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前结束承乾殿的修缮工程,是工部营缮司的同僚们曾经不敢想的奢望。
但如今,此事被工部左侍郎游怜山,兑现了。
散了早朝,游怜山走在离宫甬道,明显察觉自己成了周围视线的焦点。余光扫视,更有不少人背地里对他指点议论。
“镜水。”
身后有人叫住游怜山。
他回头,给一副笑脸的秦舒拱手,“秦尚书。”
此人正是游怜山的直属上峰,工部尚书秦舒。
秦舒天生是笑模样,年纪比游父游仁泰小十岁,性格却比游仁泰温和许多。
有谁会不喜欢好脾气的人?
游怜山思索间,秦舒已追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夸道:“镜水把承乾殿修得很好,尤其是琉璃屋顶。”
此时特意指出琉璃瓦,便是工部他二人都心知肚明,如果去岁江南没爆出琉璃瓦供应不足,这承乾殿工程早就完成,早就交了差。
“镜水办事可靠,又足智多谋,我工部能有你这贤才,何愁没奔头?”
听秦舒的夸词不断,游怜山反而嗅出一种不妙。
他不由停下脚步,安静看着秦舒。
秦舒亦停下,“怎么?”
游怜山心里有话,也不是忍得住的性子,便直接问道,“敢问秦尚书,下官完成了承乾殿修缮,那九年考满,应该没问题吧?”
考满结果,无非三种——称职、平常、不称职。游怜山想要的评语,自然是最优的“称职”。这个评语,是工部欠他的,也是内阁欠他的。
秦舒站在一拱石桥上,捋着长须,低头看桥下的流水。他嘴角慢慢上扬,似想到了什么,“怎么?贤侄此番,是要逼秦某退位让贤?”
游怜山上前拱手,口气却并不退怯,只苦笑低道:“您……进不了内阁么?”
听此言,秦舒僵住,回首的目光落在游怜山面上,“工部想进内阁,很难。”
此为肺腑之言。
饶是游怜山不爱看小说,仅凭在此世界打拼十年的经验,他也能得出和秦舒同样的结论。何况,上面还有他亲爹游仁泰时时打压。
两人同病相怜,并肩立在桥上,皆是沉默不语。
尚书秦舒毕竟年长几年,看问题比游怜山开阔些,便问了游怜山一个问题,“镜水有如此才徳,留在工部是小用,又何不另寻出路?”
这是建议他离开工部,游怜山听懂了,却继续拱手,问道:“还请秦尚书为下官指条明路?”
秦舒抬起头,笑道:“九年考满,秦某给镜水的评语,肯定是‘称职’。至于,明路……不知镜水愿不愿意转到户部?”
工部营缮司转户部度支司,掌管全国财政收支、预算审核,既能沿用游怜山在工部历练的账目监管能力,亦能继续复用他的工程经验,走“精算”路线,实属无缝衔接,且晋升空间大。
可是,游怜山不想再等九年。
至今游怜山都记得九年前容芝告诉他的话:他们一家在这小说世界的结局,非常、非常惨。
过去九年他为了站到更高位置,潜心工部打磨,到头了,哪怕他的能力被认可,但还是走不通此路。先不提他个人承受的打击,光想到要去户部从头拼九年,他就感到无尽的厌烦。
他不喜欢无聊、重复的事情。若他提前预判一件事成功的代价太高,他会失去耐心,自我放弃。
秦舒说:“若镜水有意,秦某可向吏部举荐。吏部尚书是秦某故交,跨部平级调用,也不难办。”
游怜山笑了一声,“吏部尚书是大人故交,为何他不能调下官去吏部,或礼部?”
秦舒微怔,也笑道:“吏部尚书与你年纪相仿,你去吏部想有晋升,还是个等……礼部嘛,前左侍郎孙慎死后,位置空了十年,最近确有传言,圣上在催内阁推举合适人选。”
正三品礼部左侍郎的人选,居然要动用内阁举荐,便足以窥见礼部的重要地位。
游怜山想到礼部尚书李经章,那人正是内阁首辅。
“镜水若没想好,这几天有想法,随时告知秦某。”
游怜山见秦舒要走,躬身相送,“大人!下官想好了,要去吏部。”
前面的秦舒没回头,只挥手道,“定尽力斡旋,等消息吧。”
“有劳大人奔走,”游怜山说着,直起腰来。
身边经过几个堂官,拱礼喊“游侍郎”。
游怜山微微抬手回礼,大步朝宫门外走,彼此同行间,某位堂官说起年后二月的县试,便问游怜山是否也有孩子参考。
游怜山说:“有,两个儿子。”
堂官忙拱手,“游侍郎本是二甲进士,家中公子定也才思敏捷,学富五车!来日,必是新科状元!”
游怜山点头,边走边负手朗笑,“借你吉言。”
司宁侯府,长房东园。
虞次从外带回口信,说大爷游怜山今晚回家。霎时,阿桔第一个忙碌起来,厚被褥要好好晾晒,该换的,该洗的,都要安排丫鬟仔细着做。
容芝本要午后小憩,被这番动静闹到睡不着,干脆和阿桔一起在小厨房准备晚膳。
“大爷要回来,夫人不高兴吗?”阿桔切开嫩豆腐。
容芝为它们裹上蛋液,洒一层面,洒黑芝麻,再去油锅炸至金黄,捞出盛盘,却一直没说话。
阿桔端来细葱花点缀,“难道大爷又惹您生气了?”
容芝摇头,长叹一声,“我这辈子都不会生他气。”
阿桔品不出这话的深意,赔笑一记作罢。
深秋日短,等游乘游余散学回东园,天色已暗。
兄弟俩来里屋给容芝问安。听说父亲回家食饭,游乘说正好有一篇策论想向父亲请教,便先回南屋。倒是游余留下,陪坐在容芝身侧。他伸手拿桌上的奶酥,险些打翻了盘子,幸而被虞次抢着接住。
容芝被他吓一跳,手按在心口,“游余,你已经十岁了,不可再莽莽撞撞的。”
游余哦了声,掰一半奶酥给容芝,“母亲……很难过?”
容芝看向他,“没有啊?我哪有难过。”
游余放下奶酥,指尖点在她的嘴角,“可是,从儿子回来就没见母亲笑。”
容芝这下笑了,拂开他的手,“年后二月就是县试,回屋看书去吧。”
不多时游怜山进了院门,先帮游乘答疑解惑,又听游余讲了一篇新文章,这才净手,坐下用晚膳。
今晚桌上有道游怜山喜欢的金酥豆腐,他尝一口就知是容芝的手艺,自从离婚,他终于又吃上她做的菜。
“怎么想起炸金酥豆腐?”游怜山悄悄凑近容芝问她。
容芝面上云淡风轻,“就几块豆腐,还能有什么?”
游怜山笑,“我还以为夫人知道了我的考满评语!”
容芝立刻按住他的手,对游乘、游余说,“你俩吃完先回屋。”
等孩子离开,容芝才拿开手,让游怜山详说考满情况。长话简言,游怜山道出一句,“我,或可离开工部了。”
官场之道,容芝虽没亲身经历,却也深知工部晋升空间有限,若上面无人提携就不可能入阁,更不可能接近权力中心。
“秦舒许诺你了?他说没说,安排你去哪个部?”
“小芝看得准,真是秦舒要举荐我……他觉得我去户部最合适。”
“可你不想去户部?”
“户部,最易沦为牺牲品,我想多活几年。”
容芝走到窗前,看向南屋的烛火与孩子,“其实,要有机会调任礼部,你倒不如去礼部。”
游怜山听笑,“调任这回事,我也左右不了,要等。”
又想起白日在宫里与秦尚书的交谈,“行,为了游乘、游余,我明日再找一下秦舒。”
得他同意,容芝松了口气,出门喊阿桔赶紧烧热水。
“几人用的?”阿桔问。
游怜山说,“两人。”
阿桔呆了瞬,笑道:“得嘞!”
可阿桔终归不知,这不过是游怜山的恩爱表演话术。游怜山是等容芝先洗先睡,他才泡入热水里的。
次日朝事散得早,游怜山回到工部衙门,去敲了尚书秦舒的值房。
秦舒见了他,想起前日应他的举荐之事,便直言,“因你考满为‘称职’,平调户部侍郎,没问题。”
“调吏部,不行?”游怜山问。
秦舒摇头。
游怜山又问:“那礼部左侍郎的空缺,行不行?”
秦舒原地踱了几步,才道:“镜水,秦某不瞒你。礼部左侍郎的空,礼部内部已推荐了仪制司郎中,王伽,此人也得了礼部尚书李经章的点头。”
礼部仪制司,职权有三。(1)
其一,礼制。制定皇室、百官、民众的礼制。如登基、册封、婚丧、祭祀等。
其二,科举。主理乡试、会试,审核考题、录取名单,与国子监对接监管学校。
其三,朝仪。规范朝会、典礼流程,监百官仪容。
游怜山思索片刻,看秦舒,“这么说,王伽是李元辅亲自挑的?”
“正是,”秦舒把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游怜山再拱礼,“此番,是镜水给秦尚书添麻烦了,平调之事,容下官再想想。”
这个王伽,横插一脚,抢走了礼部左侍郎的空。
烦人!
与此同时。
容芝刚接到千家胡同的新消息,尔惑先生说,工部尚书秦舒家正为待婚娶的二公子秦姣寻新宅。要求有二:紧凑型三进院子;价不高于一千两银。
这不巧了?
容芝看着手中团扇上的、前礼部左侍郎孙慎旧宅,它就是紧凑三进院子,而且只要八百两银。
(1)礼部仪制司的职权介绍,由百度搜索内容归纳而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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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县试备考(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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