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栖川在病房前驻足了很久,直到双腿发麻他才鼓起勇气拉开门走进去。病床上的人还在睡觉,他这才能看清这个人的长相。
还真是……从外表上看不出来是力气很大、很暴力的人呢。
即便是因为伤痛导致脸色不佳,即便还没有睁开眼睛,有栖川就能看得出对方一表人才,很像是个习惯性把控全场的成功人士。他注意到对方手指关节上的淤青,突然觉得脸上的伤隐隐作痛。这位肩负几十个亿的项目、一表人才的成功人士,当众徒手把自己揍了个半死,说出去也是段奇事了。
有栖川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开始盯着张航的脸愣神,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他什么都没有想,大脑放空地看着,直到对方睁开了眼睛。
刚睡醒的张航在察觉到床边有人之后,揉了揉眼睛,迷茫地看着有栖川,“你谁啊?”
有栖川立刻起身鞠躬道歉:“非常感谢你救了我,同时,也非常抱歉给你添了麻烦。我会赔偿你的,无论花多长时间,无论你需不需要,我一定会赔偿你的。”
“哦,艹,你特么是那个要卧轨的傻逼?”张航毫不客气地骂了起来,“等会儿,你会说中文?你特么是中国人?”
有栖川没有抬起头,“不,我是日本人,但是我听说你是中国人,而我又恰巧会一些中文。”
“你这叫恰巧会些中文么大哥,你这发音都快要比我还标准了,能不能把头抬起来啊,现在鞠躬还有个屁用。”
有栖川稍稍直起身,但仍然低着头,不过正好是可以让张航看到他的正脸的角度。
“不好意思把你打成这个惨样儿,但我可不会跟你道歉的我告诉你。你也不用跟我道歉,反正我也打过你了,算扯平了吧。今后别再让我看见你就行了。”张航说着挥了挥手,“滚吧。”
有栖川却没有走,他满脑子里都是几十个亿的项目因为自己而吹了的事情,“请让我……赔偿你吧。”
“赔?赔什么?”张航冷笑了一声。
“听说你那天有很重要的会议。”
“我就不问你是听谁说的了,你就当没听见吧。”
“可是……”
“你以为你赔得起么?”
“……钱的话,总会有的。”
“你以为那是多少钱?”
“听说是几十个亿。”
“……”张航停顿了一下,“几十个亿,那还是没有考虑到发展性的暂定价格呢,一年几十个亿我能给它翻一倍,假如说你十年后才还得完这开始的几十个亿,但这十年我原本能够让它增值的剩下的那部分呢。”
这次换有栖川说不上话了。
“而且你还要赔JR不少钱吧,算了吧,他们的损失是实打实的,我这边,也有很多不确定性。”
“可……”
“闭嘴,我特么不想听见你说话,也不想看见你这张、这张容易让人做噩梦的脸。”
有栖川闭上了嘴,顺便别过了头,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虽然没有打算走,但也没有其他任何建设性的打算了。
这实在是太为难他了不是吗,明明自己的人生已经一团糟,明明自己都已经打算去死了啊。怎么临终之前还要惹上一个看起来不是很好惹的人呢。
有栖川平生最厌恶张航这种类型的人,自以为是、开口就是些粗俗的话、不讲理却认为自己说得都是理。这种人是以为全世界都是围着他们转的么?
以有栖川的经验来判断,如果自己真的按照面前的人所说、这样转身离开从此再也不相见,多半会惹上麻烦。说不定自己走出这个医院的瞬间,就会有黑*会的人来绑架自己了,目的也不是整死自己,而是把自己卖到个什么能赚钱的牛郎店里,创造一定的价值之后再被扔掉。
这样的经历可真是不想再有了。
所以有栖川打算跟这人硬耗,耗到让对方消气为止,然后自己再去思考要不要还JR那比赔款的问题。
于是接下来无论张航怎么骂、怎么侮辱、怎么朝有栖川身上扔乱七八糟的一切,后者就是无动于衷,也不正脸看他,甚至在他骂累了的时候还会体贴地给他倒上一杯水。
“卧槽,我说兄弟,你、你……”眼看着天都黑了,张航最后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才有可能把这人赶走,突然话锋一转,“你站着听我骂了这么久,不累么。”
“如果能让你消气的话。”
“兄弟,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我之所以气就是因为你还站在这里啊!你走了我就不气了,求你了,快走吧。”
“可是我要赔偿你。”
“唉……”一下午过去张航反而像是要崩溃的那一个,“赔个屁啊,都说了还有很多不确定性,又不是说只要我去开会了项目就一定能到手的。坑我的人多得是,多你一个也不算多,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
有栖川觉得这人有点儿怪,骂了一下午逐渐的粗俗的话也变少了,好像恢复了理智变得可以沟通了一样。
“而且说真的,你也不见得是在感谢我吧,我也是做了多余的事儿。你是打算应付应付我,等我消了气,然后再去选一个低调一点儿的自杀方式吧。你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是不是害怕会有黑*会找你麻烦?”
有栖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非常顺畅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不会,”张航再次摆摆手,“所以走吧。”
有栖川仍然没有走,可能是看张航打算起身,所以站在旁边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帮忙。
“兄弟……你什么意思,嗯?你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嗯?”
“我什么都没有想。”
“那为什么还不走,你是打算让我叫警察来把你逮走么?”张航一点一点移动着身子,看起来像是想要下床。
“你要干什么?”
“我喝了一下午水了,就不能去个厕所么。”张航说完皱着眉,“凭什么你问我问题我就要回答,我问你的问题你就总是没什么反应呢。什么叫你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想你为什么要在这儿站着放空大脑,你完全可以找个清净地方放空一下自己啊。”
这人说的不无道理,有栖川转身就要走,走之前又看了一眼张航行动不便的样子。
这人是因为救了自己才变成现在这样的。财产方面的问题暂且不说,但身体上的问题的的确确是因为自己才落得如此地步。
于是有栖川一言不发地折了回来,动作僵硬但莫名温柔地搀扶住张航的手臂,小声说:“抱歉,至少让我扶你一段吧。”
张航明显是一脸嫌弃,可眼下推开有栖川说不定他自己就要栽跟头,所以只好硬着头皮被有栖川搀扶着,一点一点挪到病房里的独立洗手间。
晚上的时候,泉也回来了。在看到站在洗手间门外的有栖川时,泉也明显愣了一下:“晚上好,你还在啊。”
“这就准备离开了。”有栖川朝他鞠着躬。
“泉也先生?”洗手间里传来张航的声音。
“我在。”泉也在门外应着。
“麻烦你帮我把他赶走行不行,这人怎么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呢。”
泉也看着病房里满地碎玻璃和水杯、水渍的凌乱不堪的样子,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有栖川,叹着气对张航说:“人还在这儿,你说话记得留些口德。”
“行吧行吧,口德我过会儿再留,泉也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
“又是什么?”
“我……我站不起来了,能不能进来扶我一下……”
泉也差点儿没笑出声,推门进去,“你为什么要坐着呢,一条腿站不稳么。”
“我还想问为什么没给我留个拐杖呢,是觉得我可以一条腿蹦哒么。”
有栖川窘迫地站在门外听着两个人的互动,思考着要不要趁现在离开的时候,身体比脑子先一步有了动作。
他离开了病房。
尽管如此,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决定去死的那天早上,心里已经彻底没了归处。这东京那么大,竟然没有哪里是他可以回去的地方,想到桥下生活的那些流浪汉,恐怕也有过类似的迷茫感吧。
流浪汉有没有想过要去死呢。
有栖川仍旧没有放弃“死”这个想法,只不过就是当他打算和过往彻底告别的时候,命运又给他拉开了崭新的悲剧篇章。其实他大可不必在意赔偿的问题,大可不必思考会不会有人来找他麻烦,大可不必再去关心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或是羁绊,不必在意礼节礼数、不必在意道德情义,只要找个高的地方,再次纵身一跃就是了。
想着,他昂起头看向四周,琢磨着哪里是个跳楼的好地方。
“有栖川?”身后传来别人呼喊自己的声音,有栖川下意识回过头,看到橘泉也正朝自己走过来,“我问过医生,他说你明明还需要再留院观察一天才是。”
有栖川摇了摇头:“多谢关心,我已经没有大碍了。”
“何必逞强呢,今晚他们是打算叫心理医生来为你诊断一下的。”
“……”有栖川连苦笑都笑不出来,“这又是何必费心呢。”
“阿航是我朋友,”泉也靠近过去,“像是家人的那种很重要的朋友,所以他差不多赌上命来救下的人,我也不可能放任不管。”
这人真敢说啊,有栖川回忆着下午病房里那个叫张航的人发起疯的样子,要不是因为自己心如死灰,说不定会被吓得浑身发抖吧。
“哈,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我可真敢说啊,那个疯子、值得么。”泉也突然笑了,笑着拍了拍有栖川的肩膀,“疯子的确是个疯子,不过是正面的那种,阿航是个正义的疯子。”
真的假的,自己一句话没说,为什么这人就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呢。有栖川左思右想,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害怕眼前这个人。
“他救你,多半是无意识的举动,而他之所以如此生气,也并不全是因为你要自杀,更多是因为他的计划被打乱了,需要找个人发泄一下,仅此而已。发泄过了也就过去了,你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当然了,这也是在如果这会成为你的心理负担的情况下。”
有栖川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泉也的双眼,想着这人到底打算干什么。
“你还是打算去死么?”泉也昂起头环视了一下,“的确这附近都是些高楼呢,下次打算跳楼么?跳楼要是也没成功可怎么办呢。”
“……”
“我也是觉得,都已经决定去死了,再让你承担起什么责任实在是痴人说梦,所以我决定不去站在道德的高地上来评价你的行为,”泉也耸了耸肩,指了一栋楼,“那栋楼怎么样,感觉还不错?”
有栖川转过头看了一眼,的确是个跳楼的好选择。
“你要是心动了的话,请不要去,你不能去,不然我就是唆使你选择自杀了,我就违反了法律,犯了罪。”泉也拉住有栖川的手臂,开始拽着他往医院那边走,“你不能死,我不是为了你,我也并不是很关心你的过去,只是因为我不想犯罪,所以我得让你再多活一阵子。”
“橘教授不觉得这个说法过于牵强吗。”
“牵强吧,挺牵强的。”
“……你这样痛快地承认了我反而没话可说。”
泉也回过头朝他笑了笑:“呵,我今晚还有些事,不能一直照顾阿航。我也不放心把他交给其他人,所以既然你是罪魁祸首,那就麻烦你留下来看着他吧。”
“您是认真的吗,他吼了一下午让我滚来着。”
“哦呀,你是在抱怨么?”
有栖川张了张嘴,想到几个小时前自己明明是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但现在却产生了微妙的转变,而且这一点还被眼前的人戳穿了。他不喜欢泉也,因为对方聪明得让人感到反胃。“抱怨又如何呢。”
“抱怨就说明你还有自己的想法,这是件好事。不得不说比起我来,阿航大概更擅长让人不得不活下去,所以委屈你继续承受他发脾气的过程吧。”
有栖川觉得泉也说的根本不是人话,难道弱小的人不都是被暴力的人逼死的吗?就像是曾经无数次那样,自己跪倒在支配者的跟前,凡是一个反抗的眼神,都会惹来一顿打骂。那么为什么在橘泉也看来,像是张航那样的暴力分子,居然能让人不得不活下去?有栖川有意识地拒绝接受泉也的谬论,但无意识地回到了张航的病房前。
意料之外的是,与张航的相处并没有他想象当中的难以忍受。
有栖川看着病床上从睁开眼就抱着笔电认真钻研着什么、时不时以快得惊人的打字速度敲击键盘的样子,逐渐意识到这人收敛起脾气的时候,大概是个正经且严肃的人。当然了一天定会有十几次张航劝自己赶快离开的对话,不过有栖川都以“这是橘教授的要求”而三番五次地驳回了。
张航大概逐渐意识到劝走有栖川这件事恐怕是痴心妄想,所以慢慢地就不再提让他走人的这码子事。
于是有栖川得以清闲,不需要再听张航那些粗俗难听的话,不需要再看他那些狰狞吓人的表情,不需要再承受着打在自己身上的水杯的分量……有栖川觉得面前这人已经消气了,自己和泉也之间的约定也差不多算是完成了。
一周之后张航出院,双手拄着拐慢慢悠悠地离开病房,有栖川就帮他拎着电脑跟在后面。“不等橘教授来接你么?”
“泉也先生今天课程安排得紧,所以我没告诉他今天出院的事。”
“需要我去帮你叫辆出租车吗?”
“坐在那种小轿车里腿会更疼。”
有栖川便不再多说一句,跟在张航身后以散步的速度前进着。入秋的季节,太阳不在的时候便会有一丝凉意,走得太慢就会容易察觉到寒冷。有栖川下意识地把手缩进袖子里,看着前方的人的背影。
这人只穿着一件T恤衫和一件很薄的拉链卫衣,真的不冷吗。
“冷么?”正想着,有栖川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先自己一步转过身问了出口。
有栖川惊得步子都停了下来,“不会。”
张航似乎是笑了,有些无奈的那种浅笑,或者根本称不上是笑,但有栖川意外地很喜欢他露出那种表情,平淡又自然。“不会什么啊不会,你冻得手都缩起来了不是。”
“……”有栖川无言以对,想来,非常偶尔的,在这一周时间里,张航会问起自己是不是困了、是不是饿了这种非常基本的有关于生存的问题。有栖川还在纳闷,如果真的想要找什么话题的话,一般人都会选择问一问自己的曾经,或者是自己为什么要自杀吧。
“我还挺热的,你要不要把我这件外套也穿上啊。”张航一边说着,一边将右手的拐杖一并由左手撑着,身体的重心都压在左腿上,然后脱下衣服。
“不用。”有栖川想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阻止的时候也非常生硬。
手碰到手的时候,有栖川发现对方没有在逞强,张航似乎真的很热,手指都烫得不行。
这要不是因为自己太冷,他都会觉得他是发烧了。
“我家不是很远。”张航单手将外套递给有栖川,“就再走两个街区,很快就到了。”
“你住在市区里啊。”有栖川双手接过外套,光是抱在怀里就觉得暖呼呼的。
“嗯。”
“那为什么那天要坐电车呢。”有栖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先开口问起张航的过往。
“要去台场那边来着,那个时间段经常堵车。”看起来张航也没觉得哪里奇怪,非常平静地回答了他。
“这样,的确。”话题就这么结束了,有栖川却不觉得这段沉默有多尴尬,似乎是恰当好处的沉默那样,两个人继续一前一后慢慢悠悠地走着。
直到有栖川意识到身后有一辆车跟了上来,他转过头看到那纯黑的豪华版奔驰S,突然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恐慌得想要转身逃跑,尤其是在看到那辆车明显就是要停在他们身旁的那一刻。
后车窗缓缓打开,有栖川迅速别过头,耳鸣声即将掩盖一切的时候,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喂,阿航,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惨样子啊,哈哈哈。”
阿航?
有栖川松了口气的同时抬起头,看到面前的张航依旧没有停下步子的打算,甚至都没有正眼看一看那位黑*会大佬:“闭上你的嘴吧。”
“哈哈哈,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啊,说真的说真的,到底怎么回事啊。”车上的人也没有打算下车,探出来个脑袋跟张航聊着天。
张航仍旧是不紧不慢地走着,“腿断了。”
“哇听起来好疼。”
“可真不光是听起来啊,实际上就是很疼。”
“你这是也终于遭到报应了吗,我就说你那晚赢了我那么多钱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来着,得了,上车吧,我载你一程。”
“不用,妈的,我真该让你们都体验一下腿断了是什么感觉,缩在车里坐着也会很疼的好么。”张航可真是一点儿都没给对方面子,这也是让有栖川听得心惊胆战。
而车上的人丝毫不介意似的,“这么严重?说真的,你这是怎么搞的,总不可能是平白无故就断了吧。”
张航侧过头瞥了对方一眼,“摔的。”
“哦吼,没想到我们运动神经一流的最上航先生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幸灾乐祸就赶紧滚吧。”
“我可是想要帮你来着,不领情的不是你吗,喂喂,诶,你身后还跟着个人诶,新的小弟吗?啊,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有栖川缩了下脖子,全程没敢和对方面对面。
张航似乎回过头看了自己一眼,随后叹了口气:“眼熟不也是挺正常么,东京就这么巴掌大的小地方,我看我家门口的收银员似乎还在其他地方当坐台小姐呢。”
“哈哈,是在哪家店遇见的呢,服务态度怎么样?”
张航耸了耸肩,“和她的收银水平差不多。”
那两个人又随便闲扯了两句,黑*会似乎接下来还有要紧事,走时说了句“有需要就联系我”,顺便扔给张航一件外套,随后起步开远了。
“你很怕黑*会?”张航在那之后随口问着有栖川。
“一般人都会怕吧。”
“放心,有我在他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有栖川不明白张航为什么要这么说,更不明白为什么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的心情终于得到一丝缓和:“你和黑*会还有来往?”
“朋友而已。”
“和黑*会做朋友?”
“很奇怪么。”
“非常……非常奇怪。”有栖川想到了橘泉也,“你难道不是橘教授的朋友来着。”
“我们都是朋友啊,泉也先生也好,刚才那个人也好,对了还有一些警察也是。时不时会一起喝个酒什么的,我们几个。”
有栖川实在想不想不到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教授、警察和黑*会聚在一起,这几乎可以说是违背常理了吧。
“当然了几伙人凑在一起的情况还是很少见的,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人他似乎不是很喜欢泉也先生,说是因为泉也先生太聪明会让他生理性反胃。”张航说着,笑了一声,“有一次还真的吐了呢,你见过被说吐的人么。所以啊,就算是混黑DAO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可怕,实际上还有点儿可爱来着。”
有栖川觉得面前的人挺可怕的,和橘教授是不同意义的可怕,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可怕。
当时的有栖川还不知道未来等着他的会是什么,他仍旧认为自己并没有未来可言,所以对于张航的事情,都只是停留在“当个故事听一听”的程度,而张航也差不多就是像给他讲故事那样随便聊一聊有关于教授警察黑*会的魔幻现实主义故事。
直到有栖川终于把张航成功送回了家,他昂起头看着那栋高级公寓,心里念叨着果然是个有钱人。
不然也不会随便一件卫衣都要十几万日元吧。
“房子不算大,不过好歹有间客房,你可以住下。”张航进门之后给有栖川指了指一道门,然后非常随意地介绍着,“卫生间在门口,浴室在那边,我睡主卧这个没商量。”
等等,为什么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变成自己要住在这里的这种设定了呢!?有栖川一惊,连忙叫停:“我就只是为了送你回来。”
“我说,兄弟,我家可不是医院,哪里都没有扶手或者是什么、给残疾人准备的道具,你不该好人做到底,照顾我到彻底痊愈为止么?”张航也是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就……很有道理。
有栖川琢磨着自己的自杀日程恐怕又要错后了,就这么毫无仪式感,甚至毫无实感地开始了跟一个连正式的自我介绍都没有过的男人的同居日子。
张航对自己的要求很简单,简单到几乎没有要求,开始的时候有栖川对于不得不留下来照顾这个人感到厌倦烦躁,后来某天夜里听到主卧传来很难察觉的闷哼,有栖川才头次察觉这人伤得有多严重。
晚上大概会很难捱,即便是吃过止疼药,也会在深夜失效似的,每到凌晨四五点,有栖川就会站在主卧门口听着门内传来的声音。那阵阵低吟,不得不说,让有栖川听得有点揪心。到底是个心软的人,有栖川在连续“蹲点”三天后,终于推门进去:“需要我帮忙吗?”
“帮我把腿锯掉么。”
“……”有栖川语塞,硬着头皮走到床边,随后力道不轻不重地帮他揉捏着大腿,“网上说这样大概会缓解一些,类似于转移注意力。”
张航没有理会,不过因疼痛而忍不住发出的声音有栖川是再也听不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招真的奏效,还是单纯的因为有自己在所以他才不愿露出疼痛的一面。
白天的时候张航会有很多访客,为首便是泉也,通常都是来送饭的。
泉也对有栖川会在张航家里出现毫不惊讶,不惊讶到以至于来的时候会顺便给有栖川也捎上一口饭,有栖川看着那些食材高级的亲手制作的料理,心情复杂得不知道该不该接受这份施舍。
“他好些了吗?”在好言好语给张航喂了饭,又轻声细语地哄着他睡着之后,泉也就会合上门小声问有栖川。
“夜里会很疼,其他时候倒是没什么。”
“怎么可能会没什么,毕竟是断了一条腿啊。”泉也说这话没有斥责的意思,有栖川分的出来,但同样分的出来的还有泉也语气里的心疼。
“我会……好好照顾他到痊愈为止的,作为报恩也作为补偿。”有栖川就只能低下头。
“如果你是真心抱着这种想法,倒是让人松口气呢。”
等到难以对付的泉也离开后,另一位时常会登门拜访的,便是那天在路上碰见的黑*会大佬。
“哟,你还在啊,果然是个小弟吧。”那人没有泉也的礼数,每次进门都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一样,会先到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啤酒被喝没了还会主动续上货。
看到这位黑*会老兄的正脸时,有栖川才敢肯定,自己是真的见过这个人,曾经是近藤组的二把手矢田,后来近藤死后,矢田接手曾经的组员,成立了矢田组,也成为真民会会长的心腹之一。
矢田修之介,这可是极道世界中的传奇人物,说是令人闻风丧胆都不过分,现在却在自己面前看着球赛喝着啤酒。
有栖川都不敢坐下。
“喂你,叫什么名字?”
“有、有栖川。”
“诶——我就说我应该是见过你。”矢田眯起眼睛打量着有栖川,“横川家的走狗,横川浩司养的宠物嘛不是,之前横川举办的聚会上勾搭了不少上流吧,抢走了我们不少生意呢可是。”
有栖川深埋下头,“并非出于本意。”
“怎么现在脸都破相了呢,该不会因为这个才被横川浩司给抛弃的吧,哈哈。”
“……”有栖川不受控制的浑身发抖,恐惧、愤怒这种复杂的情绪都没有,就只是纯粹地发抖。
巧的是张航这时从主卧走了出来,“电视声音开小点而儿,听着头疼。”
“谁管你啊。”矢田虽然这么说,还是非常听话地拿起遥控器关上了电视,“腿怎么样了,还没长好吗?”
“你这人也没个常识,腿断了那是几个礼拜就能好的么,少说要三个月了。”张航慢慢悠悠走过去,扒拉着矢田的脑袋,“把烟掐了。”
矢田也没有反抗,掐掉烟之后起身去开窗通风,“所以你就雇了个小弟来照顾你起居吗,有什么必要,需要人的话我给你安排啊,或者说我亲自来也行。”
“不劳您大驾,”张航费劲地坐在沙发上,晃了晃面前的啤酒罐,“白天别喝那么多。”
“是是是,可你这儿又没有别的饮料了。”
“没有就买啊,现在去,顺便帮我捎点葡萄汁。”
“你叫他去啊。”矢田指着有栖川。
“你怎么不叫你的跑腿儿去呢。”张航指着一直站门口的一个矢田的小弟。
最后有栖川是和那个小弟一起去的,小弟对自己的不屑简直是要写满全身,连饮料也全都让自己拎着,结账的时候有栖川意识到自己没有钱,窘迫得浑身燥热。
好在收银的是个小姑娘,看到有栖川尴尬的样子后,非常友善地说:没关系的,你要不要联系一下朋友。
小弟咋舌走过来结了帐,随后骂了有栖川几句难听话,最后又说了句:“你是靠着什么站在最上航大哥身边的啊,我看你长得也不怎么样嘛,要是作什么妖术,小心我们割断你手指。”
自己是靠着什么站在最上航身边的?
有栖川思考着这句话,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旁人眼中居然已经是张航身边的人了?
“你误会了,”有栖川双手拎着饮料,“他受伤是因为我,所以我不得不留下来照顾他,仅此而已。”
小弟听过这话就更生气了,随后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狠狠地揍了有栖川一顿,边揍边骂:“我们老大也早看你不爽了,你竟敢害最上大哥受伤,是不是活腻了啊你。”
这话不错,的确是活腻了,有栖川真想反驳一句:你们的最上大哥倒是得放我去死啊。
像是这样行尸走肉般活着,寄人篱下、受人施舍,还要被一个小混混揍到直不起腰,可真是惨无人道了。
回到张航的住处后,小弟依旧站在玄关等候,有栖川则是拖着沉重的步子移动到厨房,把饮料摆进冰箱里。
“拿瓶葡萄汁来,”矢田在客厅喊着,“还有苹果汁。”
有栖川发现没有买到苹果汁,转过头看向站在玄关的小弟的表情。那毕竟是自家老大,这小弟怎么可能不知道老大的口味呢,多半是为了让有栖川显得难堪吧。
有栖川运了口气,拿着橙汁和葡萄汁走去客厅:“抱歉,没有买到苹果汁。”
“哈?一个苹……”
在矢田爆发之前,张航抬手接过饮料:“橙汁不是也挺好,谢了。”
矢田被噎得没了话,有点儿不爽地看了眼张航,没再说什么。
张航接过饮料之后看到有栖川手腕上的红印,沉思了几秒,拧开瓶盖喝了两口,果然还是有点儿在意似的开口问:“你手腕是怎么回事?”
有栖川连忙拽袖子,“磕到了而已。”
“哦,”张航没有继续多问,又抬头看了看他的脸,“你嘴角的瘀血怎么又严重了?”
有栖川别过脸,下意识抬手挡住嘴:“摔倒了。”
这一抬手,手臂的伤彻底暴露,张航烦躁地咋舌看了眼矢田。
矢田也烦躁地看了看玄关那个方向:“我可什么都没说,谁知道那小子脑子里想的什么。”
“你态度好点儿的话,你小弟会得罪你尊重的人?”
“呵呵,可真谈不上尊重,你知道这家伙是谁吗?”
“是我朋友,怎么了?”
张航这句话一出口,矢田就安静下来了。有栖川虽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可心里也觉得很异样。
矢田似乎生气了,不过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不耐烦地放下瓶子:“懒得跟你辩论,走了。”
“修,”张航抬手掐了一下矢田的腰,“你的这个小弟我看着不爽,下次别带他来了。”
“啧,谁管你啊。”矢田虽然没有骂骂咧咧,但态度也不是多温和,气冲冲地离开了。
有栖川长舒口气,看到张航正在看着自己,立刻说:“我没事,真的没事。”
“你是日本人,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们那些混社会的,根本没什么素质也没什么脑子,别妄想和没脑子的人讲道理,不爽了就打回去。”张航喝着果汁,拍了拍身旁,“歇会儿吧,你总是站着不累么。”
“不累。”
“我看着累行么,跟你说话总得昂着头,脖子都酸了。”
想想倒也是,有栖川走到张航旁边,隔开一个人的位置,坐下,拘谨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张航打开了电视,从电影列表中挑了一部“教父”,然后开始了长达九个小时的观影活动。
那之后矢田仍旧是隔天来一次,有栖川再也没见过那个揍过他的小弟,矢田也没再跟有栖川说过什么不客气的话,两个人的交流无非就是围绕着张航。有栖川意识到,虽然不似泉也那般坦率,但矢田也在用他的方式关心着张航的一切。
上一章的黑川、这一章的矢田,都是商陆之前在东京遇到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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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include “233rd.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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