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的执念是活下去。
打破这种执念其实很难,除非伊森以后能生活在一个不用瞄准就能生活下去的世界。
这样的国度,李怀远恰好知道。
但很遗憾,既然伊森已经习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那么他便很难再融入安定的社会环境中。
因为他的思维已经固化了。
李怀远开始思索。
有没有什么能够办法能打破他的执念呢?
有一个方法。
像驯狗一样,强化一个观点,那就是:
瞄准了,不一定能活下来;但不瞄准,说不定能活下来。
倘若李怀远是精神系异能者,这说不准可以做到,但李怀远不是。
“要是告诉他,不论如何瞄准都活不下去——”
一个危险的念头从李怀远的脑海里闪过,如同一片阴云从他的眼前拂过。
在无数个周期极长且难以实现的方案里,这一个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方案几乎瞬间脱颖而出。
可行。
甚至可以悄无声息的做到。
李怀远只觉得手骨如同被盐酸腐蚀了一般酥软下来,他抵在伊森背后的手也顷刻间失去了力道,喉头涌上一阵恶心。
以前李怀远看小说,总是讨厌里边的反派,他们可以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
李怀远告诉自己,不要做那样的人,那些状似最佳的选择,其实背后都藏着一道深渊。
——错误的手段,无法达成正确的目的。
过去,李怀远为了治病救人,为了创造可以挽救生命的药物,选择了吃力不讨好的药学,想为人类健康事业奋斗终生。
可一路走来,事与愿违,他或许在救人,但用杀人的手段达成自己的目的,从某种意义上讲,何尝不是一个暴徒。
现在,他要变得面目全废了。
他就要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了。
深渊正在静静凝望着他。
执掌正义的剑,正在被发黑浑浊的血液吞没,圣洁的路途上,不是鲜花和阳光,是嶙峋白骨。
所有被强压下的痛苦,忽然莫名在这一刻爆发,剧烈的恶心和沉重犹如缓缓流淌的石油,在一瞬间吞没了李怀远,他想要呕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双手早已沾满血腥。
他的脚下有很多很多冰冷的、柔软的、僵硬的、滑腻的尸体正在看着他,他们攀上李怀远的双腿,用空洞洞的眼眶对准了他,腥臭的血液从黑洞里汩汩流出。
他们有不同的脸,但拥有同样的表情。
他们在歪着头问:
“为什么,杀了我?”
李怀远剧烈地打了个哆嗦。
从前杀人尚且可推诿是迫不得已,而现在为了验证一个猜测,值得付出一条人命的代价吗?
可是到了如今这一步,他还有什么退路呢?
他不杀人,就会如祂/他们所愿,渐渐四肢缠上丝线,继续戴着这个狗项圈,像一只哈巴狗一样摇尾乞怜,一个人被关在那间永远沉浸在黑暗和寂静中的地下室里。
那是让人发疯的虚无,就算想咬舌自尽,就算想要用指尖掐破掌心都做不到。
因为他的舌头周围有防止自杀的装置,他的手指也被一根根固定在解剖台上。
李怀远扪心自问。
他还有哪怕一丝勇气,回到那个地狱里吗?
要继续成为别人的操线木偶吗?
要失去自己的意志,按照别人的想法,成为一个容器、一枚棋子吗?
还有这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世界。
如果他放弃那个“错误”的选择,一切会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脱轨。
李怀远恍惚看到四周突然变得黑暗,一点光亮也没有。
那种熟悉的恐惧涌了上来,他几乎要慌张地狂奔。
“砰!”
一道灯光忽然兜头打下来。
他勉强冷静,却忽然觉得异常,低头一看,入目是极其鲜艳亮丽的舞台装造,他站在舞台上,像一个妆点滑稽的小丑,无数反光的钢丝线从虚空投射下来,绑住他的四肢百骸,就连每一个指关节都被绑住。
有一道细丝横亘在李怀远的面前。
它锋利,它状若无物,它闪烁着冰冷的光。
就在李怀远的脖子前边。
只需要轻轻一贴近,这条细线会瞬间割破他的喉咙,鲜血会呛进他的气管,他会很快感到肺里痒痒的,咳嗽起来,然后逐渐窒息。
然后很快,他会陷入永远的轻松和安宁。
他会不再是那个面目全非的自己。
李怀远像着了魔一样,向前挣扎,他被钢丝捆绑得犹如一条蚕蛹,每挪动一步都很难,但他慢慢地靠近着,竭力靠近着。
细丝深深箍进血肉,先是发白凹陷,再顷刻破裂,鲜红的血液如同从破裂的水管中汩汩流出,并迅速蔓延开来。
终于,近在咫尺了。
李怀远闭上眼睛,眼角含着泪,把自己的脖子搁上去。
忽然。
钢丝线那头传来巨力,不容置疑地牵扯着他往后走。
“不!”
李怀远挣扎。
李怀远竭力向前走。
眼前的黑暗如同潮水般向后退去。
李怀远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撒开手,向后走出去了一步。
啊。
是本能啊。
本能已经帮他做出了决定。
李怀远久违地捂着自己的额头,低低地笑出声,渐渐地他的笑声变大了,与此同时,雄浑的风暴力量如同透明的帷幕般从天空朝着地面落下。
伊森感受到抵在他背后的铁手渐渐失去力道,赶紧一溜烟跑出去。
刚跑出去几步,他的心里一定。
弓箭握在手里,冰冷且沉重。
这是他的武器,他的半身,虽不算无往不利,但这是他活下去的依仗,在他的世界里,瞄准,然撒手,箭会化作黑色闪电,追向他目光所在之地,抵达他的梦想之所在。
一道不行就两道,两道不行就三道。
伊森几乎在瞬间转身,眼睛里出现发动异能的蓝色准星,弯弓搭箭——
然而他的心头忽然一跳,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了,明明是晴朗明媚的天空,伊森却觉得好似看到万顷墨云如怒涛狂舞。
曾经挟制住他的S03正垂着头,捂着脸,低低的笑。
他的身上似乎有无数道无形的丝线缠绕,并如锋利的刀子般豁开切口,鲜血流了出来,恰如燃料,将他穿着的白色实验体服饰染成猩红。
脑子里那根关于危机的弦绷紧了,有人在疯狂拨动。
S03的脸被垂下去的银发挡住了,看不分明。但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居然有点癫狂和神经质。
一滴汗珠从伊森的脸上滑落。
他咽了咽口水,虚张声势,“S03,你在故弄什么玄虚?我警告你,学院里可是不准造成伤亡的。”
忽然,那道笑声戛然而止。
伊森颤抖着声线道,“对嘛,,,就应该这样,S03,杀了我你也不会好过的。”
这句话几乎是某种本能,在脱口而出的瞬间,伊森的眼睛睁大,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啊。
原来让他被硬控在原地的,不是想要跟S03决斗的心,而是那种犹如无数道黑色细针弥漫在空气里的,几乎要割破他皮肤的杀意。
伊森几乎瞬间转身,拔腿就跑。
然而下一秒,他的动作停住了。
刚刚还在他背后站着的李怀远,现在正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洁白如冰雪般,晶莹剔透的脸,俊美得不可思议,他的睫毛长长的,在熔金般的瞳仁上投下一片阴影,眼角红红得,眼下有点淡淡的乌青,脸上带着淡淡的温煦笑容。
明明是看上去很脆弱、很需要大姐姐呵护的家伙。
但在看到他的瞬间,伊森却不由得汗毛直立。
这种如影随影的压迫感简直让人窒息、让人崩溃!
伊森瞬间咆哮出声,架起自己的弓朝着李怀远拼命拉动弓弦,一支支的箭射了出去,简直像机关枪在吞吐火焰与子弹。
第一支箭抵达了。
停在半空。
第二支箭抵达了,
又停在半空。
被箭矢瞄准的目标脸上,依然挂着那柔和且近乎破碎的笑容。
伊森的小指颤抖了一下。
恶心。
好恶心的感觉。
他勉强压制住自己因为恐惧引起的反胃,使出了自己的绝技,整个人如同幽灵一般在李怀远周围极速奔驰,无数残影呈现半球形,笼罩住李怀远,无数箭矢也如从半球上射出的细线,在瞬间脱离、拉伸、凝固在半空。
“操他妈的!!!”
伊森近乎崩溃地骂了一句,手上动作却不停,犹如疾风骤雨般引弓搭箭,无数黑箭爆射而出,后头的箭尖狠狠锤在前一支箭的尾部,多重力道加持,但竟仍旧不能寸进!
被他瞄准的对象,竟然双手插在兜里,依然是那副几乎柔弱的表情。
伊森感觉到手腕一阵酥麻,先前被强压下去的恶心涌了上来。
他的脑子在麻木,人却拔腿就跑。
伊森在狂奔。
他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感受到胸膛里剧烈跳动、犹如抽搐一般的心脏。
而那个柔弱的猎人正如影随形。
他崩溃地朝着李怀远射出一箭、一箭又一箭。从最开始的瞄准,到逐渐变得错乱,箭技在崩溃,眼睛里的瞄准十字在闪烁。
箭是一个需要绝对冷静的杀人法。
现在,箭的主人崩溃了。
伊森剧烈的喘息着。
逃不掉。
逃不掉、逃不掉、逃不掉!!!
槭树的叶子犹如无数绿色手掌,遮天蔽日,锋利的叶缘如同刀片,割破了他身周的皮肤。
伊森的视野忽然重影。
枫叶之国的象征与那浸满鲜血的罪恶植物忽然重叠到了一起。
伊森恍惚觉得自己不是站在学院,身体也变得幼小,他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片熟悉的大麻田地。
无数绿色的手掌从地面伸向天空,犹如无数从地狱攀爬出来的鬼手,遮住那片美丽的天空,也遮住了他们的心。
而他站在这片绿色手掌中,鼻尖只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迈哈尔的惨白的尸体正倒在他的前方,眼睛凝望着天空。
伊森恍恍惚惚地、慢慢停下自己的脚步。
他最终站在了迈哈尔的身边。
四目相对。
迈哈尔的尸体朝着他说,“现在,你学会了瞄准,然后活下去了吗?”
伊森喃喃道,
“迈哈尔哥哥,怎么办,即使瞄准了,好像也活不下去。”
踏踏踏——
脚步声响起。
一道身影出现在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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