了不起?”
“我现在只是在跟你探讨你的作业上错题太多的问题,你这样突然转移话题,是典型的注意力缺陷症。”
“你看你看,又来了。学校里扛把子的就牛了吗,不过就是个只会炫耀成绩和人缘的小孩子。等你长大些你就会明白,还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东西。”女生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股浓厚的说教气息。
张航没再说话,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护送她回家。她家在河边的胡同街,左拐右拐地走到小巷里,才能找到她家平房的大铁门。她用钥匙打开一把简陋的金属锁,拔出门闩,推开铁门时的声响方圆一公里都能听得见。“进来吗,我家没人。”女生邀请张航进去坐,“看在你送我回家的份上,我分给你我的晚饭。”
女生的晚饭只是几块儿黄油饼干,就着红糖水吃,她吃得津津有味:“平时我都不舍得吃呢。”
张航记得自己的幼儿园老师给自己带过类似的饼干,所以他不反感,也跟着吃了两块,然后环顾了一下简陋的房子。
“其实只要拆迁的话,我们就能搬到楼房里了。”女生笑着说,说完,表情像是露出犹豫,“我可以问你问题吗?”
张航擦着嘴边的饼干渣,点点头。
“你为什么知道我手上的绷带是假的啊?”
“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是个很喜欢说谎来给自己增添戏剧性的人,按照你平时的习惯分析出来的而已。”
“你真的很聪明啊。”坐在小板凳上的女生,双脚并拢在一起,“那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张航再次点头。
“你说的那个,和未成年女生发生关系是违法的,那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碰巧看过刑法方面的书。”张航没有说自己有个做刑警的干爹这回事。
女生松了口气:“那我,报警的话,警察会帮我吗?”
张航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你和那个男的?”
女生摇摇头:“邻居家的大叔,从我小学六年级开始。”
这句平静的话,带给张航人生当中的第一次震撼。他没有说话,可能是因为他没说话,女生以为他又觉得她是在说谎,于是默默脱下裤子:“打过孩子也是真的,你看得出来吗,这里,松松垮垮的。”
张航瞬间明白,女生之前所有的行为都是有迹可循的,她是在用谎言来编制一个斗篷,罩住发生在她身上的荒谬现实。但是那一刻,他感受到的不是心痛或是自责,反而是源源不断的愤怒。“是谁,你认识他吗,他叫什么名字。”
“是邻居大叔,我不知道叫什么,他让我叫他爸爸。其实我爸爸知道这件事啦,但是他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妈妈也知道,但她好像觉得是我故意诱惑人家。唉,他们想要得到大一些的房子,但是我家平方面积太小了,邻居大叔是居委会的,到时候可以通融一下。”女生说完,沉重地叹了口气,“我其实还挺感谢你总是找我茬的,因为你……虽然高高在上的,但说的话都很有用。怎么讲呢,感觉,好像有你在,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张航的确让事情变得不一样了,他找到了居委会大叔犯罪的证据,让警方当场将其捕获。不过居委会大叔还打算用钱通融,想要让女生家庭放弃起诉。可惜起诉他的是张航,站在张航背后的是那群把张航视作天才的权贵。女生彻底不需要担心再被折磨的那天,她哭着抱住张航的脖子,说“我什么都没有,无法回报你,如果你不嫌弃,我就是你的了”。
那之后女生事事都依赖着张航,每天都黏在他身边,晚上也会一起回到他家,给他做饭,帮他洗碗。早早过上同居生活的张航,虽然对那个女生没有特殊的男女之情,但他无法抗拒那种每时每刻都有人陪在自己身边的感觉。终于他不再害怕黑夜的到来,因为他知道即便是朋友们一个接一个离开自己,那个女生也会留在自己身边,和他肩碰肩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回去那个不再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家。
后来陪他走过黑夜的人有很多,但大家都是来来往往,没有人真的会从始至终都陪在他身边,可惜他也已经习惯了走在黑夜里,哪怕变成独自一人,也不会再轻易被孤独感吞噬了。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家门前,张航看着黑漆漆的窗,心说妻子恐怕已经睡了。他打开大门,玄关的感应灯迅速亮起,包围住他的是一股很陌生的气味。张航茫然地站在玄关看着正对面的壁画,心里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妻子当初很喜欢的屏风不见了,为什么?
他脱掉鞋子,光着脚走进房间,一路上见到的所有装饰都让他感到陌生不已,可爱的花花草草被换成了高雅的大盆绿植,闪闪发光的瓶瓶罐罐被换成了更有品位的摆件和装饰品,连那些妻子手绘的油画都换成了不知道从哪个画廊买下来的艺术作品。张航站在会客厅,看着房间里的布局,整体虽然没变,但是又全都变了。
他甚至怀疑自己走错地方,还特意回到门口又看了看门牌,紧接着又怀疑自己的房产是被法拍,但转念一想这房子按理说是他跟妻子的共同财产。
张航实在想要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以冲上二楼,在走进主卧之前,首先去了一趟儿童房。
那是他们早早就开始为孩子准备的房间,里面布置得无比温馨,让张航都想住进去睡几晚。妻子恐怕早在去年就已经生产,掐指一算,孩子大概都已经百岁了。他有些期待地推开房门,看到的却是空荡荡的屋子。
大脑也跟着变得空荡荡的,他前进了一步,被屋里的寒气逼得后退两步。就在这一刻,张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到主卧门前,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
不会的,不可能,这种事儿总不能三番五次地发生在自己身上。
自我安慰了一番过后,他才敢慢慢推开门,结果最后的希望落了空,墙壁上他和妻子的结婚照已经不在,床也像是许久没有人躺过的样子,枕头上摆着一张纸,他凑近才看见上面写着“离婚”的字样。
张航站在床边,许久都没有动弹。
为什么呢?
他想起那个第一任女朋友,口口声声说着“爱他、离不开他”,但还是在他寒假离开天津的那一个月里,找到了他的替代品。
“你走一个月,我真的很害怕,你明明知道我离不开你,为什么还要走呢。你知不知道你走的这一个月,他每天都对我很温柔,他和你不一样,他才是真的爱我。”那个女生声泪俱下对他说出这段分手感言,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张航身上。
爱?
爱是什么?
张航扶着墙壁,用好长时间才勉强走出了卧室,过往的记忆一并涌现,让他分不清现实正在经过的时间。他到书房隐藏的保险柜里拿出自己当初特意锁起来的手机,开机之后收到的最近的一条消息是泉也给他发过来的,他坐在椅子上翻看了一阵,发现泉也每一天都会给自己发一条消息。
“我知道你看不到,但相信有一天你会看到,希望你看到这些消息的那天能够早点到。”
张航盯着这条来自泉也的留言,愣住了神,然后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毫不犹豫地拨通了泉也的手机号。其实来拿手机就是为了联系泉也的,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能就是习惯了,从多年前和泉也呼叫名字开始,他就习惯在低落的时候联系他的泉也先生。
因为泉也一定会接通他的电话的。
耳边的等待音就像是对张航的嘲讽,当听筒里传来日文版的“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的时候,他完全呆住了。
如果他还有理智在,那么就能理解泉也作为名校的教授会有多么忙碌,通宵跟项目、通宵改论文都是常有的事。张航觉得自己很明白,明白,但是此刻不能接受。
整个房间似乎都开始塌缩,压迫得他喘不上气,他揪着胸口的衣服,用力深呼吸几次,结果反而头晕目眩起来。他逃一样离开了那栋房子,光着脚踩在冰凉的柏油路上,失神地走到马路边。
夜里路上没什么车辆,还好有路灯和他作伴,张航坐在马路牙子上,冷静下来之后,他又举起攥在手里的手机。
很难想象下一个联系人也不接他电话的话,自己究竟要何去何从。尤其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正常来讲大家都已经入睡了。张航劝自己不要抱任何希望,然后尝试着拨通了有栖川龙之的电话。
等待音响了一次,电话立刻就被接通了。张航愣了一下,听到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喂?阿航?是阿航吗?”
张航松了口气:“是我。”
“你在哪儿?在国防大楼吗?”
“不,我已经……我在……”张航看了看四周,“我家附近的马路上。”
“……我马上就到。”有栖川没有问多余的问题,说完之后就立刻响起了动身的声音,电话挂断的前一秒,张航还隐约听到了一个男人的不满的抱怨:做一半儿呢你要去哪儿啊?
张航在寒风中冷笑了一声,但他已经搞不清自己这声冷笑到底是为什么了。他想过也许给郑文打电话的话,对方说不定会尽早过来看他,但他同时也在想自己给郑文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或者今后郑文都不会想要再和自己有任何联系了。其他可以联系的人几乎都是他工作上的合伙人,大家只是碰巧志同道合,除了工作,他们之间便没有其他联系。
谁也不会想要大半夜的过来一趟吧,再者说,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执着于找个人过来陪自己呢。
就在思考这些的时候,张航听到引擎声靠近,转过头时看到有栖川的那辆保时捷停在附近。有栖川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的样子让张航心里稍微舒坦了点儿。
“你是……你怎么……”有栖川看起来像是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很努力地咽下所有的埋怨,脱下外套裹在张航的身上,“上车,送你回家。”
张航听出来有栖川的声音在发抖,他天真地说:“外套你穿着吧,你看你都冻得打哆嗦了。”
“少说两句吧,算我求你。”有栖川把张航塞进车里,将暖气开到最足,然后一脚油门将他带回了家。进门看到张航的鞋子之后,有栖川震惊地问:“你已经回过家了?”
“是啊,不然怎么拿到的手机。”张航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那为什么又要跑到街上啊?还光着脚走那么远?你是丧失了对冷暖的感知能力了吗?”有栖川攥着张航的手臂,一脸焦急地问。
“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屋子太久没通风还是怎么回事儿,呆着有点儿闷,出去透透气。”张航说这话时带着一股无力感,他抬手揉了揉眼角,“不好意思这么晚把你叫来,我也不知道叫你来是干什么,耽误你跟你男朋友的约会了。”
“这是什么话,没有耽误,什么都没有耽误!况且那也不是什么男朋友,就算是,那也不重要。”有栖川非常用力地说,“谢天谢地你联系了我,郑局长说国防要十二号才会释放你,我们原计划是那天去接你的。到底是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谁都不知道你今天会回来?”
张航耸了耸肩:“大概是不想让媒体抓拍到什么对他们不利的画面,具体我也没多想。这样也挺好,自己回来,比较轻松。”
有栖川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但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去过医院了没有?”
“前两天体检过了,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总而言之今天就休息吧,你回来的事我会去通知该通知的人。”有栖川低头看着地板上的血脚印,瞬间被吓得脸色发白,“阿航,你不要动。”
“啊?”张航回过头,顺着对方的视线看了看地板,然后又抬脚看了看自己的脚底,“哦,被石子儿扎的。北京太干燥了,不扎也得干裂。”
这种不痛不痒的语气让有栖川看起来表情变得更复杂了,张航没有多余的体力和精力去解读这些表情,所以破罐破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么苦大仇深的表情是摆给谁看啊,你要是觉得麻烦,也可以根本不来。工资我会照常发给你,你不需要每天每时每刻都待机。”
有栖川沉默许久,但还是步步跟紧张航,此后一声不吭地开始照顾他。
“钱我可以不要。”当张航躺进浴缸里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有栖川拿来药箱跪在旁边,一边给张航脚上的伤口消毒,一边小声地说,“也从来没觉得麻烦。是我想要每时每刻都待在你身边,是我心甘情愿。”
张航眯起眼睛,手从浴缸中伸出来的时候带起水珠,然后伸向有栖川的左耳,用力掐了一下对方耳垂上的耳洞,这里原本应该戴着他专门送给他的黑曜石耳钉,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订制耳钉。材料是行星碎片撞击地球爆炸过后留下的拥有独特晶体结构的黑曜石,是张航当初带开发团队专程过去那里研究磁场的时候特意从地质学家手上买下的一块儿。那块矿石表面完全黑色,无任何反射,拥有一种吞噬光线的效果,仿佛是宇宙的黑洞,让张航看得入迷。
可能就是为了每天都能看到吧,所以张航把矿石委托给卡地亚的设计师,得到了一枚无价的饰品,然后将它佩戴在有栖川的左耳上。每次看到有栖川的时候,张航都会趁机看一看那块矿石的样子,然后从那种无尽的黑色里找到了内心的平静。
但是现在,有栖川没有戴着那枚耳钉。
“你们话都是这么说,”张航用一种近乎于无情的语气,对有栖川说,“但还不都是一个一个的离开我了。”
有栖川慌张地握住张航的手:“我不会。”
张航扯了扯嘴角,他是真的很想相信,也是真的努力去相信了:“那今晚就留下来陪我吧。”
不得不说有栖川的确把他照顾得很好,从浴室到卧室,张航除了站起来走两步,其他就没再自己动过手,躺在床上的时候,有栖川认真地帮他盖好被子,然后安安静静跪在一旁,等待他入睡。张航几个月没有把腿伸直睡过觉了,所以平躺的那一刻,身体很快就撑不住,就快要睡着之前,他迷迷糊糊地喊着有栖川的名字:“龙之。”
“我在。”有栖川回答着,然后摸索着握住张航的手。
“别离开我。”张航重复道,“别离开我……”
“哪里都不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有栖川的这句话听起来是那么虔诚。
可惜凌晨五点,张航被噩梦惊醒的那一刻,他睁开眼睛看到的,又是空荡荡的房间。他不想相信,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找遍所有房间,最后在偌大的会客厅里无措地呆站着。
有栖川还是走了。
被郑文养大的张航,虽然也欺凌弱小,但就算是校园欺凌都会带着一种充满正气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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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include "227t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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