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远一脚踏进了一台电梯里。
他现在进入了第一个梦境。
金色心脏带他进入的并不是表意识所沉溺的虚假美梦，而是潜意识中最真实的梦境世界。这样的世界里一切将会变得不可预测。
他将穿越这场梦境，找到通往下一个梦境的出口。
冰冷的钢铁电梯门倒映着他模模糊糊的影子，李怀远忽然发现，他已经变回成年人的体型，穿着一身鲜红色西装，胸口还插着一朵挂着露珠的玫瑰。
“……”
李怀远心脏骤缩。
任何一个人独自站在电梯里，突然从金属墙壁上看到一个红色倒影都会吓一跳。
他从来没有在现实中穿过这种鲜红色的衣服，有些不习惯，但在别人的梦境里，入侵者的形象是由梦境的主人安排的。
这是什么可怕的品味。
“叮——”
电梯门丝滑地打开，露出一片昏暗的、废弃建筑一般的长廊。
李怀远没有动。
他瞟了一眼电梯显示屏，三十六楼，一共有一百层楼，这是在中间。
按照正常的思维，出口一般在一楼或者一百楼，他更倾向于先去这两个楼层，于是按了一下这两个按钮，但显示着1和100两个数字的按钮并没有被点亮。
电梯发出“叮叮叮”的急促响铃，像在催促李怀远赶紧走出去。
李怀远抬头看了一眼监控摄像头，黑洞洞的镜头直直地对准他，代表正在工作的红色指示灯正亮着。
他挪动了一下脚步，站到电梯厢的另一侧，摄像头像是面对着太阳的向日葵一样，缓缓调整姿态，死死盯着他。
有人在看他，是梦境的主人吗？
冰冷的金属从四面八方包裹挤压，想要将他驱赶到电梯之外，而那幽邃的走廊如同一只不怀好意的野兽，长大了口等着猎物落入嘴里。
看来只能依照电梯的意思，往外走了。
李怀远先是释放出风的触手，希望探究电梯外的情况。
不出意料，风带回来的信息是驳杂混乱的，乱糟糟的信息根本不能在脑海中组合成任何有价值的图像。
先前在自己的梦境里，李怀远是可以使用这一项能力的，但那是因为他是梦境的主人，梦境的一切都围绕着他的记忆成形，他所思所想都会成为现实。
直到现在来到了别人的主场，梦境国度就开始向着李怀远显露出它光怪陆离、难以捉摸的一面。
李怀远走到外边，脚步在空荡荡的废弃大楼中回响，地面上的灰尘已经积累了厚厚一层，墙壁上用油漆涂鸦出了各种各样的语句，散乱的指示牌、文件夹落在地面上，边角里还摆放着枯死的盆栽。
这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废弃大楼一般的场景。
他伸手拿起地面上的文件夹，轻轻拂去文件夹表面的灰尘，厚重的积灰扩散到空气里，李怀远用气流将灰尘隔绝成一个小球。
打开文件夹，里面夹着几张纸，最顶上是一张个人信息登记表，照片处贴着一张有些浮肿和萎靡的脸，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眼下青黑，带着黑框眼镜，呆滞地与李怀远对视。
“赵明章，男，26岁，山左大学2023级毕业生，青禾有限责任公司2023年6月15日新入职职员……”
李怀远心想，这应该就是梦境的主人了。
他继续往后翻，是一些记载着各种工作信息的表格。
他再度往后翻了一页。
几个猩红的大字闯入视线，“不要回头！快跑！”
李怀远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瞬间暴起。
他屏住呼吸，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黑暗的空间里无限放大。
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身后。
这是一种很诡异的感觉，他分明没有用气流探究背后，也没有感受到什么呼吸声和心跳声，但是他就是知道身后有东西。
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在安静的废弃大楼里越来越迫近、越来越迫近……
李怀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不受控制地回头看。
几个四肢细长的木头人正姿态各异地站在他身后，距离他只有不到7-8米的距离，它们的胸口都破了一个巨大的洞，整个躯干几乎是勉强连在一起。
木头人的工艺很粗糙，表面确实很光滑，但盖不住自己的粗制滥造，最诡异的是它们脸上分明一片平整，却有两只滚圆硕大的鱼眼。
鱼的眼睛看起来非常痴呆，但有的时候你看到它又会觉得莫名恐怖，这些不知道有没有思想的生物总是具有贪婪的食欲，会毫无顾忌地吞噬一切食物。
李怀远的思维短暂发散了一下，他想到了一个传说。
据说人偶和纸人这一类东西是不能随便给它们装上眼睛的，如果他们有了眼睛，不该拥有灵魂的东西也就有了灵魂，它们会拥有自己的思想，然后活过来。
难不成这些东西在跟他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
李怀远心中一定。
他可不会傻傻地回过头去跑路，那是给了它们可乘之机，最佳方法就是倒退着慢慢走，直到脱离它们的视线。
李怀远正对着它们缓缓后退，但是这时候背后也传来某种熟悉的感觉——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顿了一下，缓缓回过头去。
几个木头人正摆着向他走来的姿势定格在原地。
卧槽。
李怀远再以光速回过头去，原来跟在他身后的木头人已经重新站得离他有7-8米远，它们的姿势也换了一轮。
李怀远用风暴环绕自身，锋利的风刃在这片小天地里扰动，灰尘迅速被狂暴的风拉扯到整个空气里，混乱的气流与粉尘将整个空间变得模糊扭曲。
最后一股气流如同游蛇环绕在他身周，李怀远看着面前，所有的木头人都被搅碎，破烂的肢体散落了一地，但它们像是有生命一样，疯狂地蠕动着，努力把自己接驳到一起。
李怀远赶紧往外走，跨过满地残骸的时候，一脚踩爆了一枚鱼眼珠。
柔软嫩滑的圆球在他脚底一瞬间爆裂开来，透明的汁液喷射出去，一部分溅在了李怀远的裤子上，濡湿的布料黏答答地贴紧皮肤。
李怀远若有所感地低下头。
只见那一地残骸碎肢中，散乱在其中的所有鱼眼珠都死死地盯住了他。
地面上的木头人残肢开始加快速度拼装自己。
李怀远迅速向着走廊深处跑去，他在奔跑，风在呼啸，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加快。
这栋废弃大楼好像没有尽头一样，昏暗的走廊中，一排排的门和窗户飞速被他抛在身后。
李怀远透过关闭着的玻璃门看到那无数的房间里摆满了工位，但是依然积累了厚厚的灰尘，凌乱的纸张、笔、以及敞开的笔记本电脑都散布在桌面上，绿植已经枯死，毛茸茸的抱枕搁置在转椅上。
简直像是在其中工作的职工们突然之间消失了，留下充满生活气息的房间默默积灰，从此再也没有人走进来。
李怀远回头看了一眼。
歪七扭八组装好的木头人们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他冲刺！
它们以一种极掉SAN值的姿态组装起来，一张脸上可能长了好几只鱼眼睛，也可能一只都没有，七手八脚地往他这里跑。
它们的动作幅度大的惊人，大力甩动胳膊，高高抬起自己的腿，速度快的却像是一辆高速行驶中的火车。
李怀远只是眨了一下眼睛，木头人就向前瞬移了几十米。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逐渐拉近，两百米，一百五十米，九十米……
在狂奔的过程中，走廊变成了一条死路。
李怀远的大脑急速运转，急刹住脚步，迅速拉开一扇门，冲了进去。
了解过战争类型的人可能会明白一点，与敌人交战时，如果没有非常强大的火力压制，与其选择空旷的野地硬碰硬，不如进入城市，利用巷道和建筑物的掩护进行追击和偷袭，这就是所谓的巷战。
同样的道理，他需要掩体，至少需要一个可以护住后背、且不是逃亡死角的掩体。
“啪——”
李怀远迅速关上门，然而就在这一瞬间，灯光突然被打开，整个房间变得明亮刺眼，所有长久被时间冲刷的痕迹都消失了。
被灰尘迷蒙的玻璃重新恢复了高透，桌面、地面变得整洁干净，绿植恢复了勃勃生机，在花盆里舒展着枝叶。
墙壁上挂着的日历时钟的数字也开始闪烁，显示现在为2023年10月5日下午14点整。
一瞬间整个房间里都充满了人，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顶着一张木头人的脸，睁着一双呆滞的鱼眼，胸口破着一个大洞，有条不紊地工作。
李怀远头皮发麻。
刚刚他还在狂奔，被诡异的木头人追杀，现在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透过玻璃门向外看，整个走廊也灯火通明，干干净净，同样脸孔的木头人正在走廊里走动。
现在他看到的是梦境中的真实，还是梦境中的幻觉？
会不会先前追杀他的一群木头人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双手朝他伸过来，而他却被虚假的幻觉挡住了视线？
“赵明章，这里有一份数据你拿去分析一下。”一个木头人走到李怀远面前，将一个U盘递给他。
李怀远愣住了。
这些木头人居然能跟他互动，并且以为自己就是梦境的主人，赵明章？
他抬起头，在办公室里四处搜寻，终于看到了角落里处于工作状态的六个摄像头。所有的摄像头都亮起红色光点，静静地将镜头对准了他。
“磨蹭什么呢？”
面前的木头人将U盘往他面前送了送，李怀远接过U盘，瞟了一眼木头人戴在胸前的工作证。
“好的，韩博。”
木头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离开了。
李怀远往四周看了看，开始缓缓地在工位间穿梭，他开始判断哪一处位置是赵明章的工位。
一般公司招聘通常在这么几个时间节点，年初（1月至3月），毕业季（5月至7月），金九银十（9月至10月），特殊项目或业务扩展特殊项目或业务扩展等。
在先前看到的信息登记表上，李怀远注意到赵明章是当年入职的新人，一般应届毕业生会在春招秋招参加公司面试，并在完成毕业答辩后流入劳动力市场。
也就是说，赵明章很可能是这个办公室里资历最浅的那一批新人。
一般来说，新人的位置都会差一点，像是人流量大的饮水机旁，可以被路过的领导梭巡到电脑屏幕的紧靠玻璃墙的位置，被摄像头聚焦的位置都可能是赵明章的工位。
他挨个搜寻了一遍，发现赵明章的工位正位于靠近玻璃墙的位置，三台摄像头的下方，它们都将视线对准赵明章的工位。
有点窒息。
李怀远走过去，在工位坐下，开始整理桌面的物品，打开电脑，桌面放满了各种文件，他顺势打开文件开始研究。
有助于他了解梦境主人的文件夹明面上放了三个，分别是赵明章的在校荣誉，求职日志，以及个人日志。
李怀远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这年头谁家好人会在电脑上写日记啊？
从这些日记里，李怀远了解到了一个真实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赵明章。
赵明章的在校荣誉满满当当，他的成绩是专业第二，他获得过很多奖学金，他曾经发表过水平不错的学术论文，在校的表现不能说是不优秀。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密密麻麻的投递简历记录，还有被大范围缩小的面试邀约，最后是寥寥无几的offer。
“赵明章！事情做好了没？”
一张木头人的脸死死贴在玻璃墙上，坚固的木头在玻璃上划出柔软低沉的声音，硕大的鱼眼被玻璃墙挤压变形，鱼眼睛的黏液在玻璃上流淌下来，漆黑的巨大瞳孔正盯紧了他。
是刚刚离开的韩博士。
李怀远将U盘插进电脑，道，“马上马上。”
一个黑色的移动硬盘被木头雕刻成的手放在了李怀远的眼前，“赵明章，这份工作你也做了吧。”
李怀远抬头，看到一张与韩博士如出一辙的木头脸。五六个木头人围了上来，库库朝他桌面上扔资料。
这场景其实挺搞笑的，让人幻视一堆吗喽朝着人扔石头，或者一堆卧在水里朝着枝叶上昆虫吐口水的射水鱼。
李怀远站起来，淡淡的说了句，“我要去厕所。”
李怀远躲在卫生间的隔间里，心想没想到有一天他还得在别人的梦里干活，醒了也干，睡着也干，生产队的驴都没这么辛苦。
别人在梦里和和美美，他在梦里反复当社畜，这是什么悲惨世界？
这时，一滴水忽然落到了地上，溅起一朵小水花。
李怀远顿了顿，抬起头来。
他的视线对上了一双漆黑且巨大的瞳孔。
只见隔间的白色塑料顶上趴了一圈木头人，它们都用圆滚滚的鱼眼睛对准了他。
李怀远一边浑身鸡皮疙瘩爆起，一边又气极反笑，“你们在干什么？”
其中一个木头人道，“我们在掐时间。”
李怀远道，“掐时间？”
另一个木头人说，“掐时间，公司规定上厕所时间不能超过三分钟。”
“……”
李怀远无语，只能推开门走出去，趴在隔间门板上的木头人也像下饺子一样跳下来，排成一排跟在他身后走出去。
李怀远坐在工位上点开数据，开始分析。
时间过得很快，日历时钟的计时转眼来到下午18点整，李怀远站起来，活动了活动僵硬的身体，朝着办公室的窗户走去。
梦境世界的窗外并不是高楼大厦与车水马龙，这栋废弃大楼像一座孤岛，蓊郁苍翠的林海挡住天空，窗台上放了一个透明的鱼缸，颜色鲜亮到好像一团燃烧的烈焰一般的游鱼正在水中倏忽游动。
天上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落在鱼缸里，一片繁花就从水面绽放，金鱼从水花中跃出来，并在空气里游动。
李怀远转身，准备返回工位继续工作。
他的视线被昏暗的木材纹理挡住了。
一张巨大的嘴正逐渐扩大，几乎要将他的头包起来，李怀远迅速向后一退，那张嘴急速闭合，却咬了个空。
一个木头人正在偷袭他。
这间屋子头一次露出自己的狰狞面目。
一瞬间，如同滴水落入滚油中，整个世界沸腾起来，所有原本坐在电脑前的木头人从原地暴起，纷纷向着他扑过来，一张张巨大的嘴巴对准了他。
李怀远一脚踹飞扑到他身上的一只木头人，伸手往背后鱼缸里一摸，极速向前一甩，一条晶莹剔透的水流披帛被他整个抽击在室内。
水流披帛看起来像是精致脆弱的艺术品，烈焰一般的游鱼在其中游动，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熠熠生辉。但抽击在室内，却顷刻间将桌椅抽成了齑粉，将木头人抽得四分五裂！
残肢落在地上，向着着彼此缓缓蠕动，木头人的回复速度慢了很多。
李怀远心中一定，用同样含有“金鱼”元素的东西当做武器，果然就有一点用途。
水流披帛在空间内狂暴地抽击，然而木头人依然如同层出不穷的蚂蟥一般，后来者踩在前人的残肢上，疯狂朝着他涌来。
他几乎是就是一块落在丧尸群里的肥肉。
房间里的灯光闪动了一下，墙壁突兀地变成了柔软嫩滑的肉质，又在一瞬间变回去，快到李怀远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错觉。
李怀远冲着室外狂奔，气流在他的身上燃烧，向着背后喷吐，形成一道烈焰洪流，他在狭小的行道中极速向前推进。
一间间办公室打开，无数鱼眼木头人如同丧尸攻城一般手脚并用地朝他涌来。
李怀远头皮发麻。
这个梦境的出口到底在哪里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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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一二三，木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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