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邬升很快就离开了。
李怀远一个人留在这片小小的角落里。
夕阳很美，白色洋桔梗也很美。
风吹过，花枝摇曳，废墟上萌发出新芽，一只蟋蟀从浓翠间跳跃，鸟儿振翅高飞，在火红的残阳里只剩下小小一点影子，世界淹没在浅金的洪流里。
即使在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生命依然如此璀璨，如此美丽。
他伸手，一朵白色洋桔梗从花园里飞上来。洋桔梗只有很清淡的香气，淡到几乎闻不出来。
“你很喜欢白色洋桔梗？”
同样的疑问，这次是由不同的人说出口的。
李怀远没有回头，风的触角已经提前告诉他来人是谁。
他道，“乔娜小姐。”
乔娜走到他身边，发丝被夕阳染成暖融融的红棕，她的裙子随着走动像流水一样晃动，轻轻打在李怀远的小腿上，因为隔着布料，触感并不真切。
她站定，轻声道，“每次看到这样的夕阳，我都会觉得我们的世界好像也是如此。即将坠落的高塔，越是靠近毁灭，越是美丽。”
李怀远安慰道，“也未必就要毁灭了。”
乔娜道，“是吗？很难的吧。往前推两百年，整个世界都是末法时代呢，可是这几年异常事件越来越多，到了现在，已经有很多沦陷区了。”
李怀远对此事心知肚明。
而且坦白讲，他亲妈黑暗丰穰女神也是入侵者之一。
乔娜自顾自地说，“我冒昧听到了您刚刚与赵先生的对话。末日将至，更应捍卫伟大荣光，您是我们期待的盟友。”
李怀远微微一愣。
啊这，他还没开始主动出击呢，事情就办成了？
李怀远道，“怎么感觉你已经认命了？”
乔娜无奈一笑，“不想认命又能怎样呢。如此情形，已非人力所能及。宿命无法悖离，我们只是被动承受。”
“虽如此，我们发誓要坚守正义和牺牲，为保护弱小战斗到最后一刻。”
就像乔娜说的，越是靠近毁灭，越是美丽。
这次波及全球的大变动，已经让站在时代最前沿的一部分人嗅到了毁灭的气息，而这些人杰，甚至已经调整好了心态。
天下英雄何其多啊。
李怀远忽然想到了异调局。
他们的实力最强大，想来早就发现了问题，他们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认同您的一部分想法。”李怀远却道，“但我仍旧谋求存续。”
乔娜双手撑在栏杆上，她的眼睛在夕照中熠熠生辉。
“过于强大的敌人已经让我失去了信心，您居然还有如此信念，真是让我羞愧。”
李怀远却道，“天底下所有的信念都是一样值得尊重的。我谋求存续，是个好想法，你要在毁灭的世界里捍卫人性的光辉，也是个好想法。我们谁都不比谁高贵。”
乔娜闻言回过头来，仔细打量了李怀远一番。
随即她伸出手，“山羊之主，现在我确定，您是蔷薇之火的最佳盟友。”
李怀远握住这只手，“愿我们的友谊长青。”
等李怀远和乔娜毫不避讳地一同回到宴会场上，赵峰已经一副崇拜的表情等在原地。
“你那是什么表情。”
赵峰道，“我就知道，老板出马，事必达，功必果。乔娜小姐一向讨厌社交，但是居然能跟您相谈甚欢。”
李怀远捏着洋桔梗，无语道，“油嘴滑舌。还不趁着现在多吃点。”
赵峰挠挠头，不好意思的道，“我已经吃了一轮了，这边口味比较重油重辣，不知道您吃不吃得来。”
两人说话间走到宴会厅的供餐区域，杯盘琳琅，种类众多的美食在灯光下看起来异常可口。
赵峰道，“推荐您尝尝美蛙鱼，我最喜欢这个。”
李怀远十动然拒，“恕我拒绝。”
他说着，从桌面上叉出一块慕斯蛋糕，端了一碟红糖糍粑。
听说雾都的滑肉、熨斗糕、油茶之类的特色美食也很好吃，只是从他记忆开始的时候雾都就是一片废墟，好像也没什么很快乐、很轻松的日子。
那个只在人们只言片语里存在的，宁静又美丽的雾都，灾变之前的雾都，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李怀远忽的一窒。
在这一刻，他忽然无比清晰地理解了毁灭是什么。
五天之前，这座曾经拥有厚重人文历史的安逸古城，还有流淌在城市大动脉里形形色色的人，他们都在那里鲜活地存在着。
五天之后，他们却已经彻彻底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赵峰的催促打断了他的思绪，“您快尝尝这个。”
李怀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眼前一黑，禁不住道，“你就不能吃点正经饭吗？”
雾都人对牛蛙和鸡的热情他感受到了，请允许他稍作拒绝。
李怀远快步走开，目光一扫，找到一个看起来没什么黑暗料理的地方，正经的猪肉羊肉牛肉，甚至还有河鱼海鲜，这才是他应该待的区域。
赵峰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老板您慢点。”
看到李怀远向着盘子里夹了几块牛肉，赵峰眼珠子转了转，从不远处拿起一碟凉菜，大步走回来。
“老板，尝尝这个，解腻。”
李怀远撇了一眼，道，“这是什么？”
赵峰献宝似的将骨碟端近李怀远，“鱼腥草，居家必备美食。”
李怀远立刻用手推远骨碟，“推荐的很好，下次不要再推荐了。”
他转回头重新挑选，目光大致一扫，漫不经心地把中意的食物堆积到盘子里，忽然想起一事，“流亡者聚集地那边什么情况？”
赵峰有点意外，“一切安好，您随时可以用李恒的身份再回去。”
李怀远将一枚红糖糍粑递到嘴里，含糊不清的说，“我是指钱多多，他有没有什么异常。”
赵峰道，“钱多多现在在安全区挺安分的，他还邀请李恒明天去赶海呢。”
李怀远的咀嚼一下子停住。
赵峰好似也发现了自己话语中的错漏，噤若寒蝉。
雾都不是沿海城市，为避免精神污染怪物外逃，现在更是重重封控。
光说外边那密集的红外感应和激光扫射装置吧，堪称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就这种情况下，钱多多竟然邀请李恒去赶海？
“你感觉钱多多是什么想法？”
李怀远想要确认，钱多多究竟是看穿了李恒的身份，还是纯粹想要拉拢他入伙。
赵峰讷讷的说，“属下几乎没有察觉到异常。”
这不对劲。
李怀远重新将一块慕斯蛋糕叉进嘴里，大脑开始运转。
一点灵光乍现。
李怀远扭过头对着赵峰发问，“你知道钱多多的异能是什么吗？”
作为被络腮□□出独挑大梁的行动成员，钱多多的异能不是非常强劲，就得非常诡秘，但他思来想去，竟然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钱多多的异能。
甚至在此之前他都没有发现异常。
如果说他是因为无暇顾及，那与钱多多朝夕相处的赵峰呢？
“我，我好像不知道。”赵峰被点醒之后，心中大骇。
他是一个玩弄身份的异能者，随时随地变换成任何人的样子。
这样的异能决定了赵峰会非常注重情报和蛛丝马迹，从之前的表现来看，至少他做的还算合格。
这样性格的人，怎么会忽略掉身边人的异能呢？
李怀远放下夹子，满意的食物已经悉数堆积在盘子里，他问赵峰，“你选好了吗？”
赵峰的眼睛本来是失焦的，闻言像是人偶被忽然注入灵光，回复道，“选好了，我都吃过一轮了。”
李怀远微微拧眉，“那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边吃边谈。”
他们穿越人海。
不少妆容精致、鬓角纹丝不苟的男男女女像海水里的浪花，一道又一道涌上来。
他们逆着海水行走，所有挂着微笑面具的脸摇摇晃晃，出现在眼前又很快从面前离开，像是被火车载着的一厢厢浓妆艳抹的角色，他们在车上，李怀远在车下。
火车轰隆隆开走，所有浓重的颜彩都在眼前花成一片。
他们一如既往，好像雾都的大灾变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
即使距离灾后这么近的时间里，该衣香鬓影、灯红酒绿的地方还是衣香鬓影、灯红酒绿。
李怀远带着赵峰去阳台那边。
作为这次宴会的主要被宴请者，假使他们在大厅里待着，是逃脱不了被人打扰的状况的。
所以阳台是密谈的最佳地点。
再一撩开窗帘，夜色如潮水涌进来，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灯火，白色洋桔梗花园一片静谧，无数憩息着的萤火虫像飘浮在半空的星云。
李怀远大步走进去，单手撑杆，一个用力，稳稳坐在了栏杆上。
“钱多多约定了什么时间地点？”
赵峰坐在角落里，仰头看着李怀远，“明天凌晨四点钟，请您在原来流亡者聚集地的镜花水月世界入口前集合。”
李怀远叉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道，“这听起来好像什么也没透露，难不成流亡者聚集地有可以传送出去的通道？”
赵峰道，“当然没有。聚集地的领袖严令约束所有人，不得随意进出，不管是安全区，还是雾都，都是如此。”
李怀远晃了晃悬空的双腿。
“这不提了，钥匙那边，你搜集的情报如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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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结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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