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还不叫雨宫夏，只叫小夏。
这个名字是姐姐给她取的，原本她只有一串冰冷的编号，AG16349。
姐姐被抓来之前上过几年学，是这批孩子里少有的识字的人。
姐姐说，她老家在海边，夏天全家人都会去沙滩，她穿着妈妈做的漂亮裙子，在浪里捡贝壳。
阳光晒得沙子烫脚，海水是蓝得发脆的颜色。
“以后就叫你小夏吧……”
“等咱们出去了，姐姐带你去看海，给你买漂亮裙子。”
小夏那时候才六岁，不知道海是什么样子，也没见过裙子。
她只知道姐姐的声音很好听，像组织给她注射的麻醉剂，能让她暂时忘了手腕上的针孔有多疼。
直到那个雨夜。
警报声突然炸响时，小夏正缩在笼子角落，笼子是铁做的，冷冰冰地锁着。
组织已经分批转移了很多实验品，只剩他们最后一批。
全都是跟她差不多大的小孩，有男有女。
枪声从走廊那头涌过来，噼啪作响，混着人的惨叫。
有实验人员跑过去，被一枪撂倒，血溅在铁笼的栏杆上，红得刺眼。
姐姐猛地把她按在身下，用后背抵住冰冷的铁条，“别怕，小夏，闭眼！”
子弹擦着笼子飞过，有人在外面喊“清理干净”。
小夏听见身边的男孩哭着喊妈妈，然后哭声戛然而止。
她死死咬住嘴唇，闻到了姐姐身上的血腥味，温热的，铁锈味，一滴滴砸在她脸上。
“小夏……”姐姐的声音越来越低，手却把她抱得越来越紧，“活下去。”
剧痛从腿上传来，她闷哼一声，眼前发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枪声停了，耳边只剩火舌舔舐墙壁的噼啪声。
浓烟钻进笼子，呛得她撕心裂肺地咳，腿上的血和姐姐的血混在一起，黏糊糊地凝在皮肤上。
“救，救命……”她哑着嗓子喊，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铁笼被火烤得发烫，她快被浓烟呛死了。
就在意识要沉下去的时候，她看见浓烟里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打开了笼子的锁，带着她冲出火海。
后来，她有了自保能力，每年夏天她都要放一回假，去海边，去世界各地的海边，她喜欢穿裙子，各种各样的。
她想姐姐一定看着。
雨宫夏猛地回神，指腹按在膝盖上，那里有一道浅疤，是当年子弹留下的。
她低头看着那道疤，喉头发紧，烟瘾又犯了，她忍住再吸一根的冲动，从兜里掏出手机，滑动着十个手指都能数清的电话号码。
电话呢？
她有些疑惑，但转而想到什么，翻到黑名单，果然，那串熟悉的数字躺在里面。
她把人从黑名单里拉出来，手指在空中悬了好久，还是摁了下去。
“嘟嘟”两声，电话接通了，双方都沉默着，一句话不说。
“见一面吧。”雨宫夏声音有点干涩，她舔了舔嘴唇。
对方沉默的时间更久，久到她都要以为电话被挂断了。
“好。”
……
稚名泽也难得回到房间没有瘫到沙发上，他略显烦躁地转动着手腕上的手表链，等待着光子的回复。
在他模糊的记忆中，光怪陆离的碎片几乎是他能想起来的全部。
系统模拟了任务完成度模型，在各种身份，各种背景的轮番模拟下，把他投放成组织的实验体是最有可能完成任务的途径。
虽然他不得不经受那些非人的残酷的痛苦，因为经历无法虚构，过去不能篡改，时间线永远向前。
但，系统还是有点人性化的，那时他面临两个选择，缓慢但清晰的度过，快速但模糊的度过。
说实话，是人都会选第二个的好吗。
他毫无犹豫地选择了第二个，所以导致他，对那段记忆知之甚少，疼痛，混乱，叫嚷，火，爆炸，是他唯一的印象。
他根本不记得，除了他之外的幸存者，他问过光子，光子信誓旦旦地说没有其他人活着。
稚名泽也有些郁闷，谁说系统不会犯错。
光子终于出现，“宿主！我查到了！”
稚名泽也急忙追问道，“怎么样？”
“雨宫夏到底是怎么回事？”
光子说，“请看VCR。”
稚名泽也的眼前出现了一个蓝色的光屏，光屏是一段视频。
光屏上的画面带着老式录像带特有的颗粒感，火光把浓烟染成诡异的橘红色。
镜头里，铁笼成排地立在走廊两侧，孩子们的哭喊声像被掐住喉咙的猫，断断续续地飘在空气里。
雨宫夏缩在最角落的笼子里，被那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死死按在身下。
子弹穿透铁栏，马尾辫女孩的后背猛地一震，血珠顺着发尾滴在雨宫夏的手背上。
稚名泽也的目光收紧，他认出那个笼子，就在他隔壁，隔着三个铁栏的距离。
画面里的自己蜷缩在笼中，脸色惨白得像张纸。
系统当时正强制给他注入修复液，神经麻痹让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爆炸声震得耳膜发疼。
“清理干净！” 扩音器里突然响起沙哑的男声。
穿白大褂的人倒在血泊里，一个男孩的哭声刚起就被枪声砸断。
然后，那个男人出现了。
他穿着黑色风衣，身形很高，浓烟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一截苍白的手腕。
他打开笼门的动作很稳，抱起雨宫夏时用风衣裹住她的头，快步消失在火焰尽头。
视频到这里晃了一下，镜头突然转向稚名泽也的笼子。
修复液的效果生效，他睫毛颤了颤，手指抓在铁栏上。
“就是这里。” 光子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宿主您醒的时候，她刚被带走一会儿。”
稚名泽也把视频倒回去，反复看那个男人的背影。
“所以我问你有没有幸存者时，你说没有。”
光子的光屏突然闪烁起来，“对不起宿主大大！系统当时判定所有实验体全部死亡，只有您靠维生程序撑着，”
“谁知道那个男人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不仅救走了她，还屏蔽了所有信号，让我们十几年都以为她没活下来。”
稚名泽也嗤笑一声，往后靠在沙发上，指尖敲着膝盖：“所以呢？”
“滋滋——”光屏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光子的声音哭腔：“宿主大大！我要跟你说个特别严重的事！这是紧急任务！”
稚名泽也翻了个白眼，往沙发上一瘫：“不听不听，系统念经。”
“我最烦紧急任务了。”
“这次不一样！”光屏剧烈晃动，“柯学世界出BUG了！那个男人是变数！
“他救走雨宫夏，等于在原本的轨迹上凿了个洞！再不管，整个世界线都会乱套的！”
稚名泽也的动作顿住了。
他重新坐直，盯着光屏：“说清楚。”
“那场实验根本就是乌丸莲耶设的局啊！”光子急了，“当时组织分两派，都想研究长生，为了抢资源吵得快动手了。乌丸那一派研究的是药物试验，对面那派搞的是基因改造，两边的矛盾异常激烈。”
“乌丸知道这批孩子是失败品，故意放消息给对面，说‘这些实验体有了新进展’，让他们情急之下来灭口。”
光屏上弹出一份加密文件，里面是两派的争执记录，字里行间全是火药味。
“他就是想让对面背上‘先动手’的罪名，好名正言顺地除掉他们，自己独吞组织的资源。按原计划，那晚所有孩子都得死，包括雨宫夏。”
“可那个男人突然冒出来，把她救走了，还让她活了十几年，这根本不符合剧情！”
稚名泽也皱着眉，把视频倒回去，反复看那个抱走小夏的男人。
“这人到底是谁？”
“不知道啊！”光子快哭了，“画面太糊，系统解析不出来。但他肯定和雨宫夏脱不了干系。”
“宿主，我们必须找到他，不然任务失败事小，剧情线乱套就完了！”
“找不出他是谁，我们就得被强制遣返，任务失败处理。”
“宿主，雨宫夏是突破口。”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熟悉的号码。
他接起电话，海浪声顺着听筒涌过来，夹杂着风的呼啸。
“稚名泽也，外面晚风正好，要出来散步吗？”工藤新一清亮的嗓音响起。
稚名泽也本来想拒绝，BUG的事他还头大呢，哪有空和他散步。
但指尖触及到兜里的SD卡，他想，不如直接交给侦探先生好了。
想了想，他说，“好”。
夜色像厚重的丝绒裹住了纽约，跨江大桥在黑暗中显露出硬朗的轮廓。
他到达时，工藤新一正站在栏杆边，晚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
“刚忙完？”工藤新一歪了歪头，目光扫过稚名泽也微蹙的眉头，“看你脸色不太好？”
稚名泽也摇头，“没什么。”
指尖触到口袋里那张冰凉的SD卡。
是下午从雨宫夏手里抢来的。
他慢吞吞移过去，靠在栏杆上，低头看着侦探先生认真的侧脸，突然开口，“有东西给你。”
工藤新一转过头时，一张小巧的SD卡正悬在他眼前，被稚名泽也的指尖捏着。
炫彩的灯光在卡面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这是……”工藤新一的目光沉了沉。
“你要的卧底名单。”稚名泽也的声音很轻，手指故意往回收了收，装作不经意蹭过工藤新一伸出的手。
两人的指尖相触的瞬间，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工藤新一的手指顿了顿，稚名泽也却已经松了手，SD卡落在他掌心。
“从雨宫夏那拿的？”工藤新一握紧卡片，抬眼时撞进稚名泽也的眼。
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眼睛，此刻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深，像藏着片没底的海。
“嗯。”稚名泽也扯了扯嘴角，“我跟她对打的时候拿的。”
“谢了。”工藤新一把SD卡塞进内袋。
他沉默了几秒，说道，“我回去好好计划一下，争取找到卧底，找到组织的据点。”
稚名泽也不置可否，“行动时叫上我，我怕你出事。”
空气一时陷入沉默。
“你和雨宫夏以前认识？”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语气笃定。
稚名泽也挑眉：“不认识。”
这是实话。
工藤新一往前走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晚风钻进来，“我听到你们今天的对话了。”
他的目光很亮，像能穿透所有伪装，直直射进人心最深处。
稚名泽也别开脸，喉结动了动：“她有病。”
“认错人了。”
工藤新一：“……”
他的声音放软了些，认真道，“再给你机会，再说一遍。”
稚名泽也看了他两秒，他讨厌这种被看穿的感觉，尤其是被工藤新一看穿。
那些埋在火海里的记忆，那些被系统模糊掉的疼痛，像藏在骨缝里的刺，碰一下就疼得喘不过气。
工藤新一没后退，反而又靠近了一点。
他能看到稚名泽也颈侧的线条，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我没在查你。”他轻声说，“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愿意说点什么，或许会轻松点。比如，小时候的事。”
大桥上车呼啸而过，灯光璀璨转摇。
稚名泽也盯着地面上两人交叠的影子，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我……”他想说点什么，比如“你想多了”，或者“少管闲事”，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声闷哼。
工藤新一立刻扶住他的胳膊，“你没事吧？”
“没事。”稚名泽也甩开他的手，转身要往回走，背影显得僵硬，“我累了，要休息。”
“稚名泽也。”工藤新一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他脚步顿住，没回头。
稚名和小夏沉寂的过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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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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