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没有去找张巧怀叙旧,毕竟听他母亲那个意思,自己就算去了,大概率也是落得尴尬处境。他和薤白在食堂买了饭,去研究室给甄远峰他们送了一份,然后以一种很不经意的语气说出他和张航其实是远房姨表亲的关系,紧接着观察甄远峰会是什么反应。
“所以我从最开始觉得你和张航的思维方式很像,这其实不是巧合。”甄远峰似乎对这种真相感到很满意。
冯树才用竹筷子戳了戳他碗里的炒面,越想越觉得搞笑:“合着,你和张航,是表兄弟?”
“准确的说是姨表叔侄。”贠伟辉第一个倒腾清楚这之中的亲属关系。
“那么按照辈分来说,你还得叫张航一声叔叔。”甄远峰说完这话,笑出了声。
薤白也在旁边憋着笑,商陆扭头看他那憋笑很辛苦的表情,忍不住吐槽:“你笑什么呢,你也得跟着叫叔叔。”
薤白瞬间不笑了,“可是明明同辈,甚至年龄都没差多少,就因为曾外婆是姐妹,一层一层算下来居然就差了辈分吗。都21世纪了,我们现代化一些,叫哥哥我觉得就很好。”
“想想,我们从人工智能核心算法开始,为了跟张航同盟,下了那么多功夫,折腾来折腾去,结果你俩是亲戚,这特么不是白折腾了吗。”冯树才一语中的,“说到底,张航他妈到底是什么毛病,为什么都不认她有这么个儿子呢?”
“甄哥听说过什么吗?”商陆面朝甄远峰问。
甄远峰微微摇头:“张航没有给我说起过家里的事,我也不关心。”
商陆以为自己也不关心,但那天之后他总是频繁想象如果张巧怀曾经带着张航一起来家里串门的话,那样那天下午他是不是就能和张航一起玩儿,再之后他们是不是可以上同一所学校,是不是能和张航一起遇到张弦和森少木,是不是可以早一点找到蒲薤白。明明只是二十多年前一个看似微小的选择,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决定,让商陆和张航都错失了众多阻止悲剧的机会。
他终于还是承受不起这种沉重的思绪,在平安夜那天,他趁薤白去为粉丝见面会做准备的时候,独自前往CBL。可能是因为公司员工大部分都是外籍,很多人都已经放假归国和家人一起过圣诞,公司里显得有些冷清。商陆跟随白小一来到张航所在的实验室,看到对方正在对系统进行调试。
“这种事还要你亲力亲为啊。”商陆进门之后没有寒暄,直接开口吐槽,“王曜华呢?”
“他那里还有他要盯着的项目。”张航拍了拍身旁的凳子,“再说了,我做这个也不怎么费脑子,当是打发时间了。”
商陆就坐之后和张航一起调试软件,从上午十点,一直到下午两点,跑通了一个模块之后,商陆才发现这是AIOS商用化之后针对其他系统的兼容性测试软件。看来对方想要将系统商用化这个不是随便说说,商陆总是对张航的行动力十分佩服,他觉得这很可能是因为两个人有不同的信仰,张航一门心思在“世界革命”这方面下功夫,而商陆的最终目的则是为薤白创造一个合理合规的社会环境。
不过商陆始终不懂张航的这种信仰到底源自何处,总不能真的是因为从小跟着薛石然,被耳濡目染了吧。又或者是因为遇到了张弦和森少木,所以想要为他们的死亡讨个说法?
“去吃饭么。”工作稍微告一段落后,张航拿起桌子上的工牌,挂在脖子上,样子看上去和公司的普通员工没多大区别。
商陆跟着他去员工食堂,找了个**性很强的位置,两个人埋头狂吃牛肉板面,溅了一身油点子。
“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吃饱之后,张航主动开口问,“我听说你们明天有慈善晚宴?如果是来邀请我去,那就算了,邀请函我也收到了,去不了,我反倒想让他们给我捐款来着。”
“哦,那个啊,那个不去最好,文艺界的比较多,挺没意思的。我也是为了给薤白撑排场。”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前两天在学校看见我表姨了。”商陆没有在脑子里预演过这句话要怎么说,所以说得就很直接,“我表姨叫张巧怀。”
张航咋舌,皱了皱眉:“这不巧了么,我妈也叫张巧怀。”
“我听说了。”商陆用筷子捞了捞碗里的肉渣,想要缓解一下莫名其妙的尴尬和紧张。
“那,不就意味着……”张航用食指在自己和商陆的方向来回指着,“咱俩是亲戚?”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两个人偷偷看了一眼对方,结果不巧就对视上了,于是又对视着叹了口气。
“一般人管这叫什么呢,缘妙不可言?”张航笑了一声,“难道我觉得你这个人比较可信,居然是因为咱俩有相似的DNA段?”
“那就不知道了,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长得有点儿眼熟,这倒是因为血缘关系。”商陆耸了耸肩。
“这事儿不能让王曜华知道,不然还指不定会怎么调侃咱俩呢。”张航很快就在这方面与商陆达成一致。
趁着气氛轻松了一些,商陆决定趁胜追击:“说起来,你跟你妈关系不好吗?”
“谈不上,我都没怎么见过她,所以关系好不好,我也不知道。”
“没怎么见过是什么意思……小时候呢?”
“小时候?大部分时间我都是一个人过的。他俩住大别墅,专门给我买了栋老破小,不过也没什么,反正老破小离学校很近,上下学的话我一个人就挺方便。”张航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什么表情,他好像不觉得这是什么奇怪的事。
可是商陆却听得很震惊:“等会儿,你从小就是自己住的?”
“嗯,不过认识郑叔之后,寒暑假他就会把我接来北京住俩月。”
“你不是三四岁就认识郑局了吗?”
“对啊。”
“你从幼儿园就是自己住?怎么活着的啊?”
“那时候我回家就是睡觉而已,幼儿园就在家楼下。”张航并不理解商陆在震惊个什么。
商陆感觉自己三观都被崩碎了,他心说好歹薤白是孤儿的时候还能在福利院里有人照顾呢,没想到面前这位更是重量级选手,明明父母健在,却是孤儿式教育。他现在十分理解郑文到底为什么非要把张航当作干儿子,这要是不接济一下,估计张航不满十岁就要横死街头了。“心大也有个限度吧,你爸妈是忘了有你这么个孩子还是怎么回事儿?他们是故意把你丢到一边儿不尽抚养责任的?”
“没有那么夸张吧,吃穿住这方面我也没有多落后啊。”
“可是他们根本没有尽到作为家长的义务啊,他们都没有……没有……”商陆脑子卡壳了一下,最后憋出一句,“他们都没有对你进行爱的教育。”
很难想象在讲台上涛涛讲述着人类文明的张巧怀,在面对她自己的孩子时,居然是如此没有人性。就算说人都有多面性,但这未免太夸张了。
显然“爱的教育”这个词组对张航来说有点超纲,他盯着商陆很长时间都没有在说话,像是在消化着什么。许久之后,他慌乱地摆弄着桌子上的筷子,眼神飘忽不定,像个小孩子一样:“那是什么意思,那还需要教育?反正我天生也不懂,你可能不知道,他们带我去做过检查,说我脑前额叶发育不全,共情能力几乎没有。然后,我爸说,只要我遵守纪律就可以了,只要遵守纪律,共不共情的根本不重要,社会不是靠共情能力来把人分三六九等的,阶级也不是。”
眼前的人无论是从神情还是从小动作来看,都不再是商陆熟悉的那个集团公司创始人,而是一个回到童年、躲在小屋子里的留守儿童。仅仅因为一些先天的生理缺陷,就被至亲打上“无法共情”的标签,拒绝教育他什么是共情,拒绝给他灌输人与人之间应有的感情。
商陆觉得张航比自己更需要得到王曜华的共情教育,他还记得王曜华当初的苦口婆心。
说到底,所谓的共情能力是什么呢?是看到一个人苦难,心里就会跟着一起痛苦吗?商陆觉得自己对大多数人的苦难都没有任何感觉,就算有,更多的也就是觉得他们无能、可笑。那难道就说明自己也是个反社会分子吗?说明自己也是大脑有生理缺陷,无法享有正常人唾手可得的亲情、友情和爱情?
那不对吧,那不对。
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告诉他,那不对。
纵使自己在表达一种心情的时候用的不是通用的方式,周围的人也会尽可能去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然后纠正他、包容他。比如说到如今都没有办法真正理解他脑子里想的事情的父母、弟弟,比如理解但懒得搭理他的王曜华,比如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理解他的蒲薤白。
商陆不明白为什么作为高知分子的张巧怀就不懂这其中的道理,也不明白为什么赵承罡也选择不去尽一个父亲的责任。但现在,那两位奇葩父母曾经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商陆对张航说:“人不是从出生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人会变的,你也会变。你已经,你都已经三十岁的人了,身边有那么多人,难道还觉得自己跟小时候一样吗?”
张航没有说话。
“还有,别跟我提什么共情能力,我们谁也没指望着靠你的共情来跟你建立关系。你做事尽责,承诺必守,恩情必报,这已经是很多共情能力牛逼的人完全做不到的了,这才是做人最重要的品质。你父母就因为你是个没办法共情的小孩儿就抛弃你,那是你父母脑子有问题,不是你的问题。”商陆越说越上头,手拍着桌子,释放情绪,“还特么共情呢,我高中时的前女友就特别会共情,每句话都说得特别好听,结果还不是利用我去气她爸?那些共情能力强的人都不讲武德,玩弄人心一套是一套的,那就是什么好人了吗?说出去谁信啊,也就你信,你个傻逼。”
张航的表情逐渐回到往常那样,听到商陆话的最后,忍不住笑了一声:“怎么跟长辈说话呢,叫叔叔。”
“去你的叔叔,我可去你的吧,一点儿都不知道争取属于自己的东西,我认你当叔叔还不如去路边认只狗。好歹人家狗都知道看到想吃的东西要抢,这么简单的事情你怎么就不懂呢。不都说反社会无法控制情绪吗,你怎么正好相反呢?你爸妈那么对你,你怎么也不哭不闹呢?郑勇小时候排挤你,你怎么不打他呢?那些政客在利用你啊,你怎么不去弄死他们呢!”
商陆伸手揪住张航的衣领,“你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抑制自己的本性就是高尚了吗?万一就是有人喜欢你的本性,欣赏你的本性呢?这个可能性你就从来没想象过是吧。我也跟你说个你不知道的事情吧,你不知道泉教授喜欢你是吧,你不知道他对你一见钟情,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呢他就喜欢上了,从那以后每跟你多见一次面,那种喜欢就会加深一丁点,一丁点一丁点的累积下来,他对你这个人都已经爱到准备放弃他自己的人生了。你敢说你在他面前就是那个遵纪守法的好好学生?你在东京不是来谁杀谁的变态杀人狂吗。即便如此,张航,即便如此啊。”
张航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同样商陆也是。
没想到一激动就把憋在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了,商陆瞬间冷静,松开张航的衣服,尴尬地舔了舔嘴唇:“反正我就是想说,你爸做人还是太保守了,要我说既然你有这个本事,那不如就艹他的遵纪守法。我认识一个人,他当初自称自己是凌驾于法律之上,我听着都觉得搞笑,但现在想想,也许确实有能够凌驾于法律之上的人。泉教授不是也在书里写过吗,法律是为了维护阶级的,但我们,骨子里应该都有阶级斗争的革命意识,都有中华民族的血性在。反正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咳,我在说什么呢,你倒是说点儿什么啊……航叔儿。”
“革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但我也不是毫无头绪,这方面倒是不用你说教。如今谁是时候该垮台,谁又要继续代领中国走向下一个阶段,这些我心里都有数。我们其实从来没有真正迎来过一个和平时代,距离北欧还差得远,这其中有很大原因是人口密度过高,但资源不够分配。所谓的按需分配根本就是玩笑,人类的**是没有上限的,那么我们也得提供没有上限的资源,或者有一套可以让人无法产生**的体制。”张航果然挑选了一个最不敏感的话题,随便说了两句。
商陆边听边点头,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说错话的学生,怕老师发火,只能暂时装作乖巧一些。
“至于,你说我爸妈,我也没什么好争辩的。我对我妈没有太深的印象,但是记得每次呆在她身边,我对她来说就像是不存在一样。我不存在,怎么喊怎么叫都不会引来她一个目光,哪怕是斥责的目光也行啊,但是什么都没有。我妈就是这样,从根本就把我隔绝了。至于我爸,其实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不尽责,相比我妈来说他已经很好了,偶尔会来看看我,给我讲讲题,送我好多的书,教我查字典。但是他没办法为了教育我所以离开我妈,他离不开,他说他从没遇到过让他那么心动的人,那之后也再没遇到过能让他看入眼的。我算什么呢,就一个小屁孩儿,而他们可是灵魂上共鸣、身体上契合的伴侣。所谓的义务、责任,都是束缚普通人的诅咒,显然他们俩不是普通人。”
商陆抿了抿嘴,低下头,没有表达意见。因为短短的几句话,他已经能想象到如果他和薤白之间有了个孩子,到那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他觉得他说不定也会无视掉那个孩子,毕竟他爱的是薤白,这份爱就是那么的不讲道理、不通人情。
“还有勇哥,我当时都不知道他是在排挤我,就是纳闷儿很多年他为什么不跟我玩儿,因为大家都喜欢跟我玩儿,就他是个特例。后来我也懂了,我来之前他是中心人物,结果我抢了他的风头,他肯定会不爽,这符合逻辑。现在他也没有那种想法了,所以你说得对,人都会变。”张航回应了商陆的每句话,唯独绕开了泉也。
商陆越来越紧张了,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张航,想着要怎么为泉也挽回局面。
“人都会变,泉也有一天也会变的吧。你们都说他喜欢我,我也不知道你们是通过什么来判断的。在我看来,喜欢就是很暴力很赤LUO,我也用类似的方式试探过。我和我第一任妻子离婚的时候,我到他家找他,脱光了躺在床上,以为他会有什么反应。但人家只是帮我盖好被子,哄我睡觉,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知道泉也私下里是什么样,我曾亲眼看到他在小巷里被人后入,被人揪着头发,被人胡搞乱搞。他从出生就是人上人,也许被吹捧的感觉太无聊,所以那些行为就是想要寻求一点刺激吧,以便通知自己的大脑,自己还活着。但同时他又喜欢把那些和他有同等地位的人都拉下来踩在脚下,重复一个‘你虽然征服我的身体但无法征服我的精神’的过程。但他对我,没有任何越界的行为,甚至都不会聊什么跟黄色沾边儿的事情。可能对他来说,有一个普通的朋友是件难事吧,所以我在他那里就显得很特别。但这份特别,也没有在此之上的意思了。”
这是商陆第一次听到张航发表对泉也的看法和感想,一时之间感动大于其他所有情绪,他观察着张航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动容,并问道:“你说的都是别人,但你一点儿都没说你自己啊。”
“什么意思?”张航再次皱起眉。
“你说,我们都说泉教授喜欢你,你说,泉教授对你没有非分之想,但你没说你的心情啊。你没有心情吗,你对泉教授,没有任何想法吗?”
张航陷入沉思,这种本应该遵循直觉的事情,对他而言需要非常复杂的思考过程。商陆非常理解,所以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张航的表情变得愈发复杂。
“我不知道。”商陆用长时间的等待,换来这么一句似有似无的回答。
但是商陆相信,张航是真的不知道。
“你喜欢蒲薤白,那是什么感觉?”张航似乎没有就此放弃,这次反问回商陆。
于是就换成商陆陷入沉思了,他好像没有和别人形容过喜欢薤白的那种感觉,所以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也许说得通俗一点会容易理解吧:“就是,你看过《美丽人生》吗?里面男主告白的时候说的那番话,差不多就是那样的心情。我想和他上床,想上不止一次,想一次又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我就会想这件事,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想要就地和他做,此后余生都只和他做。”
张航听得很认真,然后又思考了一阵,点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说不定爱上了一头羊。”
“……”商陆扶额叹了口气,耐住脾气,问,“羊?”
“以前我们去南极的时候,船上除了南极探险队和科学家就没有什么人了,而且那一趟去的人都是男的。当地的人就给我们装了几头羊在船上。我最开始以为是吃的,不过后来他们跟我说,在寒冷难耐的日子里,羊的身体里很温暖,他们甚至教我试试。分给我的那头羊很温顺,名字叫bibee,你一叫它,它就咩地回应你。每次结束之后,它会转过来用头抵着我的腿,很像是撒娇。我跟它之间没有人类的交流,但我认为我们之间是有交流的,是一种,很超脱的交流。”
“你说的没错,确实超脱,这个精神状态已经甩我好几个宇宙了。”商陆实在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也没有什么浪漫的故事了,我从南极回来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它,但是总是会回忆起来,它对我没有索取,没有期待,没有要求,没有说教,只是安静地接受我本身,给我它能给我的全部,甚至是在不理解我是什么东西的基础之上。”张航说着说着,面露怀念,但是那个感觉又不像是在怀念一只畜牲。
商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想通了什么:“你希望能有人对你不求回报的献出温暖,是吗?”
张航的表情终于动容,他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商陆意识到,面前的人或许并非完全不懂什么是爱,可惜从小到大,谁会系统地解释“爱”这个概念呢。光是从艺术作品当中学习,学到的更多是空洞的知识,很难和现实中的感受完全结合到一起,尤其是本身共情能力就差的人。“我也挺想跟你说,会有人愿意不求回报的爱你,但那种可能性太低了在现实当中。而且首先,我总觉得我们不能抱着这样的想法做人。以前啊,我跟你想法差不多,我爸妈偏爱我弟,我就特别的暴躁,对我弟也很绝情。后来王曜华说我是情绪巨婴,说我拒绝思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他当时说我总是想着从周围人那里掠夺,没想过给予。所谓的得到和付出,是相互作用的,跟牛顿第二定律差不多。后来我遇到薤白,才明白王曜华的意思,我对薤白就是总想着付出,随之而来的就是他对我的付出。所以如果我们想着成为付出的那个人的话,也许就能得到我们想要的无条件的温暖了。”
“可是如果我们也付出了,那么得到的温暖不就等同于有条件的。”张航觉得这是个悖论。
“如果你从逻辑角度上来分析,乍一看确实如此。但如果你上升一个维度,将你的付出和别人对你的付出放在不同的膜上,那就不一样了。有一天,当你的付出不是为了得到回报,那么得到的回报也就不直接等同于你因付出而所得。”商陆进一步解释着。
张航用力深呼吸了一下,“那是不是就像,决定要去死的张弦,在死前救下了我。他不是为了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才那样做,因为他都已经打算死了。”
“……虽然这个例子有点儿极端,但确实是这个意思。”商陆没想到在这个时机张航居然会提起张弦的名字。
张航抬手揉了揉胃口:“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商陆跟着张航走出了大楼,今天虽然是平安夜,但也是个正常的工作日,下午大街上没有什么人。张航没有走去很远的地方,只是到一个稍微空旷些的公园,找了个长椅坐下,昂头看着枯树枝上叽叽喳喳的麻雀。商陆坐在他旁边,隔开一个人的距离。
“你没事吧。”商陆问。
“嗯?”
“你刚才看着好像不怎么舒服。”商陆双手插兜,低头琢磨了一下,“我在反思我是不是不该跟你说那些。”
“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一想起张弦,就会喘不上气。到外面就没事了,现在没事了。”张航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前阵子我们做对撞机启动实验的那次,当时粒子对撞轨迹运动幅度超过你们预计的千万倍,那时候不是还引发了地震一样的效果么。你还记得那时候发生的事情么?”
商陆侧过头,有些不解:“如果你是问实验过程的话,当然记得。”
“那你,有没有看到一些很奇怪的记忆。”张航也侧过头,和商陆对视。
商陆吞咽了一下口水:“你也……?”
“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我当时的确是看到了一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虽然记不得什么了,但那种感觉还在。”
商陆表示同感:“谁说不是呢,我感觉我当时应该是看到了些很恐怖的事情,每次试着回忆一下都有一种难过的感觉。”
张航长叹了口气:“我之所以说这个,是因为,我觉得那种感觉就和我每次想起张弦的时候的感觉差不多。每一次,想起他,就觉得呼吸很沉,胸口,像是胃酸反流,很难受。”
“那毕竟是你的心理阴影。”
“真的么?”
商陆没想到他会反问,所以这次不打算说什么敷衍的话:“看来你有别的想法。”
“我在实验那天看到的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是我和张弦在一起的样子。虽然已经不记得具体的细节,但是那之后我就总有一种我本来就应该和他在一起生活的错觉。不知道这是不是我自己的心理暗示,是不是我总是妄想回到他跳楼的那一天,想着想着,就疯了。之前我被捅了一刀,差点死了的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那个天台,张弦还在那里等我,但是他没有带我一起走,而是跟我说从今以后他就是我的一部分。要说人的大脑确实神奇,这种莫名其妙的画面都能想象得到,可是从那次我醒过来之后,再想起他,悔恨的感觉就没有了,只是有一种遗憾。那种遗憾就像是什么呢,我期待了很久的人,和我擦肩而过,我没有挽留,他也没有停下,就是那种感觉。”张航将双手紧握在一起,平静又深沉地娓娓道来。
这次换商陆觉得呼吸沉重了,他居然对这段跳跃的发言狠狠共情,陷入那种遗憾里难以自拔。
“所以我刚刚对你说谎了,”张航勉强地笑了一下,“你刚问我,对泉也有没有喜欢的感觉,我说谎了。因为我怕我一旦承认,那就会背叛与张弦之间的遗憾。”
商陆掏出手用力揉了揉眼睛,“说的是什么屁话,张弦已经不在了啊,那谈得上背叛吗。你这是自己给自己上了思想枷锁,是自己不让自己活得舒坦。”
“应该是吧。我只是不知道我这条被他换回来的命,到底能不能只为自己而活。我希望我可以完成他的理想,逐渐那也成了我的理想,这样的我还可以接受。但是除此之外的……比如说快乐,我能么?我可以快乐么?”
“你是在问我吗?”商陆沙哑着嗓子,问。
“我是在问你啊。”张航像是求救一样回答。
“你可以,”商陆吸了吸鼻子,“你当然可以快乐,张弦救了你,也肯定是希望你快乐。我就不信他那天下午没有对你说过这种话,没有说过希望你可以好好活着这种话。”
“但那是一个将死之人说的话。”
“我不是将死之人,我将来肯定长命百岁,我现在跟你说,好好活着吧,快乐的活着吧,为了自己活一次吧。”商陆换上恳请的语气,用力地说。
公园里的路灯亮起来了,在橘黄色灯光的衬托下,张航的表情变得很温柔,商陆从此刻的张航身上感受到了“人性”而非“神性”。
“好。”张航对商陆说,语气里充满感激,“那我也祝福你和蒲薤白长命百岁。”
那天商陆回到家,扑进薤白的怀里就开始哭,要薤白搂着他哄好久才稍微平静下来。
“怎么回事儿啊这是,谁让我家大宝贝儿委屈成这样?”薤白苦笑不得地帮商陆顺毛,“你告诉我,我去帮你教训他。”
“是咱姨表叔儿。”
“这个梗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我没开玩笑,我今天去找张航了。”
“哦哦,他居然还敢欺负你?靠,就算他辈分再高也不行!”
“没有欺负我,他就只是跟我谈了谈心。”
“谈心?”
“我才知道他之所以不去面对他自己的真情实感,是因为他始终没从张弦的事故中走出来。”
薤白心头一震,捧着商陆的脸,认真地问:“你再详细说说?”
“他说他怕他一旦承认喜欢泉教授,就会背叛他和张弦之间的遗憾。”商陆重复着原话。
可惜薤白只听了个一知半解:“什么?等会儿?什么?谁喜欢谁?”
“张航喜欢橘泉也。”商陆眨巴着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薤白晃着商陆的肩膀,“泉哥努力了那么多年都没让那个木头开花,你跟他谈个心就能让他直接告白了吗!?”
商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看着薤白在房间里焦虑地走来走去:“不是挺好吗,接下来让他去跟泉教授告白不就行了。”
“你也许才应该去学心理学,”薤白看着商陆那个呆萌的表情,“像条治疗犬一样。”
侄子救叔叔,又哭又笑的。[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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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include “267t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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