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第一位病人有些特殊。
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一身碎花连衣裙，墨黑的长发随意地扎成两条麻花辫，发辫中不安分地探出几根枯槁的干发，如冬夜脱下毛衣时的毛躁样子。
她怀中抱着一只小拉布拉多，还未膨胀的小崽子睁着棕色的圆眼，好奇地张望着诊所，却因伤病而无力闹腾，只能在主人弯臂中等待医生的治疗。
“我不是兽医，津美纪。”
“医生”面露难色，斜靠在门框上，伸长了脚想要挡住被称作“津美纪”的少女。
这吓不到少女，她顽劣地笑着，架着狗头猛地朝“医生”凑去，将人唬得后仰，就趁着这一空隙轻巧地跳过长腿，走进了诊所内。
“喂！”
津美纪不顾“医生”的呼喊，自顾自地往等候区的椅子上一坐，大大咧咧地跷起腿，就这么坐定了，一副不治狗就不走的样子。
“咱们村就一家医院、一个医生，我不找你找谁？”
“我会治人不代表我会治狗。”见此架势，“医生”也只好耐心劝说。
然而只靠话语是无法让津美纪信服的，这个年纪的小孩别的没有，自我意识倒是多得溢出，只是劝了几句，就开始扯起大话来。
什么狗命也是命啦，这只狗可是看家护院的人类好朋友，医生也应该尊重畜生的生命啦，各种歪理都说了出来。
“……我家可是有警犬的，要是这孩子的病有传染性，导致我家大狗没法工作，咱们村的大案可就查不下去了！”
“大案？”
津美纪正滔滔不绝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清清冷冷的，重复了一个词。
“啊，就是最近发现的那个连环杀人案嘛，死了好多人呢，就在山上。”
“进度怎么样？”
“你不知道吗，就是……”津美纪下意识地回答，却后知后觉这个声音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心中一惊，猛地回过头。
只见一个浑身缠着绷带的人出现在视野，这人坐着轮椅，全身散发着疾病的气息，一双漆黑无光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津美纪。
对上视线的瞬间，彻骨的寒意从津美纪骨髓渗出，遍布全身，想说的话就这么冻结在喉中，堵住了口。
“你好？”
八月一日信人歪了歪脑袋，友好地问了个好。
“……你好。”津美纪本能地回答。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分钟，谁也不主动开口，仿佛在玩什么谁先说话谁就输了的游戏，连怀里的小狗都被这气氛吓得收起了呼哧呼哧的舌头。
[她怎么不继续说了？]
[因为宿主你把人给吓到了。]
E-1174乐过后，终于给八月一日信人解释起来。
[我很吓人吗？]
[能止儿啼的水平吧。很好，保持住。]
八月一日信人直觉自家系统又起玩心了，便没去管它，转头看向“医生”，毫不客气地开口道：“你解释一下？”
看戏看了一半，忽然被提及的“医生”笑容一僵，马上举起双手投降道：“不关我事呀，我就是个连狗都治不了的普通平民，怎么知道警察大人们的行动呢？”
[啊对对，组织里的普通平民。]
两人说话的工夫，津美纪也终于回过神来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又观察了一遍八月一日信人，终于确认这是个活人后，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年轻人的脑子就是转得快，津美纪很快就接受了八月一日信人的造型，甚至还觉得挺时尚：“嘿哥们，身残志坚啊，都这样了还关心村子呢？”
“谢谢夸奖，”八月一日信人点点头，接受了夸赞，“至少比连狗都不会治的普通平民要有责任心。”
津美纪眼睛一亮，马上接下话：“对啊对啊，就算不会治狗，也至少要关心点村里的大事嘛，哪能一问三不知呢？”
“医生”感觉脑袋的血管一突一突的，好不容易缓和的心情再次滑坡。
为什么要让他一天之内招惹上两个熊孩子？
“喂，至于这样蛐蛐我吗？”
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后，“医生”半吊着眼皮，走到两人中间，一把捞起小狗道：“不就是狗吗，怎么治不是治？”
见“医生”那粗暴地抓狗手法，津美纪也是眉头一皱，有些后悔用激将法了，要是“医生”赌气乱治，那自家狗子可就完蛋了。
“你——”
津美纪想要把狗子拿回来，这时候“医生”就展现出了符合年纪应有的力气和速度，把腰一扭，躲过了少女的手，将狗子牢牢抱在怀里，直接往诊台走去。
“医生”终于扳回一城，露出得逞的笑容，心情较好地给津美纪打了个定心针：
“放心吧，既然你爹让你过来，我就没有治不好的可能。”
津美纪仍不放心，跟到“医生”身后，追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爹叫的？”
“医生”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用上熟练的手法将狗子安抚好，不一会一个毛茸茸的小狗蛋卷就瘫在了桌子上，任人类上下其手。
[宿主，我想……]
E-1174看到此景，瞬间起了兴致，怂恿起八月一日信人过去撸狗。
八月一日信人迟疑了一下，还是划着轮椅凑了过去，顺便听一下“医生”的八卦。
“医生”把小狗盖到桌上后，就从抽屉中拿出各种宠物检测仪器，一边检查，一边给津美纪解释起来：
“你们家的狗我也照顾几年了，当初还是我建议你爹养的，反正家里孩子都上学去了，就养狗陪伴一下空巢老爹咯。”
津美纪的脸瞬间红了，又羞又恼。
说什么不会治狗，明明就是“医生”在耍自己玩呢。还有，“医生”这完全就是把自己比喻成狗了啊！
“你这人！”津美纪很想动手敲人，但狗子还在“医生”手上，她也只能砸了一下桌子泄愤。
刚想摸狗，却被砸桌子的动静吓了一跳的八月一日信人：“……”
“啊、不好意思！”津美纪这才注意到八月一日信人，以为自己砸到他了，赶紧弯下腰关心，“你没被我打到吧？”
“没有。”八月一日信人将视线从津美纪的脑袋移开，看向小狗。
此时“医生”已经结束了检查，小狗哼哼唧唧地叫着，雪白的肚皮朝天，非常有诱惑力。
[盘它！]
[盘它。]
八月一日信人默默重复，然后伸出了自己罪恶的爪子，小心地摸了摸狗头，随之眼睛一亮，加快了手速，大胆地揉起肚皮。
幼犬的皮毛还十分松软，绒毛之下是略高于人类体温的温暖，触碰到皮下的血管时，还能感受到清晰的脉搏。
“是活的。”
津美纪见少年摸得这么认真，结果却给了这么个评价，顿时无语极了。
她等“医生”收拾完仪器，一把捞起小狗，直接塞进了八月一日信人怀里，颇为自豪地说道：“我家狗养得很好吧？喜欢就多摸点！”
八月一日信人低声惊呼，手足无措地接住了小狗。
小狗在怀中不安分地动来动去，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使劲地仰着脑袋，伸出舌头拼命地舔舐最近的人类，用小狗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善意。
因为攻势太过激烈，八月一日信人不得不将它拉远，却被小狗预知到了行动，立即伸出狗爪挡住他的手，舔得更加起劲了。
[嘿嘿，狗狗，嘿嘿~]
E-1174共享着触觉，不仅摸了个爽，还意外地很喜欢被舔的感觉，表示还想要更多。
八月一日信人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只是觉得困惑，为什么狗这种生物会用舔的方式表达爱意，为什么要对他表达爱意，这不合逻辑。
津美纪也看呆了，愣了一会才想起来把狗捞回去。
小狗被带离八月一日信人身边时，表现得非常恋恋不舍，频频回头想要投入他人的怀抱。
谁才是主人啊？
“啧啧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它这么热情唉。”
“那我还是希望它不要这么热情为好哦。”“医生”冷不伶仃地开口道。
“为什么？”津美纪疑惑地看过去，发现对方带着意义不明的笑意。
“医生”的回答也是非常意义不明：“因为它是你家的狗嘛。”
津美纪直觉这人说不出什么好话，这看似正常的话绝对另有深意，于是抱着狗子向后走了几步，警惕地看着对方。
“唉，你还要不要诊断书了？”
“要的。”津美纪又上前几步，拿走了诊断书。
八月一日信人好奇地凑了过去，津美纪也不藏着掖着，坐到附近的椅子上，跟他一起看起来。
因为是要给“病人”家属看的，所以“医生”并没有用鬼画符来书写，字迹写得相当工整，还带了点书法的味道。
“出生4个月，没错，雄性，也没错。”
“生理功能正常……食欲不振，精神萎靡，排便不畅……病因，水土不服，消化不良？”
津美纪断断续续地念着，念到最后语调猛地上扬，表示她巨大的困惑。
“就这？！”
“是啊，你家每只新生狗都要经历一次水土不服的，只是这次你刚好放假在家，你才知道而已。”
“医生”表现得习以为常，还饶有兴致地观察两人的反应，对八月一日信人的淡定有些失望。
“但是，它就出生在这里，还能水土不服的吗？”
“医学嘛，无奇不有，咱们村的风水不好，没办法。”
“你还懂风水？”
“略懂，”“医生”抬起手往下压，表示这只是基础操作，“你回去后别瞎折腾它，静养就好了，最好别和去辅助办案的大狗放在一起。”
津美纪点点头，表示自己会记下，又问道：“既然不是传染病，为什么不能和大狗一起？”
“医生”似乎等这句话很久了，嘴角的弧度又扬起几分，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下，意味深长地看向八月一日信人的方向，缓缓道：
“那些大狗沾染了尸气，让小狗接触到后，小狗就会对此上yin……这就是你家警犬的工作原理哦。”
津美纪全身一僵，被这么个诡异的说法给吓到了，抱着狗的手都抖了起来，心里挣扎着要不要把狗给扔了。
她默念着这个世界没有鬼，是唯物的，然后顺着“医生”实现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正在发呆的八月一日信人，又是一惊。
会对尸气上yin……狗子对这个少年非常热情……所以，这个人是尸体？！
[警犬应该不是这么个原理……咦？]
E-1174正跟八月一日信人讨论着警犬，忽然察觉到某人的情绪爆表了，仔细一看，竟然是津美纪的恐惧超过了正常值，直逼“医生”的平均值。
[我还以为她很勇呢，居然被这个一眼假的说法吓到了？]
[原来是假的吗？]
八月一日信人还听得津津有味呢，后知后觉这是“医生”乱编的，然后又后知后觉津美纪正用惊恐的表情看着自己，结结巴巴地在说什么。
“你、你……其实是尸体？！”
[？]
[她怎么知道的？]
八月一日信人也很惊讶，正想问出来，E-1174就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制止了这个自爆行为，用自己的身子堵住了宿主的嘴巴。
[不要不要！宿主你不要乱说话啊！]
另一边，“医生”也是冷汗直流，实在没想到津美纪的脑回路这么直，脑洞大开也就罢了，她自己还信了。
于是他赶紧站起身，紧急解释起来：“不不不，这位小哥是货真价实的活人，我亲自救活的，不是尸体！”
请不要诋毁我的医术！
“呃，那……？”
“他这是也沾染了尸气，也就是见过了尸体！”
津美纪顺着这话理了理逻辑，恍然大悟，恐惧也少了几分。
一旦知道没有鬼，也没有什么丧尸后，她就慢慢冷静下来了，智商也占领高地了。
“见过尸体，重伤……哦！”她的脑后闪过一道闪电，灵光一现。
“所以你就是那个撞破杀人现场，然后差点被杀的倒霉鬼？”
继续过渡。
——2015.1.26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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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小狗（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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