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容芝用过早膳,察觉游乘有点发热,只好敲开正院,将孩子交给贞嬷嬷照顾。贞嬷嬷瞧着她,问道:“身子还没复原,媳妇又是去哪儿?”
容芝今日还要见尔惑,查看他许诺的房牙官帖。可她什么也不能说,“要去书局。老周掌柜说,年节前要整理库存。”
贞嬷嬷不多问,只让阿桔好生伺候容芝。
回东园,容芝加了件厚披风,出门前她看见枕边的书局账本,想了想,吩咐阿桔找门房送去钦天监。游怜山的心不在玄学上,碍于皇命必须出工,等他得闲看看账本,也好熬熬时间。
在侯府门前又碰见周氏。
那妇人眼高于顶,见了容芝也像没见。
阿桔气不过,故意扯着嗓子说,“早晨乘哥儿一时口误,将夫人喊做了母亲……”
周氏一听便垮脸,几步追来瞪着阿桔,“小丫头胡说什么?”
正要发作,马车到了。
管家上前给容芝请示,“大夫人,马车暂时只空余一架,请您先用。”
容芝拉住阿桔,笑道,“不必,我看弟妹更着急,让她用吧。”
周氏皱紧的细眉还没松开,疑道:“……大嫂真愿意让给我?”
容芝点头,“一家人分什么你我,你急,自然是你先。”
边说,边亲昵地拍拍她的手背。
周氏却没动,想起什么似的,对容芝说:“长房与二房这场比试,虽是母亲定的,可若大嫂觉得胜算不大,现在退出也未尝不可。如今我再无可能有孕,往后,肯定痛改前非,好好爱护栽培乘哥儿。”
容芝微怔,真不知周氏从何看出她胜算不大,便说:”二弟妹何出此言?”
周氏再走近一步,竟挽起容芝的手臂,“大嫂这两日被书局账目困住,想来也没多余心思放在乘哥儿拜师上了。若大嫂真有难处,放弃了,也情有可原。”
容芝笑道,“咱一大家就靠书局的钱买珠、买糖,看顾书局是我的责任。再说,应下比试的是你大哥,我哪能背叛他?二弟妹,我马车也到了,先走一步。”
说完径直上马车。
阿桔紧随其后,又换上昨天穿的小厮男装,还特意在白脸上抹锅灰。
容芝勾她的鼻子,说:“像。”
马车到不足斋时,门前并无其他车马。
容芝左右瞧了瞧,正怀疑尔惑是否爽约了她,却听有人从对面茶铺跑出来。
“见过夫人!”是一位用剑的侍卫。
阿桔一看就认出那剑士,“夫人,他是寒山寺里那位攀高踩低的!”
那剑士也瞅着阿桔,“这位兄台,我们见过?”
阿桔挺起胸膛,学男子模样,“你不认得我,是你自己眼神不好!”
剑士多看她两眼,转了笑,“原来是那位姑娘。”
又掏出一本房牙官帖给容芝,说:“尔惑先生有事不来了,他命在下在书局等夫人。稍后,您和袁家谈妥之后还来书局找在下。”
容芝听明白,不在乎尔惑来与不来了。
她见了官帖心里就有底,事不宜迟,袁家离书局不远,她们得快些过去,“阿桔?”
身后无人回应。
容芝转头,那姑娘站在剑士面前,正打听人家叫什么。
剑士拱手,介绍自己:“在下叫命生,敢问姑娘?”
谁知阿桔呷了声,“你不用打听我!我打听你,是为我家夫人方便。”
容芝只恨玉不成器,看阿桔朝自己过来,冲叫命生的剑士喊道,“小哥,她叫阿桔。”
剑士愣了瞬,行拱手礼,远远送容芝和阿桔进马车。
过一条街便是袁家。
西面院墙果然还坍塌着,几个懒散的工匠聚在一起闲话,见有陌生马车靠近才散开干活。
门房说,夫人刚去了喜珠。
“喜珠?”阿桔肯定没想到,“原来上京最大的珠宝铺,是袁家的。”
容芝从书中了解得更多,却不能提,“我听大爷说过,其实,喜珠是袁敞新纳妾室的妾资。”
阿桔却更疑惑,“听说这位袁敞先生极善治学,清明廉洁,竟也晚节不保,败在财、色上?”
容芝纠正她,“袁敞四十有余,正妻无子,依律可以纳妾。而那喜珠的婆姨,大抵是被人硬塞上门的……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嘛。”
马车前往喜珠。
阿桔不熟悉男子发髻的绑法,这会已经散了,只好重新绑,“照这么想,这个妾室,不得袁敞先生喜欢,也不得袁夫人喜欢。”
容芝接过她的发带,绑紧些,“谁知道。”
阿桔抬头,“夫人不妨设想,若咱大爷纳了珠宝铺的婆姨为妾,您如何想法?”
“我没想法,”容芝对这话题不感冒,当初她与他离婚时,难道没想过他会另娶别人?
说笑间,位于正街的喜珠已隐约可见。
那铺子的后间里,游家二房媳妇周氏,与东家玥娘正在密谈。
放在桌上的是五十两银票,这是周氏的先手,她感谢上回玥娘帮做的送婆母的两件首饰,“说好的定金,拖了这许久。”
玥娘推辞,“您是店里贵客,我不能收您的钱。”
周氏不依,又推给她,“既然是朋友,钱你拿着。我还有事求你呢!”
玥娘笑了笑,把银票收下,却摇头说,“引荐袁夫人,倒不是难事,可……”
见她面露难色,周氏看懂,赶紧让丫鬟再添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玥娘这下眉开眼笑,许诺道,“明天,寒山寺。袁夫人会去,您也去,这不就撞上了?之后的事,也不需要我教二夫人了吧。”
“不用!”周氏拍拍玥娘的胳臂,甚是满意,把剩下的五十两银票也拍在玥娘手里,“我就喜欢你这爽快人。”
却没想,此时店门外走进一位贵妇人,嘴里大骂“吃里扒外的玩意儿!”
玥娘脸色大变,起身往后退。
周氏不明就里,慢慢站起来,看向面前的妇人,“您是?”
妇人却不理她,一把推开她,捞起桌上的三张银票,继续指着玥娘骂:“为了这点钱,你就卖了我!”
真相大白。
周氏立时慌了神,正要给袁夫人问好,被一旁的玥娘拉住了手。
一个踉跄,周氏被推到凶神恶煞的袁夫人鼻子跟前。
玥娘说,“夫人,这位是侯爷府的嫡媳,她没坏心思,只是想带孩子拜老爷为师。”
袁夫人仍在气头上,“我管她是谁?我只问你,怎么记吃不记打!上回,我打你二十板子不疼,对吧?”
玥娘吓着躲到周氏身后,“夫人,今日有外客在,您如此对妾身,不怕有损老爷的形象?”
袁夫人这才看向周氏,瞧她面色白里透黄,“娘子身子不好?”
周氏尴尬得笑,“还没出月子……媳妇今日来找玥娘,亦是无奈之举,没成想三生有幸,能见到袁夫人。”
袁夫人默了会,抖抖手里的银票,“你的三生有幸,只值二百两?”
周氏眼眸一亮,“那不知,夫人以为多少合适?”
袁夫人在椅上坐下,搓着银票边角,“玥娘什么人,我什么人。你给她二百两,到我这儿,少不得一千两?”
周氏感到地塌了,她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
袁夫人又问:“拿不出?”
周氏咬牙,“能拿出。”
袁夫人送客,“那去筹钱。”说完,先走出了喜珠。
店门外的马车上,容芝看了会就让马夫直接回袁府。
两旁街景倒退,阿桔的发髻又散了,忙问:“怎么不等等袁夫人?”
容芝靠着车壁,不答反问她,“你觉得,今日袁夫人为什么去喜珠?”
阿桔想了想,“散心吧,毕竟店里那么多金银珠宝,光看就赏心悦目,但是,玥娘和周氏……让她心堵了。”
容芝掀开布帘,往后看了看,袁夫人的马车已启动就跟在后头。
她吩咐马夫再快些,务必赶在袁夫人回袁府之前到。
“不出意外的话,袁先生此时定在府上授学,若此时袁夫人见到袁先生,必定大吵一架,”容芝说。
这下阿桔懂了,“咱拦下袁夫人,是替袁先生挡过一劫。”
容芝补充,“袁家那么多学子呢!这对袁夫人,何尝不是挡过一劫?冲动是魔鬼。”
阿桔绑好了发髻,“在夫妻之道上,夫人好有心得。”
对此,容芝无话可说,若非上辈子在游怜山身上吃了大苦,她也不会明白这些大道理。
回到袁府门前,稍等片刻,袁夫人的马车停了下来。
容芝远远上前,还没走近,便被袁夫人认作“拜师之徒”。
“夫人带了多少钱?”袁夫人斜觑她。
容芝不急不恼,递上准备好的房牙腰牌,“妾身是房牙,此来,是受前工部尚书谢大人之托,与夫人谈买卖宅子的生意。”
腰牌给袁夫人递回来,她紧绷的脸色终是松快了,指着容芝的马车说,“进去详说?”
容芝应了好,请袁夫人走前。
书局门前那叫命生的剑士给的买房契约,容芝看过了。
她不知尔惑怎么协商,反正那谢家已同意降价到二万九,中间减去一千两,也降低了生意谈成的难度。
阿桔凑在容芝耳边,“夫人,我看她不是肯让价的主儿。”
“能不能谈成,就看咱们要什么,”容芝已想好,现下这袁夫人死守一千两的差价,僵持不下,饶是由她自己补了这一千两,也不是不行。
她经手的第一间宅子,赚不赚钱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袁夫人满意。
考虑清楚,她便爽快地亮出了牌,“谢家现在不要三万,只要二万九,再则,谢夫人答应多留一套前朝茶具。”
阿桔听了不由咂舌,掐了把容芝,挤眉弄眼。
可袁夫人却还不同意,“我只有二万八。”
正聊着,门房小厮敲了敲马车门,送来一壶清香热茶,一碟热乎着的桃花酥。
袁夫人看着那桃花酥,怔了瞬问小厮,“这个时辰,老爷还在授学?”
小厮回道:“快结束了,还剩都察院左御史刘家的,刘与之小公子。”
袁夫人讷讷地看天色,“这么晚了?”
忽然明白过来,她拿起一块桃花酥,对容芝道:“你故意拖住我的?”
容芝颔首,“妾身不敢,不过是与夫人正常谈生意。”
袁夫人冷笑,把一口桃花酥咽下去,“早就听说这酥,今天托夫人的福,终于尝到滋味。”
容芝端起茶壶,亲自给袁夫人倒茶,“不知合不合夫人口味?”
袁夫人的唇边浮起笑,“还不错。”
又扯了扯嘴角,苦笑,叹气,“幸好今日有你分散我心力,不然……”
未尽之言,容芝和阿桔却听明白,主仆二人悄悄交换眼神,暗自松了口气。
今日这一单,大约要成了!
“只是,你那二万九的价格,能不能再降点?”袁夫人说道。
容芝摸摸鼻子,拿出最后的退让态度,“二万八千八,夫人以为如何?”
阿桔坐在暗处,睁大眼睛看着容芝,难道真要自己赔二百两,可也不敢说话。
“行!谢家这宅子我要了,带买卖契约了么?”
话音一落,阿桔忙双手送上契约、印泥,以及房牙印章。
袁夫人在那契约上盖了私印,交给阿桔,不免多看了一眼,“你俩这打扮,是上京哪家高门的媳妇?”
容芝坦率说:“夫人好眼力,妾身是大理寺卿游家的。”
袁夫人捏着私章的手一顿,半天回过神,摇头笑道:“好!这进门的机会,我给了你,却不知你家孩子能不能……”
容芝敬道:“好坏,能让袁敞先生见见我家孩子。至于孩子能否得袁先生青眼,是他自己的本事问题!”
阿桔送袁夫人下了马车。
听见门房小厮对袁夫人说:“夫人,刘家小公子刚走!”
袁夫人说:“知道了,让厨房准备晚膳吧,我饿了。”
事情一切顺利,容芝带着签好的契约回了书局。
命生在门前等她,让她稍等,他拿着契约离开一炷香,再回来,居然已盖好了官印。
怕官印有假,书局掌柜老周帮着检查了一番,验证官印为真。
阿桔彻底放心,只可惜道:“为这桩生意,夫人还赔了二百两银。”
“差点忘了这事,”命生拿出二百两银票,给阿桔。
阿桔不敢置信,“你、你家尔惑先生,不缺钱,与官府有来往,还熟悉上京高门的家宅?到底何方神圣?”
命生挠着脑袋笑,“尔惑先生有交代,若再打听,以后就不找你家夫人合作了。”
容芝拉住阿桔,“生意合规合法,即可。”
当晚,侯府大爷游怜山回了家。
他官靴上沾着黄泥,进屋就坐桌边,眼神呆滞,也不说话。
容芝几时见过累成这样的游怜山,她让阿桔直接准备热水,估计游怜山现在吃不下饭,只想好好睡一觉。
“乘哥儿还在贞嬷嬷那儿,我去接来,”阿桔急慌慌地跑出院子。
游怜山这才抬起头,问容芝,“你不在家休息,又出门了?”
容芝报告好消息,说,“袁夫人的宅子,我帮她解决了。”
游怜山转过来,半个身子撑在桌上,“夫人厉害!可,你是以哪家房牙行的名义去谈的?”
“谷之房牙。放心,他们有正经官帖,那买房契上的官印也是真的。”
游怜山还不放心,“谷之?老板是男的女的?”
容芝看着他,“重要吗?”
游怜山顿了顿,“不重要吗?”
正说着,管家郑叔在门口咳了一声,是来送信的。
“袁敞先生家刚才来下贴,请大夫人明日带乘哥儿去袁府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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