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天穹之下，灰白的建筑群耸立，探射灯的光柱在浓郁的雾霭中形成明亮的一条，如钟摆般来回转动。
整个实验基地从外围看来，堪称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李怀远，你来用风探明情况。卫光，你来布阵。”程不空道。
李怀远点了点头，风的触手从他身上张牙舞爪地延伸出去，直直侵入面前灰白色的建筑，一瞬间实验基地内部的情况犹如三维地图般呈现在李怀远的脑海中。
李怀远向着程不空伸手，程不空会意，一手抓住卫光，一手握住钱多多，李怀远双指并拢，朝着程不空眉心探去，属于雷电的紊流被注入三人的脑海。
“我第一次用生物电传递信息，有什么疑问你们尽快告诉我。”李怀远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一只小小的触角试探着往身后伸去。
他到底是想看看红字的真面目，然而即使百般探索，他好奇地跟猫爪挠心一般，红字的真容依然犹如水中月镜中花，远看像真切的存在着，近看却一片虚晃。
透明的气流顺着地面悄无声息的匍匐前进，并顺着路虎的轮胎往上攀援，直到靠近车门的瞬间，被一只如同玉石精雕细琢而成的小麦色的手捏住。
“李怀远。”红字老师不咸不淡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李怀远犹如被捏住后颈的奶猫，炸了毛般极快转移话题，以机关枪一般的速度道，“信息传送结束，咱们快点冲！”
卫光站御剑腾空，口中低声念着咒语，气流将他的白发吹得四处飞舞，一道繁复玄奥的大阵从空中升起，覆盖整个实验基地。
伴随着大阵的扩散，实验基地的警卫立刻运动起来，尖锐的哨鸣响彻云霄。
“敌袭——”
红叶飞舞。
程不空蓄力拔刀。
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火星飞起。
最冰冷无暇的刀光犹如一泓秋水，斩开浓重的雾霭。
最骏烈狂暴的风刃劈开天空浅灰的云块。
万里烟云下，繁复的阵法持续转动，缓缓释放着它生命中所有的余晖。
卫光从长空俯冲而下，风把他的道袍吹得鼓起，他像一只自由的鸟儿，振翅飞翔。
“我可要率先进去了！”李怀远站在风暴形成的苍龙头顶，天穹上重峦叠嶂的阴沉云山与空中所有弥漫的烟岚都被狂烈的风暴席卷，成为那条苍龙的一部分。
凶悍的苍龙几乎是摧枯拉朽般捣毁非法实验基地，风刃、刀芒、道法所到之处敌人如同被收割的小麦般伏地，就连钱多多所到之处，持枪械的警卫们也在对视的一瞬间失去意识。
风暴卷着灰白制服的敌寇腾飞到天空，再重重落地。
极速的刀芒闪过，所有武器都在一个照面被劈成两半。
等他们冲到超S级异能所在之处，瘦弱的女孩被捆绑在手术台上，一双眼睛死气沉沉。一张薄薄的试验单贴在床头：王小白，女，23岁，精神污染系异能者。
这是还未被黑暗丰穰女神降临前的真正的王小白，在成为代行人偶，神的容器之前，受尽折磨的实验体。
这次，她等到了救援。
“太可恶了，这些疯狂的邪恶组织。”程不空握紧拳头。
一路上，他看到过泡在透明固定液中、被玻璃罐装起来的胚胎及婴儿标本、以及各种被固定住的器官标本。死去的实验体被装在裹尸袋里，草草地堆叠在实验室门口，等待一天实验结束后集中处理。
这里是地狱。
“我们已经来了，绝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李怀远站在手术台前，握着女孩的手道。
这世界有光明，也有黑暗，而他们要成为击碎黑暗的雷霆。
我们践行公平与正义，
我们履行法律与权利，
我们手握兵戈与刀锋，
我们沐浴着血与火，
我们要为天下所有的生命撑起最美好的家园！
躺在手术台上的女孩流下眼泪，她张开嘴，呼吸面罩被她呼出的雾气渲染成模糊的一片，“谢谢你们，你们终于来了。”
这次，我们等到了你。
被解救出来的实验体一共有325位，他们从整洁的动物房走出来，走到充满硝烟与泥泞的废墟里，迎着东方冉冉升起的朝阳，来到了新世界。
他们断绝的人生重新续上了纸页，破碎的音符重新融入乐章，充满歌声与希望的未来站在前面朝他们招手。
漫山红叶从遥远吹来，落在残破的废墟里，浓郁的红色如同燃烧的烈焰，充满了不可逼视的生命力。这是充满硝烟的废墟，新芽将在残骸上生长，并且拥抱朝阳。
李怀远没有站在人群中等待被救援者的感谢。
他从大地驾驭风暴的苍龙腾空而起，飞向旭日所在的东方。
长风万里，吹得他头发狂舞，吹得他衣角翻飞。
他真的耀眼极了、意气风发极了。
意气风发的青年，站在三百万异能者食物链的顶端，醒时御龙，醉卧沧海，独行天地间。饮明月，餐霞光，逍遥尘世外。
漫山红色枫叶吹往天空，他迎着朝阳的光芒，在万里云海中独行。
“李怀远！”程不空拔出唐刀，脚下气浪滚滚，他穿破层层叠叠的红枫，飞向高空，追逐李怀远。
“哈哈哈哈！”李怀远加快速度，云海翻腾，掀起万丈巨澜，追逐在他身后。而苍龙断浪，使云漫在他脚下滚滚翻涌。
卫光也抛弃了道门弟子的守静，加入这场追逐。
他们如三颗流星，在万丈霞光中、在万顷云海中，翱翔于天地，划破初醒前的黑暗。
“年轻人们真是不得了，他们真是很好啊。”负责引路的异调局科员站在地面，看着天空追逐的三颗流星道。
红字也仰头看着天空，沉默不语。
等三人野够了，红字告诉他们，异调局将向大众公布这次雾都事件中的贡献者。
三人如同被揪住脖颈的小鸭子一般，媒体将他们围地水泄不通。灯光闪烁，所有的赞誉、鲜花和掌声如潮水向他们涌来。
“好强大的S级异能者啊。”
“他好厉害！”
“李怀远，感谢你，你是我们的英雄！”
“李怀远，谢谢你的付出。”
“怀远，我们以你为荣。”
一张张带着崇拜、喜悦、向往和自豪的脸浮现在李怀远面前。人偶爸爸和人偶妈妈、所有他救出来的实验体，还有被他们的事迹吸引到的崇拜者……
李怀远站在人群中间，手里捧着鲜花，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忽然间泪流满面。
“李怀远，你怎么了？”程不空惊讶道。
李怀远拥抱住他，轻声道，“感谢你们的存在。”
每个少年都曾经做过一个充满鲜花和掌声的梦，梦里光芒万丈，醒来却一片荒芜。
现实是遍布荆棘与骨殖的荒原，他们竖起高高的旗帜一路跋涉，翻越高山、穿越冰原、趟过江河，这一路风卷残云、刀剑如雨。
他曾沉溺于美梦的国度，也曾沉沦于痛恨的瀚海。
他曾随波逐流、优柔寡断，也曾拼尽全力、奋勇挣扎。
他在人生这条逆旅中一路向前，困苦的洪流冲得他摇摇欲坠，刀锋般的言辞刺的他遍体鳞伤。
然而他一直都在往前走。
“这种虚幻的幸福真是让人沉醉，怪不得海拉IV如此闻名。”李怀远道。
随着他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凝固了。
飞鸟悬停在空中，从树叶间飘落下来的花朵凝固在阳光里，蝉鸣冻结在林海中，被人群撞飞的水瓶开出一朵永恒的冰花。
所有围绕着李怀远的表情各异的脸也定格住了，程不空、卫光、人偶爸爸、人偶妈妈、那个永远看不清面容的红字……
整个世界像是被封在了琥珀里。
“梦里的世界，不好吗？为什么你不愿意活在这样的世界呢？”有一道声音问他。
李怀远不语。
他的右手向着天空举起，最绚烂的光芒从他手中绽放，他像一道飞舞的旗帜，从大地迈向天空。
千百年来，无数才情超绝的异能者都在此处折戟沉沙，星海游鲸所构建的美梦世界，用虚幻的幸福拖拽旅客没入沼泽。
并不是没有人意识到死亡女神的降临，可加权计算后的梦境太巧妙了，刚刚好卡在旅人承受力的边缘。
他们宁愿沉沦，这片象征死亡与美梦的国度，成为从未被人类征服过的高峰。
而这座高峰终于在今天被征服。
李怀远道，“我无法改变布满荆棘的来路，也无力改变残酷的世界，我可以呐喊，可以沉沦，可以癫狂。
但到最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大步向前，期待有一天可以走出这好像没有尽头的漫漫长夜。”
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
可是，我依然要向前走。
这片象征美梦与死亡的国度，终于有人挣脱了桎梏，红尘滚滚，千锤百炼，一颗拥有坚强信念的心，于今日炼成。
所有的光芒收敛起来，在李怀远的手中凝聚成一颗透明且绚烂的金色心脏。这颗心脏成型的瞬间，无数的信息朝着李怀远涌来。
船夫曾经说过，海拉IV是星海游鲸创造的世界。
星海游鲸的力量本不是死亡与沉沦，它们曾是以红尘炼心闻名的种族，随着地球上古时期煊赫宇宙的大神羲和征战四方，而随着大神陨落，星海游鲸在漫漫星海随着灵力潮汐洄游，并于四千年之后在银河系的邻居——仙女座星系创造了一片短暂的栖息地，使之成为闻名遐迩的旅游胜地、梦死之地。
“太惊人了，每个进入梦境国度的人，他们的潜意识都会被星海游鲸的力量改写，无不以为自己存在于一个真实的世界，即使想起来现实世界，依然会觉得那是一个短暂的梦境。你是怎么从这种美梦中挣脱出来的？”
“钱多多，你闹够了吗。”李怀远冷淡地说。
“……”
不知来路的声音停止发声，在那一行凝固的人里，钱多多犹如脱模一般，从凝固的琥珀里脱离出来，走向李怀远。
他的眼睛迸发出耀眼的蓝色，手上轻轻转动着两枚硬币，硬币在日光的照耀下向四周投射出圆形光晕。
“太惊人了，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李怀远道，“太多破绽了，船夫，001号员工，你的名字是普鲁托斯·堤奇（Ploutos Tychi），在古希腊神话中，“普鲁托斯”（Ploutos，Πλο??το??）是财富之神，而“提喀”（Tyche，Τ??χη）是运气和命运之神。你的名字寓意“财富和运气”，正对中文名“钱多多”。
先不说你的身形、你的动作，你恐惧我在空中列车见到你信息扫描暴露出来的真面目，就已经再度印证了我的猜想。
你应用的地图与流亡者聚集地的地图几乎同出一辙。
在星海遭遇中子星的时候，一个小孩子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异能，这股异能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寂寂无名的孩子身上，作为引渡者的船夫却没有惊讶。
在我们一同赶海的时候，你曾经向我吐露过我的灵魂非同凡响，这就意味着你的能力与灵魂相关，而这正与海拉IV梦境国度的能力相关。
再往前推，为什么在雾都的时候，你会支开李恒，独立行动，甚至在最后都没有现身呢？
因为你并不希望雾都和平，推动更多的人死亡才更符合海拉IV向着地球攫取灵魂的利益之所在，只有把雾都打造成一个绝境的囚笼，才能让更多的人陷入绝望，从而为海拉IV输入更多灵魂。”
钱多多惊讶地拍了拍手，“精彩、精彩，连赵柏屹都小瞧了你。我还以为你只是拥有武力，李怀远，你才是真正的天才啊。”
李怀远默默凝视着钱多多，终于问出了藏在心中很久的疑惑，“钱多多，你的能力应当非常厉害，但为什么，你要为异族效力呢？”
钱多多哼笑了一声，“你猜？”
李怀远一把抓住他的领子，猛地将他灌倒在地，极速的暴戾恣睢中，李怀远的虹膜变成非人的熔金竖瞳。
钱多多瞳孔一缩，旋即一手摸着李怀远揪着他领子的手，轻轻用舌头舔了一下，“你真是太美了。”
李怀远面无表情，一拳把钱多多打飞。
钱多多被狂暴的巨力正面击中，在一瞬间倒飞出去，落到地面上连续翻滚了好几圈，直到撞到一面墙壁才停下。
“怎么击碎这片连横的梦境世界？”李怀远走到钱多多身边，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
钱多多在他们进入梦境国度之前曾经介绍过，所有人的梦境世界是彼此交联的。
虽然他一直搞不明白在梦境与现实交叠的世界里做梦是一种怎样的状态，但毫无疑问，从钱多多迫不及待进入梦境想要收割他的灵魂开始，就暴露了这个世界的重要性。
钱多多嘿嘿笑了几声，脸上浮起红晕，抱住李怀远的腿，陶醉地吸了一口气，“宝贝，你猜？”
“等我从无数真实的梦境世界溯流而上，就能揭露海拉IV的真相，并颠覆一切。”李怀远脚上用力，并逐渐加大力度，钱多多几乎无法呼吸，被憋得面部通红，青筋突暴。
钱多多脸上放荡不羁的笑容瞬间消散，他死死盯着李怀远，但依旧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即使你知道了要穿梭其他人的梦境世界，但你又该如何做到呢？你不是星海游鲸与它的眷族，就无法在它们构建的世界里行动自如！”
李怀远微笑着看钱多多，没有回话。
钱多多脸上的笃定逐渐消散，某种惊恐和绝望如同退潮后的海滩，随着海水后撤一点点暴露出来。
李怀远拿出了那颗金色的小心脏，在钱多多的注视下慢条斯理的道，“这不就是通往所有彼此相连梦境的钥匙吗？”
钱多多的汗毛直立，他的脸上显现出极致的惊恐和绝望，李怀远敢肯定，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绝望的脸。
“你……你不能！李——怀——远——”
在钱多多的惊恐中，李怀远捏住了手中金黄色的心脏，并逐渐用力。
金色心脏碎裂成无数碎片，绚烂的光芒从碎裂的心脏碎片中四散迸射。一瞬间所有凝固的画面都破碎了，世界变得光怪陆离，日与夜飞速变换，浩瀚的星河从头顶东升西落。时间的洪流从头顶倒悬着的星空汹涌崩腾而来，他的脚下呈现出一片密密麻麻交替纵横的网络。
一个个树状结构彼此首尾相连，星点在其中流淌传递，无数个极亮的致密光点被串联在一起，整个网络释放出荧光，犹如一呼一吸般闪动，整个世界犹如梦幻的天地。
树状结构、星点。
李怀远心想，简直像是微观世界中的神经元一样，那么这个神经元的网络究竟是什么来头？星海游鲸又为什么要贪婪地攫取灵魂呢？
星海游鲸，本不是与灵魂相关的种族，它们只是能够构建炼心秘境罢了。
李怀远朝其中一个节点走去。
待他穿梭过大家的梦境网络，溯流到源头后，一切谜底终会揭晓。
守静：出自《老子》，解释为保持清静，无所企求
钱多多对着李怀远说美，不是美丽的美，是美味的美。他不把话说明白，是怕李怀远猜到被海拉IV收集的灵魂的用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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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冲破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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