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1987年8月13日，早上6点30分。
工藤一家起了个大早。
他们昨天在神社过了一夜，或许是神明的庇佑，又或许是姜汤的效果，有希子和新一都睡得很好。
工藤优作没睡好。过于清晰的头脑中，线索与情报不停盘旋，让他难以入眠，索性便顺着思考了一个晚上。
他很快就推理出了一个可能性，但也只是推理，没有证据。
尸体、作案现场、作案手法、作案工具、凶手……一样都没有。
作为一个推理小说作家，他能用上帝视角安排好舞台上的一切，并确保主角一定能看到他应看到的，所有的情节都有其意义。但现实不同。
现实可不会老老实实地把案发的一切都摆在侦探眼前，任其挑选。
而现在唯一一个摆在眼前的线索来源——目击者，也只是抛尸地点的目击者。
但据上野清士所说，那位目击者受了重伤，还失去了过去的记忆，此时还在村内的诊所疗伤。
所以，他对于能从目击者获得有价值的线索不抱太大希望，更多的是希望目击者在凶手上法庭时，能作为证人和受害者出庭作证，落实罪行，顺便再多判几年。
工藤优作与新一在神社吃过早饭，收拾好自己，就往山下走去，准备去诊所见一见所谓的目击证人。
而有希子则是被上野杏子带走了，说是去体验神社日常。
清晨的山林蒙着一层薄雾，仿若幻境，清脆的鸟鸣由远及近，灵巧的身影点缀在树枝间，引诱着人的视线，在人靠近时却毫不留情地振翅飞走。
走出鸟居，便是离开了神的国度。
雾气神奇地散去，视野瞬间清晰起来，尘世生活的声音也一并传入耳中。
锅碗瓢盆，流水潺潺，梦中模糊的呢喃，苏醒的低声交谈。
哪家的孩子哭了，招来母亲温柔地安抚，谁家的小猫回来了，呼噜几声钻进窝里睡了。
工藤父子按照地图的指示前进，走入村庄，房屋从稀疏变得密集，已有不少村民醒了，或是准备新一天的工作，或是单纯地起早了还蒙着。
“汪！”
路过一个人家时，看门的大黄狗忽然警觉地站起身子，对着工藤父子吼叫起来，还不停地踱着步子，若是他们敢靠近一步，它就会攻击过来。
一只狗叫了，院子里的其他狗也叫起来，一群黄白色的团子往门口奔来，不停往门栏的缝隙凑，想要跑出来。
工藤新一哪见过这仗势，下意识躲到工藤优作身后，紧张地盯着狗子们。
“大郎，闭嘴！”
没等工藤优作做什么，院子里就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呵斥声落下，原本凶巴巴的大狗瞬间闭了嘴，乖巧地退回门旁，蹲了回去。
“去，去！”女孩一脚把挡路的狗踢开，将门打开，好奇地打量着工藤父子，“哟，新面孔啊，你们是游客？”
工藤优作礼貌地点头称是，也观察起女孩和房屋，从院子的门牌上认出这户人家姓小岛，这在内陆可是个少见的姓氏。
“来这么早？火祭还有两天呢。”
“有些事，所以提前来了。”工藤优作含糊过去，没有说明真实目的。
女孩似乎不是什么热情好客的性格，听完后应了一声，就往前走去。
工藤优作拉住想摸狗的新一，也继续自己的路程。
三人无言地走着，走了几百米，眼前只剩一条经过诊所的直行道，他们才意识到彼此似乎同路。直到三人都停在诊所门前，终于证实了目的地相同的事实。
“你们生病了？”女孩诧异地看着工藤父子，眼睛瞪得老大。
“并不，你呢？”工藤优作摇摇头，也有些惊讶，眼前的女孩看起来健康得很，并不像生病的样子。
女孩略感烦躁地挠挠胳膊，低声嘀咕道：“我只是来拿点东西。”
话音刚落，时间正正好来到50分，诊所大门后传来解锁的声音，随后被缓缓打开。
光线随门的打开投入室内，门外的三人第一时间竟没看到开门的人，视线向下，才看到一个坐着轮椅的男孩，正是他用这个并不便利的身子开了门。
震惊之下，三人一时都没开口说话。
八月一日信人似乎被强光刺激到了，皱着眉眯起眼睛，迟疑了一会才开口打破沉默：
“津美纪，你怎么来了？”
小岛津美纪被提到名字，才如梦初醒，破口大骂道：“那个*医生怎么让你来开门？！”
“呃，他还在准备药物。”八月一日信人随口解释。
事实上，“医生”尽早差点被洗脸水给淹了，现在还在自我抢救。
工藤父子和小岛津美纪的表情五彩缤纷的，前者是因为“医生”的第一印象实在糟糕，开始怀疑“医生”的可靠程度，后者则是惊讶“医生”竟然这么敬业。
“你……你们要不先进来，等一会医生就来了。”
八月一日信人揉了揉眼睛，随后摇着轮椅让开位置，让三人走进来。
“我倒是不急，我只是来拿录像带的，”小岛津美纪轻车熟路地走进诊所，顺便请工藤父子找位置坐下，“倒是这两位，好像找医生有事。”
小岛津美纪找到电视机下，拿起录像带大致检查一番，惊讶道：“倒霉蛋，你全看完了？”
“嗯。”八月一日信人一边应着，一边闭目养神。
“你该不会没睡觉吧？这么多，我回家时都花了几天才看完的。”
小岛津美纪用塑料袋装好小山般的录像带，看向八月一日信人的眼神中充满了敬畏。
她干完自己的活后，快速离开，人刚走，紧跟着“医生”就从里屋走了出来。
刚自我抢救完成，“医生”的头发和领口都还湿漉漉的，水滴顺着发尾滴下，黏糊糊地遮住了半张脸，仿佛刚从地狱归来的水鬼。
这副邋遢的样子，算是落实了工藤优作心中“不靠谱”的印象，工藤新一更是直接“咦”了出来。
但随着“医生”将刘海梳起，露出整张消瘦而疲惫的脸，工藤优作心中一震，脑海内某个人的形象竟与眼前的人缓缓重叠，逐渐变为同一人。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大侦探，工藤优作还是忍不住震惊地站起身来，面露不忍地向“医生”喊道：“一条诚人？！”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提了起来。
而被称为“一条诚人”的“医生”本人，在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和嗓音后，僵硬了一瞬，缓缓转过头，在看到工藤优作的瞬间，彻底僵住了。
他所有的伪装在此刻尽数褪下，展露出最真实的恐惧与不安。
随着双手无力地垂落，失去支撑的黑发也再次落下，覆盖因惊吓而褪色的双眸，冰冷的水滴与眼角溢出的盐水混合，在脸颊留下一道道痕迹。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却又好像只有一瞬间，他突兀地勾起嘴角，将舌尖的咸涩全部咽下，开口时便恢复了温柔的伪装。
“啊，好久不见，工藤先生。”
八月一日信人猛地睁开眼，仔细地打量起工藤优作的身形，随着目光向下，看到了座位上一脸茫然的工藤新一。
卧槽，死神！
别怪八月一日信人反应这么慢。
他昨晚刚和E-1174复盘完局势，还浅浅推理了一下连环杀人案，花了不少时间，以至于今天醒来都没什么精神，直接导致了同样不清晰的“医生”差点被洗脸盆单杀。
而且E-1174一醒来，就发现自己的检测功能在不停地警报，说是有什么高危单位在靠近，还是冲着诊所来的，所以他就主动去开门了。
谁知道，一开门，就吃了一个闪。
八月一日信人习惯了与E-1174同步系统画面，以便及时反应，没想到到这里吃了亏，根本不存在于现实的象征性光球就这么直愣愣地出现在了视网膜上。
他差点就瞎了。
唯一能勉强辨认的，就是地图上的津美纪字样，这还是他昨天给小岛津美纪加的。
等应付完小岛津美纪，八月一日信人迅速关了同步，并闭上眼休息。
奇怪的是，即使关闭了同步，并解除了警报，E-1174的地图上依旧保留了一坨光球，根本看不见来的人是谁，有几人。
[谁家闪光弹成精？]
E-1174汗流浃背地调试了好一会，终于找到了“剧情人物高亮提示”这个罪魁祸首，刚刚关闭，就听到了某人说了个名字。
[一条诚人？好怪的名字。]
[难道是“医生”的名字？那无敌了。]
[哦哦，工藤……工藤？！]
随着八月一日信人睁开眼，一人一统终于看清了来人，正是本世界的天命之子工藤优作和工藤新一。
[啊？？？]
不会错的，哪怕变成了三次元的画风，工藤父子的人设特征还是坚强地保留了下来，过于空气的刘海，冰蓝色的眼睛，脑后的小鬏鬏……
重点是，小的那个没有眼镜，没有蓝西装配红领结！
[太好了，是幼年死神，我们有救了！]
[并非有救。]
他猛地回想起“医生”昨晚转述的信息，说是上野杏子找来的帮手会在今天拜访，结合开门时听到的对话，所谓的帮手百分之九十九就是眼前的工藤优作了。
八月一日信人那从不波动的心，也忍不住因此而动摇了。
[主角是这么容易见到的吗？]
[上野杏子，不，她没有那么大能量，应该是上野清士，他竟然认识工藤优作？]
[能以个人身份请动工藤优作，他与对方的交情应当不浅，可他不是组织的人吗？竟然会和侦探走得那么近？]
霎时，八月一日信人的脑子高速运转起来，系统空间内回荡着他的思考内容，快得声音都重叠起来，仿佛快进的视频。
E-1174想要理解，却根本跟不上宿主的速度，只能晕乎乎地等待对方冷静下来。
[……新线索增加，推论要被推翻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应付工藤优作的提问，而不暴露我身份的漏洞。]
疯狂的思绪逐渐慢下来，最终停在这一句话上。
八月一日信人缓缓睁开眼睛，思维与现实的流速同步，被放慢的现实重新流动，从“医生”与工藤优作的问候继续下去。
工藤优作和“医生”相互对视着，已经有了快一分钟，他们似乎在通过眼神交流，相识到再见这些年的时光，早已物是人非。
很快，他们就默契地移开了接触的目光。
成年人之间不需要多余的感情，何况是以理性著称的工藤优作，他很快就看出“医生”这些年过得并不算好。
生活邋遢，精神萎靡，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半死不活的气息，唯一能算得上不错的，只有这相对清静的生活环境了。
“没想到吧，我居然会躲在这。”“医生”率先开口，自嘲地笑着。
工藤优作深吸一口气，略感遗憾道：“是啊，我还以为你只是换了个城市，没想到直接转行了。”
“倒也不算转行，只是换了个行医的对象罢了。”
这时，疑惑了好久的工藤新一扯了扯父亲的衣角，好奇地问道：“什么转行，老爸，你们认识？”
[好样的！]
E-1174为好奇宝宝新一点了个赞，这下不用宿主亲自开口问了。
工藤优作看向“医生”，见对方点头同意后，摸着新一的脑袋，为儿子介绍道：
“这位是一条诚人，原本是名法医，我在东京时经常和他共事，非常优秀哦。”
好奇宝宝新一还是第一次见到现实的法医，马上两眼发光。
他迫不及待地询问起“医生”以前都遇到过什么案件，法医在其中做什么工作，妥妥地将“医生”当作法医的百科全书。
“医生”面对期待只感到一阵胃疼，连忙推辞：“只是破案后验个尸，算不上共事，我对案子也不感兴趣。”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只是个普通的诊所医生，叫我医生就行。”
能与工藤优作经常共事本应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但很可惜一条诚人是一名法医，在名柯世界里被侦探完爆的职业。
如果是名警察，至少还能在侦探推理完后，在抓捕犯人时登个场，甚至如果职位高，还能在推理前提供一些错误答案，增加些参与感。
而法医，基本等于不存在。
人是现场杀的，案是现场破的，等到法医验尸时，这一集已经结束了。
瞬间，E-1174就对“医生”充满了怜悯之心。
怪不得“医生”永远充满了恐惧，看来是与工藤优作这个死神共事太久，窥见了世界的运行法则，发现自己前途一片黑暗，于是彻底破防了吧。
被怜悯的“医生”本回忆着过往，忽然感到一阵恶寒，一个激灵便从回忆回过神来。
他扫视了一圈，最终视线落在八月一日信人身上，默默给对方记了一笔。
工藤优作察觉到医生的抗拒和逃避，便顺着对方的心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一边安抚没能得到新故事的工藤新一，一边谈起正事：
“我听上野神主说，那个案子的目击者就在你的诊所里，我想见一下他，可以吗？”
“当然可以，”话题不在自己身上后，“医生”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转，假笑都变得真挚了许多，“你想问什么？”
见“医生”原地不动，工藤优作以为是自己没讲清楚，便又说了一遍：
“我想和对方当面谈谈。”
“医生”还是不动，甚至笑得更灿烂了，他就这样看着工藤优作好一会，才举起手往八月一日信人的方向指了指，语气轻松道：
“哝，这不就是了？”
嵌入山体之中的榛名神社，平地较少，大部分都用于建筑，只有一小块是所谓的草药种植地，但只凭这些土地，并不足够供应节假日时的神社客流量。
于是在十多年前，上野清士便承包了村内的一亩土地，专门种植一些生长条件不太苛刻的草药，并找了专人打理。
有希子大致了解过神社的日常流程后，觉得有些无聊，上野杏子便带着她到了神社后的种地，来一次简单的农家乐。
作为世界闻名的大明星，有希子并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类型，反而很擅长动手干活，上野杏子稍微讲解过要求后，她便快速上手，帮忙采摘起成熟的草药。
“没想到我是这种类型的角色吧？”有希子摘完一筐草药后，神气地向上野杏子炫耀道。
“是呀，真不愧是千面魔女呢，”上野杏子接过竹篮，边清点边赞扬，“如果这是在拍节目，估计观众都会吓掉下巴吧。”
“杏子是在可惜我息影的事？”
“啊！没有没有，”上野杏子脸一红，赶紧否认，“我就是随便说说，请你不要在意。”
有希子全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反而因自己在这位女孩心中的分量而得意洋洋，笑容灿烂地贴了上来，搂住对方的脖子小声道：
“我不演戏了，不代表我就不公开露面了呀。”
“你的意思是……？”
“神社的火祭不是快到了嘛，我听说到时候会有电视台的节目，”有希子狡黠地眨了眼，“如果你们想，我可以联系节目组上个镜，增加点热度什么的。”
上野杏子双眼一亮，脑内不禁浮现出自己和有希子同台出镜的画面，激动得差点把篮子甩掉。但她很快又冷静下来，还带着些失落。
“这恐怕有些困难，现在离火祭不够两天了，案子还没什么进展，估计会影响到火祭的正常开展……”
“案子？”
“就是我们村两周前发现的连环杀人案呀，工藤先生他今天下山就是去调查了。”
上野杏子下意识地解释，看到有希子突然变了脸色，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马上闭了嘴。
可已经来不及了，有希子终于知道工藤优作所谓的“顺路看望老友”是怎么一回事，明媚的脸色瞬间晴转阴云，握紧的拳头青筋暴起，仿佛手中正紧捏着某人的脖子。
“呵呵呵……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有希子猛地挥出一拳，发泄出自己的不满。
“那个，有希子小姐，”上野杏子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赶忙想要补救，“工藤先生也是关心你，才没告诉你的，你想啊，连环杀人案多危险啊……”
补救的话没说完，就被有希子用手势打断。
“我知道的，”有希子深呼吸一口气，脸色竟奇迹般地缓和了许多，“我都习惯了。”
“跟优作结婚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只要出门，就要做好遇到案子的心理预期。”
“这次是有人邀请来，而不是他自己碰见，进步已经很大了。”
上野杏子呆呆地“啊”了一声，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好在有希子已经身经百战，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心里也为工藤优作想好了一堆理由，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但至少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毕竟自己再怎么难受，也不可能拦着不让人破案。
“呼！算了，”有希子气鼓鼓地一合掌，转身朝杏子露出阳光的微笑，“草药已经采好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其实……小新一也跟着去了，没问题吗？”
有希子的笑容裂开一道缝，停顿了一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回道：“没关系，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好了，我们快商讨一下上电视的事情吧！”
上野杏子被有希子重重拍下肩膀，身子一震，没接上脑回路。
为什么话题一下子就跑到上电视去了？
为什么要上电视？
和谁上电视？
上什么电视？
电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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