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自己姓李,还记得我是你长辈?”
李氏整个人被掼到墙上,一双大手掐住她的脖子,使她喘不过气。
这追到家中行凶的李经资对亲侄女,毫不怜惜,他掐得李襄面颊涨红,手脚停止挣扎,才大发慈悲似的松开了李襄。
本就瘦弱的李襄跌坐在地,双眼通红,鬓发散乱,惧怕地抽噎道:“襄儿没完成二叔嘱托,襄儿错了。”
“唉……”李经资冷笑蹲在她面前,挑起她的下颌,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你说说你,何苦把自己逼成这样?一副毒药倒进粥里,将游乘那野种毒死,不完事了?”
李氏泪滚满面,怯怯道,“此事是襄儿没用,耽误二叔大计,襄儿甘愿受罚。”
李经资替她抹泪,将她从地上扶起,“我的襄儿啊!二叔何尝不明白你的苦,不心疼你?游怜钊一介庶子,凭何能娶到你一个高门嫡女?这事论起来,还是二叔害了你……二叔该给你赔罪啊。”
李氏蓦地一愣,忙拉住要给她磕头的李经资,“二叔要折煞襄儿,这万万不能。”
李经资的头磕到一半就停下。
他抬眼看着李襄,仍叹长气,“来游家这几年,委屈你了。你为了李家、为了殿下做的所有,都记在二叔心里,更记在殿下心里。这不?殿下听闻襄儿明日要去寒山寺抄经思过,特让我将此礼转交到襄儿手里。”
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一枚雕花镶金的扁长盒,李襄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支仿唐缠纸鸡距笔,它半尺长,笔杆圆润,握在掌心感觉就像握着那人的玉指。
“请二叔替襄儿谢谢殿下。”
李襄一头扎地,行了跪礼,她的声线不再发抖,像受了那笔的莫大鼓励,只有些话,她今日是一定要说出来的,“此回襄儿去寒山寺悔过,三五年不得下山,恐怕无法再接近容氏的两个孩子。襄儿这些难,也请二叔一并上陈殿下。”
李经资再扶起她,面上终是有笑,“襄儿从小与殿下的情谊,殿下也不敢忘怀啊。碍于宫闱,殿下无法如从前一般随时见襄儿,可殿下没有一日不思念襄儿……殿下说了,或许哪日殿下挨不住,会去寺中找襄儿!襄儿再坚持坚持,好不好?”
子时,窗外夜空炸开烟火。
阿雪被吵醒,揉揉睡眼,但见窗下倚坐一女子,手握仿唐笔与玉镇纸,不知在笑在哭。
走近,这果然是李氏。
“二夫人想二爷了?您莫哭,二爷定会早回京的!”阿雪紧抱李氏。
李氏又笑了一声,什么都没答。
年初一大清早,司宁侯府接连送走了两架马车。
其一是二房周氏,另一是三房李氏。
被留下的嫡长媳容芝在门前站了许久,久久不语。直到怀中的婴孩伸出小手碰她的下颌,她才低头看向婴孩,笑问道:“你又饿了呀?”
婴孩扑扇大眼,似在与母亲对话。
“我二弟弟愈发能吃了,”游乘如今胆子变大,也敢埋汰亲近之人。
“夫人息怒,他还是孩子,”游怜山来不及捂他嘴,向一脸无言的容芝干笑。
容芝说哪会计较,“我只觉得,孩子以后要少与你接触,以免越来越像你。”
游怜山问:“还生气昨晚之事?”
容芝答:“我不敢生气。”
昨晚他霸道定下五日之游,容芝以为他不过说说,可她一觉醒来才知他已找婆母邓氏说明计划。邓氏体恤他们夫妻,连夜张罗了城郊的别业(1),还亲自准备了充足的行装。
这会儿,贞嬷嬷从正院带话来,让他俩将游乘与游余交给管家,即可直接出府游玩了。
“今儿年初一啊,不宜出门吧?”容芝被推上马车时仍在犯疑心病。
游怜山交代虞次加紧赶路,转头,递给她一本厚书册,“我爹不在,母亲同意便没问题。”
翻开画册,里面的一幅幅小画全是样貌清俊的男子,全戴着面具。
容芝不由疑惑,“从哪儿弄来的这种东西?”
游怜山说:“这几天只有虞次陪同护卫,但他会耳聋眼瞎的,你可以尽量放松。可惜,这里没有制作手机的条件,只能委屈小芝将就看看画册。”
“……你好有心啊!”容芝放下那画册,半转身闭起眼,不爱搭理他。
正养神,马车后似有人追来,马蹄声急促。
容芝见是侯府管家郑叔,担心是俩孩子出事,忙让虞次勒马停车。
游怜山下车,听管家郑叔说:“老侯爷回府了,请您二位回去一见。”
容芝趴在侧窗,对郑叔说,“明白了,这就回府。”
来到正院门外,贞嬷嬷牵着游乘来,提醒夫妻俩小心些。
一听此言,容芝和游怜山互相看一眼,没多问也大抵都想到,游仁泰要说的必与前日游乘拜师袁家有关。
游怜山是不怕事的,“就等老头儿问,今天算等来了。”
而他所讲,也是容芝所想。
“慢着,”贞嬷嬷把游乘的手交给游怜山,“这孩子去袁家后长进不少,大爷带上他,会有益处。”
容芝不敢牵连孩子。
游乘却用另一只手牵住她,“大伯母,乘儿不想躲,要一起见祖父。”
“可是……”
“孩子愿意承担责任,我们当然要给机会,”游怜山轻带容芝的肩,一家三口进了正堂。
长房夫妻先给父亲游仁泰行礼、请安,接着,轮到孙辈游乘。
“天寒地冻,你免了吧,”游仁泰板着脸孔,语气不耐。
邓氏坐在游仁泰身边,原是垂着眸,这时看向游仁泰,小声道,“孩子们在,你忍忍你那暴脾气?还在年节上,让乘哥儿给你拜个年,我看,挺好的。”
游仁泰到底在意邓氏,便扯扯嘴角,受下了游乘的拜年贺词。
“近来在袁敞家中读书,一切能否适应?”游仁泰压着嗓子问话。
游乘回道:“回祖父,孙儿跟随先生学习才半月,已见识先生的广博才识,日后必加倍努力,早成栋梁。”
话音未落,游仁泰面前的茶杯cei了,裂在地上,飞溅满屋。
离最近的邓氏吓了一声,捂住脸,再看,她的素帕上染了点红,细眉凝成一团。可她更怕游乘受惊吓,便一下冲到游乘跟前,将浑身绷紧的孩子抱起来,“侯爷做什么吓唬孩子?”
游仁泰张了张嘴,苦笑,像是终于想起什么,“差点忘了,他去袁家拜师这事,多亏了你啊。”
又看看堂下的容芝,音调拔高,“也当然少不得你的帮忙。”
容芝想也没想便已跪下,“此事不能怪母亲,全是媳妇自作主张。”
游仁泰却早把事情看清明,眼神瞥向一旁的游怜山,“容氏是闺阁妇人,想必还是你给她出的主意吧,我的好儿子。”
游怜山真想直接回骂,手却被容芝一拉,也跪了下去。
容芝疯狂给他使眼色,他只好低头违心道,“……父亲教训的对。”
“既然你认了错,郑叔,你去请家法。”
管家老郑愣站在堂门口,怯怯地劝:“还请侯爷息怒。”
游仁泰哪里听得进去,“反了你!连你也敢不听话?”
老郑忙跪下,“奴不敢,万不敢!”
眼看游仁泰扯起老郑的脖子要甩去地上,容芝和游怜山同时起了身。
“二爷……”“二爷!”堂外传来丫鬟的喊声。
一丛黑影在容芝眼前飞过,接着,她听见游怜泉喊了声“父亲”。
可怜的老郑得了救,连滚带爬,眨眼间出了堂门口。
上首,游怜泉在游仁泰的耳边说着什么。
游仁泰的眉梢竟显出了喜色,问游怜泉道,“此话当真?礼部左侍郎从斩刑改为了流刑?”
游怜泉点头,“此事关系重大,儿子不敢欺诳。”
游仁泰拍拍游怜泉的肩,似松了口气,“我去趟礼部,一切皆白。”
走前,游仁泰看了眼还跪着的游怜山和容芝,“今日先饶过你俩。”
“侯爷说什么饶不饶!”
邓氏坐在地上,正色道,“对自家人,您也如此狠?这长房与二房因孩子起龃龉,你懒得管才落于我肩!那你又以为,我爱管么?再则,那袁敞是治学奇才,咱游乘拜他门下,来日必成大器。可你如此忌惮,难道怕游乘受袁家蛊惑,背叛游家,与你刀剑相向?”
游仁泰转回身看邓氏,“妇人之见。”
遂飞起一脚,堂桌撞在顶梁柱上,震得四分五裂。
霎时院中丫鬟家仆齐声惊呼,都吓得跪了地。
“游乘拜师之事,以后谁都不准再提!有朝一日,若游乘变成袁敞、袁至诚的走狗,与袁家沆瀣一气,别怪我大义灭亲!”
游仁泰拂袖而去。
正堂里,邓氏望着他决绝的背影,直急得一口气要上不来。
容芝忙喊贞嬷嬷,俩人合力扶起邓氏,温声温语地劝哄,这才叫邓氏慢慢冷静,慢慢落了泪。
堂门口,游怜山叫住二弟游怜泉,问起礼部左侍郎为何改判了?
游怜泉也刚得到消息,说,“昨夜,内阁首辅李经章大人在御前长跪,非要替礼部左侍郎求情。今早太医来看,李大人的膝盖竟冻连在大理石上,血肉模糊,好一幅惨状!再有,礼部左侍郎也从牢中传话,他愿补齐当年五万两银的修缮款。如此,两方合力,感动了圣上,便改了斩刑为‘三千里流放’。”
容芝听得入了神。
她冰冷的手被游怜山握住,听见他问,“小芝现在还难受吗?”
容芝飘远的心被游怜山拉回来,摇头道,“估计,那礼部左侍郎是一只替罪羊,活不到流放地了。”
城郊别业的雪景再好,容芝也无心欣赏,她食不香夜不寐,仿佛在等一件重要事的落定。
三日后,游怜泉派人带消息来——礼部左侍郎死了。
容芝又染风寒,一连病了两日,原本计划中的赏雪、散心都无可能。
回京那天,她唯恐侯府婆母见了她的憔悴要担心,悉心装扮了一番。游怜山捧着她瘦了一圈的脸,她问游怜山:“我是不是变难看了?”
“当然没有。可是小芝,你不能太共情这个世界。一本小说而已,除了你和我事活人玩家,其他人全是npc,对不对?”游怜山说。
容芝从前天天嫌弃他不着调,今天倒很羡慕他这性格。
她握住游怜山的肩,看他的眼睛,自离婚后,第一次认真地看着他。
“阿怜,你知我喜欢科举小说、朝堂故事,定也没想到有天咱们能亲历其中的波云诡谲。也许,你讲的对,这里是小说世界,是虚构的。可是,咱们不敢赌,哪天咱们会不会也被人悄悄害死了。咱们想活着,想护住身边人……除了营营算计,早已别无他路!”
游怜山听完,眼眸大亮,“所以,原著里咱们一家的结局,很惨?”
容芝点点头,“非常、非常惨。”
游怜山擦掌,“嗬!你不早说。”
十年后。
(1)别业:明代士绅阶层的郊居,有时也与政有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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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父子情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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