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芝病倒了。
风寒症状的显现是逐渐的,昨日游乘发了热,今日就轮到了容芝。
其实白日她在外忙正事,已感头疼鼻塞,却无力顾及,此刻回家她只觉头愈晕,站不稳。忽而双眼一黑,她直接倒下去。
再醒来,有人握着她的手。
烛火昏暗,她盯着那人袖口沾的黄泥,始终有点不相信,在她昏睡不清的时候,是游怜山陪在她身边照顾。
上辈子记忆回溯,那是与游怜山结婚第二年,她不小心小产住院,游怜山以工作为名,直到三天后才赶来医院。也从那时起,她看清了游怜山的薄情寡义,在他心里,任何东西都不能阻止他的事业发展!
可那么一个事业至上的工作狂,昨夜,在她身边守了一夜……
容芝身上发冷,一下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自然,游怜山醒了。他睁开了眼,坐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她。
“退热了吗?”他又伸手过来。
容芝转过身,躲开他,“差不多了。”
游怜山的手僵在半空,慢慢收回去,笑道,“好了就好。”
他站起身,有什么东西掉在被子上,容芝定睛,那是她昨日送去钦天监的账本,似乎被写满了字。
她拿过来,细看,原来游怜山不仅看完了账本,还在上面做了详细的批注。游怜山认为:目前书局不死不活的关键原因在于,类目繁多、冗余。除开畅销诗词古籍,店里也售卖许多小众偏门,所以,资金被严重拖累,把优势埋没了。
“什么都想要,当然,什么都做不好。”
游怜山重新坐下,手上多了一碗药,与容芝交换了账本。
在经商上,他比容芝强太多。要想把那书局盘活,容芝是愿意听一听游怜山的建议的。她端起药碗,一口喝干,又吃了游怜山递的蜜饯,问道:“具体该怎么做?”
游怜山略作思考,说道:“要想在上京众多书局中脱颖而出,做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开发自我特色,成为无可替代的。”
容芝听了个寂寞,耐心不多了,“具体呢?”
“咱们专攻稀有书吧。比如,穷究事物之理的‘格致’、实用技术的‘器用’类目……”
容芝依然听不懂,她也好奇,游怜山如何在短短数月学会了这些文绉绉的腔调。
正愣住,她听游怜山继续说,“再则,考虑咱家俩孩子将来要科举,可增加科举策论范文选集,尤其是上京第一业师袁敞先生的著作。”
“行吧,你得空去书局,与老周掌柜部署一下。我是外行,就不掺和了,”容芝有自知之明。
游怜山应了好,拿起帕巾,似乎准备帮她擦嘴角。
她先一步截住,“我自己来。”
阿桔敲门进来,问游怜山在哪儿用早膳。
他说就在屋里,又想起什么坐回床沿,低声对容芝说,“对了,工部尚书谢怀予致仕,我打听到原因了!”
容芝“嗯”了声,指了指那碟蜜饯。
游怜山拿过来,说道,“这事,牵涉到十年前的一桩宫殿修缮。前日下雪,那处宫殿也塌了……砸死了十几个宫人,和工部营缮司的主事。刑部出面,向户部审批了一百两银,作为工部主事家属的抚恤金,就此结案。毕竟,过了十年嘛。但,这案子被报到大理寺,我二弟游怜泉大笔一挥,一把叉给它驳回了!”
“宫殿塌,不是意外?”容芝问。
“应该不是。听说,二弟带人现场查验,发现原本该用楠木的主梁,居然成了南洋硬木,中间差价三倍。而这事的另一层意义是政统上的。楠木,代表皇家礼制,是威仪的象征。”
容芝听出严重性,“那是不是还牵扯到礼部?”
游怜山点头,“但,礼部尚书未受牵连!在二弟的上奏本里,针对的只有工部尚书谢怀予一人。那礼部尚书,还在大殿上为谢怀予求情了。再后来,工部尚书谢怀予就向内阁致仕。”
容芝吐了口气,“你这二弟,还是朝堂清流呢!”
游怜山啧了声,“未必!你觉得,二弟敢去大殿递本子,难道不是我爹游仁泰的主意?”
容芝改口,“行,那就是你爹清流。”
不料,游怜山的嗤声更大,“他清流?怎么又放过了直接关系人,礼部尚书李经章?”
容芝托着腮,回忆她看的小说中的相关剧情。
终于,她想起来,“那礼部尚书李经章,是内阁首辅,他与游仁泰的关系可不浅,还把长女李襄嫁给你三弟了!”
游怜山面色一沉,“三弟妹李襄,是首辅李经章的嫡长女?”
容芝肯定没记错,当时她看到这一段的时候,也很疑惑,那李襄身份高贵,却沦为了联姻的棋子。也不知,背地里李经章亏欠了游仁泰什么,才愿意牺牲掉嫡长女李襄。
“小芝,你再好好想想?那李襄,今后有什么奇怪举动吗?”游怜山的嗅觉很灵敏。
容芝却没想起来,“没了吧?那书里面,咱们游家的戏份不多,更何况是三房媳妇李氏。”
游怜山的眉头仍旧没松,“这里面恐有遗漏,留个心眼,总不错。”
容芝看他一本正经,忽然笑道,“怎么?你被害妄想症又发作了?”
游怜山用蜜饯堵她的嘴,“我还有个好消息没讲!那工部尚书谢怀予走了,营缮司又死了个主事,我……被调到了工部营缮司。”
容芝反应了一会,“哦,以后你是工部营缮司主事了。”
“不不,比主事再高一点,工部营缮司员外郎,从五品。”
那营缮司,主管宫殿、陵寝、官署、城墙的修建与维护,能直接参与皇家工程,易获皇帝或内阁关注。其工程款动辄数十万两,即便本人不贪腐,常规“漂没”(合理损耗)也可积累人脉、资金。此外,相比兵部、吏部,这工部党争较少,在各种政变事件中,工部官员鲜少被牵连。
而游怜山,他在管账、人际交往上,皆是好手,性子里兼具务实和精明,由他填补这个空缺,简直堪称“如鱼得水”。
“那么,我恭喜游大人!”容芝低眉敛目,专心品味嘴里的蜜饯。
她的手却被游怜山握住,他看着她,双眸晶亮,“小芝,相信我。不出五年,我必爬到工部尚书之位,给你和孩子们更好的生活!”
容芝与他对视,忽而有点出神。
对游怜山的个人能力,她从不怀疑,可她已与他离婚,现在住一起,仅仅迫于剧情压力。他们不该有感情牵绊,保持距离才是理智选择。
于是容芝再次收回自己的手,冷道,“你努力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早膳是清淡的粥与小菜。
游怜山吃得不多,也不急着去衙门,说下午去工部点卯,还有时间陪陪孩子与她。
容芝却等不起,她收了上京第一科举业师袁敞的请帖,今日要送游乘去见袁敞先生。能不能拜师到袁家,就在今日一举。
“阿桔,乘哥儿呢?”容芝看向门口的丫鬟。
“昨日您病倒,怕过病气给乘哥儿,三夫人把乘哥儿抱去照看了。”
游怜山微惊,“你是说李襄?”
阿桔点点头,“是三夫人。”
昨日尚没捋清局势,现下容芝和游怜山都不敢小看这内阁首辅的嫡长女李襄了。
“大哥、大嫂,我把乘哥儿送来了,没耽误时辰吧?”
正说着李氏抱游乘进了院子,眨眼已到容芝的床边。
游乘全身扭动,下地就扑到容芝怀中,紧紧捧住她的脸,“大伯母还难受吗?”
小孩哥这么贴心,容芝忍不住笑,“见了乘哥儿,我的病全好了。”
游乘的嘴角扯动,竟是要哭。
幸好游怜山将他抱起,哄着说,“唉你这孩子哪都好,就是太爱哭!”
游乘趴在游怜山肩头,自我说服,“我才没哭。”
容芝准备起床,阿桔关屋门的时候,问李氏,“三夫人,乘哥儿吃早饭了?”
“吃了,一大碗粥,吃得饱饱的,”李氏笑道。
阿桔领几人到屋外,闻言拍拍游乘的脑袋,“吃饱才能好好表现啊!”
不一会,容芝穿戴齐整走出屋。
游怜山看了一阵,用胳膊攘了攘游乘,小孩哥忙念道,“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小孩能懂什么,容芝看向游怜山。
他问,“我陪你们去袁府?”
还不等容芝回答,阿桔急道,“万万不可!大爷要去,定被袁家的门杠子拍死在门前!”
容芝说,“阿桔的话在理,你别去。”
但她体力不支,无法抱游乘,找谁陪同成了问题。
“大夫人!”有人上前拱手。
容芝瞧着他面生,听游怜山介绍他道,“这是虞次,会些刀法,我不在身边,他可为夫人护卫。”
噗呲,阿桔捂嘴笑,“鱼刺?还‘桃花’呢!”
虞次颔首不起,耳根红透。
这人受游怜山调遣,容芝是信得过的,便说,“行,你抱着乘哥儿,该出发去袁府了。”
约的时辰在日落后,马车停在袁府门前。
余晖透过布帘映入车内,映在游乘稚气又老成的眉眼上。
“唔——”突然游乘捂住肚子,面色扭曲。
容芝忙扶起他的肩,“哥儿,你肚子疼?”
照顾人上,阿桔有经验,“早晨三夫人给吃的什么?”
游乘脸比纸还白,可他哪儿懂,想了半天才说,“三伯母做的粥,加了香甜的花瓣。”
容芝想到答案,“是清凉性寒的桃花瓣。”
阿桔握起拳头,“没想到是三夫人!可她为何要害乘哥儿?”
这时,袁府门房小厮来敲马车,说袁先生已在正堂等候。
容芝吩咐阿桔带虞次去买药,而后,脱掉了游乘的鞋袜,在足背的下痢穴按压,左右各十次,“好些么?”
游乘咬牙点了点头,“大伯母,乘儿可以的。”
“乖,”容芝牵他下马车,忐忑地跟着小厮进了袁府。
一不留神,游乘被门槛绊住。
正要摔下去,有人冲来抓住游乘的手臂,是一位年长些的小子。
“小心!”那小公子眉眼周正,腰间佩一块顶好的缺口白玉玦,另一侧的腰牌上刻着“刘”字。
容芝知道,这位是都察院左御史刘家的嫡幼子,刘与之。原著中,这二人相识在乡试第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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