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脚游仁泰进了店门,不足斋的宾客和伙计都自觉退开。
一片寂静里,老周掌柜猫着身,借人群遮挡爬上楼梯,却有一把冰凉的刀抵在了他的后脖颈。
“想通风报信?”持刀之人逼视道。
老周掌柜来不及争辩,已被掀下台阶滚了一身灰。
游仁泰一步步上楼,耳边那屋里的笑声变得愈发清晰。果然门房小厮打探的没错,他的长房媳妇容氏此刻正在屋内私会外男。
游仁泰怒火中烧,正要一脚踢门,侧面冲出个影子架住他的腿脚。
“你娘的……”游仁泰朝虞次的脸踹下去。
只听吱吖一声。
身后的门自己开了,容芝站在门框下,将虞次拉进门内。
容芝给游仁泰福了礼,“父亲。”
游仁泰抬起的脚踩空,一个踉跄险些摔下楼梯。他勘勘站稳,面上涨红,双眉倒竖,“你让开。”
说着他狠狠推开容芝,径直往屋里走。
“游乘三岁时,你让他拜师袁家,和袁家拉扯不清。我愿意以孩子为重,忍你十年,可你怎么还蹬鼻子上脸,不守妇道,居然偷起人……”
那左边的墙角,虞次张臂挡在前面,一番架势明显为了保护什么人。
游仁泰冷嗤,也不着急了,扭头对沉默的容芝道,“容氏,你夫君游怜山知道你在外头干的这些破事儿么?”口气竟听不出半点亲情,唯有冷嘲热讽。
片刻,容芝看向虞次,“事到如今,不必再躲了。”
游仁泰已退到桌边坐下,他靠在椅上,静等一看这让容芝背叛游怜山的外男,究竟是怎样的倾国绝色。
可下一瞬,他望见一脸麻子的五十老汉,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你……你是不是太不挑了?!”
容芝微皱眉,“父亲在说什么?”
游仁泰被她的冷静噎得咳嗽,实在无法设想,刚才和她嬉笑的外男是这么个邋遢老头。难道其中有误会?
他神思电转,面上少有显露,清清嗓子,重新看向容芝,道:“这个,近来街市常有闹事者,我担心自家书局,特意上来巡视一番。”
容芝点点头,顺着往下问,“那父亲,可有查出异常?”
游仁泰的目光落在那邋遢老头儿,轻道:“暂时没有。”
“父亲公事繁重,儿媳就不强留您喝茶吃糕果,”容芝恭敬做了个请。
话音落下,虞次亦将屋门大开,低头拱手道,“恭送老侯爷。”
楼下,早空无一人。
直到游仁泰沿台阶下去,店门外的书局伙计才敢悄悄进店,或整理书架,或清扫灰尘。
“你,过来,”游仁泰叫住一个伙计,问道:“你们东家请的麻子老汉,谁啊?”
伙计战战兢兢,低头道:“是街坊里的老房牙。他年事已高,身体不好,又没儿子继承官帖,正找合适的人转手。”
“房牙?官帖?”游仁泰双目呆住,万没想到儿媳容氏和这俩词有关。
不远处,老周掌柜咳了一声,那书局伙计立刻躬身退下。
游仁泰也回过神,假意嘱托老周,“夜里锁好门户,谨防盗窃打劫!”
老侯爷离开了书局,楼下顿时恢复喧扰,又是宾客盈门。
楼上,阿桔从内关上屋门,向容芝禀报,“人走了。”
容芝吐出口长气,对那麻子老汉笑道,“真对不住您,让您受这一场惊吓!阿桔,快再去泡壶好茶来!”
阿桔应声退下。
麻子老汉的脸色却仍是惨白,忙摆手道,“别了别了!夫人怎地不事先说明,您是大理寺卿家的儿媳?”
容芝又是一笑,“那我与您谈房牙生意合作,您考察我的诚心即可,至于,我什么身份,都不重要的吧。”
“哪里不重要?你是谁,这很重要!我现在只想知道,老侯爷对夫人涉足房牙行,究竟是何态度?”
容芝握着帕子,“这个……”又眼神示意一边的阿桔拿出备好的银票。
阿桔道,“你刚才开价三百两银子,我家夫人不仅同意,还多给您三百两。”
“哎不了不了不了——”老汉直摆手,烟一般地出门,下楼,消失。
阿桔追也没追上,急得落泪。
膝盖伤了的虞次连声道歉,甚至要跪下。
容芝对他俩摇摇头,“我看时辰差不多了,准备午膳吧。”
可官帖还没着落,主仆仨谁又能吃得下?
虞次放下筷子,小声问阿桔,“你说,夫人有难事,为何从不找大爷商量?”
阿桔猜道:“可能不想给大爷找麻烦?其实,我一直觉得夫人和大爷的感情……有问题。”
这话深得虞次赞同,“原来不止我一人看出了。”
“你又看出了什么?”容芝也放下了筷子。
虞次光摇头,不敢说话。
阿桔给容芝倒了茶,“一会我再去老房牙家中找他去。”
容芝端起茶杯,“不用了,今日老侯爷一闹,想活命的都会躲着我。”
阿桔替容芝委屈,“夫人张罗这一圈,难道不是为了侯府日子更好?”
容芝心领,但事实摆在眼前,“老侯爷是执法之人,当然坚决拥护房牙相关律法。他……也是怕我误入歧途,提前警醒我嘛。”
阿桔叹气,“夫人就是太善良,事事都为他人着想。”
容芝不想再说这个,转而道,“如果老侯爷插手房牙官帖,此事会更难办。”
此言使得虞次羞愧难当,忙说,“皆因属下没拦住老侯爷。”
阿桔瞅着他笑,“以为自己多大本事?还不是被一脚踹开?”
虞次认了,又说,“夫人如此迫切,为何不去千家胡同口的房牙行?”
阿桔又笑,“你什么都不懂,倒很敢讲!”
虞次不明白,“怎么?夫人和那店老板闹翻了?”
阿桔仍是笑他,“你果然什么都不懂。”
过了午,容芝食过有些犯困,以往这时候都会在东园小憩。
阿桔收拾好碗碟桌椅,扶她坐马车回侯府。
又看见遗落的房牙腰牌,容芝选择视而不见。
她闭上眼睛,听见阿桔说:“虞次那人虽不懂眼色,说的话却在理。”
容芝看向她,“你……喜欢他啊?”
阿桔一愣,“当然没有!我是想说,他建议夫人去千家胡同,说不定真是一条出路。”
其实容芝刚才也在想千家胡同的谷之房牙行。
正如虞次、阿桔所言,那位尔惑手里有房牙官帖,有官府人脉,还有画在团扇上的上京城超一线房源消息。
“阿桔别忘了,尔惑是骗子,是算计同伴的骗子。”
“可是大爷不也讲,尔惑所行之事并不恶?往后夫人您再与他合作,事先问清宅子的来源和去处,避免被他欺骗,不行么?”
容芝捏了捏手里的腰牌,笑道:“阿桔果然心思剔透。是我,把事情想狭隘了。”
又冲布帘外的虞次吩咐,“转头,去千家胡同。”
酥饼店刚出炉了一锅奶酥,阿桔扔下二两银包圆,让伙计包成两盒。
一盒带回府给老夫人邓氏,另一盒要送十年不见的尔惑。
绕了近十里路,马车停在熟悉的房牙行门前。
旁边茶庄的招幌仍旧破破烂烂,而房牙行的门脸也仍旧半遮半掩。
老规矩,容芝一人进门。
店里只有命生,起身拱手平和道:“我家先生不在,不知夫人何事?”
“既然不在,劳烦你把这两样给他,”容芝摘下腰牌和奶酥一起递上。
命生追几步,“请夫人留步!我还有一事不明,这奶酥是您给先生的赔礼?”
容芝面上发烫,“你觉得,它是赔礼,就算它是吧。”
命生笑了笑,“那夫人今日来找先生,是想再和先生合作卖宅生意?”
容芝心说,你要再猜不出,我也不知怎么装了。她敛住心思,笑道:“是有此打算。”
腰牌被命生放回了她手里。
容芝以为计划落空,正欲将想法说得更明白,却发现命生的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命生退后两步,躬身行大礼,“夫人心中一定明白的……这十年来,先生没有一日不在等夫人原谅他!”
能在尔惑这等皇族身边伺候,这叫命生的剑士,果然武能提剑慑敌,文能巧舌化愁。
“这团扇,先生交代许久,今日总算能送到夫人手里。”
容芝把团扇接来,画的是一间紧凑的三进宅子,四方规整,每边长不过百米。
她立刻问,“是哪家要卖?”
命生答:“前礼部左侍郎,孙慎。”
容芝怀疑听错,“孙慎?他不是十年前就死了么?”
命生点头,“夫人没听错也没记错,咱们这回卖的,正是孙慎旧宅。”
容芝眯起眼,“所以,你家先生在孙家旧宅发现了新的证据?”
命生只笑,“夫人且放心,既是合作,方便让您知道的都会相告。您等消息吧。”
容芝把腰牌和团扇收好。
须臾,命生又从后追上来,“听闻夫人家中明年有两位小公子县试?”
某些人的消息太灵通了。
容芝不必隐瞒,“对,是我的儿子,游乘和游余。”
命生取出两只寒山寺锦袋,“两枚‘及第玉牌’,是先生送小公子的。”
寒山寺开过光的玉牌,女子不能碰。
所以容芝、阿桔都不能拿,便叫来门外的虞次代为保管。
回司宁侯府,游乘与游余已在东园。
容芝将“及第玉牌”分给兄弟二人。
游余心眼一向多,猜到玉牌不可能是公事繁忙的父亲游怜山所送,便悄悄问容芝,“母亲白日所见之人,也是送玉牌之人?父亲知道此人存在吗?”
容芝抓起枕头砸,“我说你小子……不好好温书,瞎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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