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32从沙发上起身，睁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李怀远。”
莱特从包厢里走出来，“你好啊。”
那些被暴风屏蔽了的商品们带着镣铐，上前一步，所有人的眼睛都变成了琥珀色。
“欢迎来到 ，我的世界。”
李怀远的手一挥，风暴骤然停止，所有的桌椅板凳、机器残骸都从空中掉落下来。
“这是我唯一没有找出来梦境主人的梦境，没想到，人人都是梦境之主。”李怀远缓缓道。
莱特抱着B32，拨开重重人群，来到李怀远面前，“感谢你拯救了B32和这么多人，谢谢你，你让我有一种被拯救了的感觉。”
李怀远对准B32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我希望去往这些梦境最源头的地方，拯救更多的人，你愿意告诉我哪里是出路吗？”
B32歪了歪头。
“李怀远，你这么执着于拯救别人，是为了什么呢？即使你把他们从梦境里都带出去了，现实中他们还是会过得很痛苦，逼着这些人陷入美梦的，从来不是什么星海游鲸，也从来不是海拉IV，而是他们自己啊。”
“我知道。”李怀远透过B32幼小的身躯，与寄宿在其中的灵魂对视。
“你说的这一切，我全都知道。”
B32不解，“那你为什么还要做这些呢？”
李怀远伸手一挥，两个凳子被从远处拖了过来，在地上摩擦出一道明亮的火花。这两个凳子被端正地摆放在广场上。
李怀远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但B32摇了摇头，没有坐上去。
李怀远道，“你知道为什么地球上不允许安乐死吗？”
B32若有所悟。
当死亡成为一种程序，人们总会有无数种方法突破限制，达成目的，若安乐死被法律允许，最终的结果一定是无数人“被自愿”安乐死。
海拉IV的存在与安乐死没什么区别。
李怀远道，“你知道吗？海拉IV最开始或许只是引诱绝望的旅客前来安息，可是后来情况已经变了。我在雾都听过不少案例，这次同我一起过来的人也都是孩子。他们并不绝望，甚至是被欺骗着，以为会有一场有趣的冒险。”
“曾经自诩正义的执剑者，已经突破了那道危险的界限。”
B32闻言一愣，“你和孩子们一起进来的，没露馅？”
露馅？
李怀远心里吐槽。
钱多多故意把他引到海拉IV，看自己装小孩的时候指不定怎么偷笑呢。
B32揉了揉下巴，“看来事情比我想的更有趣一些。”
李怀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你好像跟我所有见过的梦境主人，不太一样。”
“那可能是因为，我已经死了吧。”B32露出一个微笑。
“你已经死了？”李怀远惊讶道。
最靠近源头的梦境世界，居然是已逝之人的梦吗？
B32的神情复杂起来，“导致我死亡的凶手并不是星海游鲸，在它们到来之前我就死去了，现在我还能保持意识不灭，其实多亏了它们。”
“我曾不论如何都想要将你留在这个梦境。但是你说得对，权利的利剑需要归于剑鞘，当未来的星海游鲸站在云端俯瞰众生，觉得自己可以对他们生杀予夺的时候，灾难也一定会降临。”
李怀远复杂地看着他，没有打破梦境主人的幻想。
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样，或许星海游鲸已经为地球的灾难推波助澜。
曾经他以为星海游鲸只是在收集绝望的灵魂之外，额外收集了小孩子纯洁的灵魂，但现在看来，它们做的比他想的更多。
李怀远道，“那道门，是通往最终世界吗？”
B32被他的声音提醒，回过神来，“对，那确实是通往最终世界的门。”
李怀远走了过去，正欲迈过门去。
B32忽然叫住他。
“你确定要进去吗？即使进去能感受到更深的绝望？”
李怀远点点头，“即使是感受到更深的绝望。”
B32张了张口，她最终还是叹息了一声。
“去吧，另一个我正在那个世界等着你。祝君，武运昌隆！”
李怀远有些惊讶。
他有心问问“另一个梦境主人”指的是什么意思，但整个世界开始安静地崩塌。
庞大而罪恶的双层世界，连同其中的百态众生，开始如同一张被火焰灼烧的画作，从边缘开始冒出不规则的焦痕，并且朝着视野的中心蔓延。
李怀远想要和B32说些什么，可是所有琥珀色眼睛的人都开始向着他微笑摆手，然后转身离开。
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焚化炉之门中忽然冒出了无数只手，拽住李怀远的肌肤、衣物、头发，将他整个拉了进去。
火焰淹没了他的视野。
双层世界在他的眼前消失了。
留在双层世界中的B32坐在了李怀远摆好的凳子上，安静地看着这个自己创造的世界慢慢焚烧。
“火焰可以洗净罪恶，洗净我的罪，洗净作为我的半身的业。我曾经用无知的眼睛窥探到世界的一隅，并被那令人战栗的黑暗吞噬，从而造成了更大的罪与业。”
B32安静的看着天空，在这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里喃喃自语。
“现在，终于可以解脱了。”
火焰熊熊燃烧，火舌在地上蔓延，慢慢舔舐上他的身躯，B32却好像感受不到那剧烈的疼痛一样，安静地睁着眼睛看着世界。
在火焰完全吞噬掉他的前一秒，他还在遥望远方，看着那美丽的地球所在的方向。
终于。
火焰彻底淹没了整个世界。
无数双手伸了上来，他被那些手拉扯住，仿佛有如山的巨力缓慢拽着他掉落。
李怀远低头看去，无数个绝望的人，露出一张犹如带着平静而绝望的面具的脸，直勾勾地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寂静无声的拉住他。
他们坠在他的身下，数量多到数不清，像一座由无数个人组成的冰山。
下边是看不到头的黑暗，无尽的深渊。
这应该是旅行的终点了吧。
李怀远一只手握住拉扯着他的人类的手，温凉的，很柔软，还带着点潮湿。
这座人类冰山的存在让李怀远的思维发散了一瞬。
海拉IV总是让他回忆起自己的过去。
他曾有一段有些难过的生活，那些孤身一人的日子让他有点分不太清梦和现实，有时候能看到门口一颗长着人脸的树，血肉充盈的枝干长在门上，蔓延到天花板。
一开门就能看着那棵树在对着他笑。
所以他看到这么诡异的现象，也不再害怕了。
这个最源头的世界确实拥有更深层次的绝望。
这种绝望并不是山崩地裂、怒涛汹涌的，而是一种无声而平静的、与呼吸共存的感情。
李怀远缓缓地挣开所有的手，向外挪动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只蝴蝶挣扎着从蝶蛹中破茧而出。
这些手在他挣扎出去的瞬间向着他抓握，并在他彻底脱离后如同一道信号接触不良的电视画面，闪烁了一下后彻底消失。
整个世界忽然嗡鸣起来，一瞬间无数线条和光点淹没了他，李怀远连忙用手去挡，再放下的时候脚下已经是一片安静奔流着的莹白色网络，无数树状结构构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络，整个空间静谧极了。
这就是梦境的终极，所有罪恶的源头。
李怀远手中凝聚起一团高速旋转的气流，打算破坏这个网络。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李怀远，你最终还是来到这里了。”
李怀远停下手中动作，循声望去。
有人来沟通正好，随便莽穿这片源头有可能导致一些无法估量的后果，是下下之策。
钱多多神情复杂的走了过来，“刚刚是最后一道防线，即使是闻名宇宙的天才也在这里折戟沉沙，没想到你居然能挣脱。”
最后一关其实是一场欺骗，进来的人会以为自己依然需要穿行梦境世界，一旦他们将自己的精神陷进去，就将永远被困在无尽的梦境穿梭之中。
只看他们愿不愿意相信最后一场梦境主人的话。
很不幸，迄今为止，凤毛麟角的、走到最后的通关人，全都坚信最后一场梦境的主人在骗他。
李怀远是第一个相信梦境主人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李怀远身上。
游走在别人的梦里，就好像从一个个泥潭里慢慢爬出来。
李怀远已经不知道走过了多少荆棘与刀火，这一路无数的风霜落在身上，他已经被侵蚀到看不出人形。
但是他还是来到了这里，凭借凡人之躯，一路披荆斩棘，孤身一人来到了这里。
真是太令人惊叹了。
“你来到的是我族最高技术结晶，星海游鲸创造的‘鲸脑连横’世界。”钱多多突然有了倾诉欲，“李怀远，你在地球，听说过类脑计算吗？”
李怀远：？
画风突变，他有点震惊。
“听说是听说过……你不会要说整个海拉IV是星海游鲸创造出来的全息世界吧？”
钱多多盯着他，不说话。
李怀远突然惊悚道，“不会是真的吧？”
钱多多没回答，但李怀远微妙地感觉到他似乎有点尴尬。
钱多多好像平复了一下心情，重新道，“我很喜欢来到这个安静的世界，无数条四通八达的信息马路里，高速传输着所有人的思想，每一个人的美梦都在这张巨网上悄然流动，这是海拉女神的慈悲。”
“你曾经从无数梦境溯流而上，这时候联想到了什么呢？”
李怀远的目光落在脚底的莹白巨网中，无数的线条如同无数静静奔腾着的电流，只有在偶然一个瞬间，它们会碰撞颤动，又在下一秒恢复平静。
“是神经环路吧。”李怀远道，“每一条神经环路都负责处理一类功能，我从这条环路溯流而上，看到的世界截然不同，但它们的底色居然惊人的一致。”
“赵明章的故事源于资源争夺，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人与人之间斗争，人与公司之间斗争，公司与公司之间斗争。
冯心的故事的背景是资源争夺，陨石火雨的原形是炮火，人类与怪物在争夺生存的资源和空间。至于最后一个梦境，依然是**裸的剥削和人类的分层。”
“所以，这一条神经环路的主题，就叫做‘资源’。”
钱多多又停住了。
那种令人沉默的尴尬又出现了。
实际上钱多多确实有点尴尬。
他发现最开始的时候明明自己逼格满满，但不知不觉情况就变了，每次在李怀远面前装逼都会被下一秒打脸。
明明他才是那个高达1700岁的、经验和阅历都该吊打李怀远的帅气双面间谍啊！
心态有点爆炸了。
缓了缓，钱多多强迫自己忘记过去发生了什么，重新开口。
“星海游鲸是一个非常智慧的种族，但我们没有人类灵活的四肢，就只好另辟蹊径。你知道类脑计算有什么优点吗？”
李怀远道，“我知道相比量子计算而言，类脑计算在处理图像识别，深度学习这一块有更大的优势。”
钱多多得意地哼哼了一声，“我们搞不到人类的量子计算技术，也搞不到什么类脑芯片，为了在梦与现实交叠的地方创造出这庞大到一整颗星球的世界，就用死去同族的大脑共同搭建出了这计算量空前庞大的‘鲸脑连横’终端。”
李怀远惊叹道，“不可思议。”
利用计算机终端创造出一颗星球这样庞大的全息世界，所需要的计算量根本不是地球上的科技能做到的，而这个没有四肢的种族，居然有如此辉煌的壮举。
钱多多双手抱胸，挑眉道，“你知道地球上最强大的计算机是什么吗？”
李怀远道，“我知道，阿美莉卡田纳西州橡树岭国家实验室的 Frontier，它的运算力，我想想，应该是1.1 EFLOPS。”
钱多多沉默半晌，“你是一台连着网络的人形电脑吗？”
李怀远也得意地笑起来，他几乎从没有这么有朝气过，也只有这一抹得意的笑容让人想起来他只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
“我只是偶尔记性会比较好。”
钱多多道，“即使最强大的计算机，单纯看计算速度，它的运算能力也不过是和人类等同，而我们比人类的运算能力强得多，我们的大脑构建这颗梦与现实交叠的海拉IV，就是人类永远做不到的壮举。”
“我们将永远铭刻在历史上，不论沧海桑田，宇宙会记得，岁月会记得，每一颗宇宙大爆炸后的原子都会记得。”
李怀远总感觉钱多多的神情里有一种莫名的情愫。
他好像在拼命倾诉着什么，说服李怀远记住关于星海游鲸种族的一切。
就好像，即将灭亡的国家将自己的历史篆刻在石板上，带着一丝即将崩溃的绝望和悲哀，希望自己的存在可以被别人记住一样。
李怀远摇摇头，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脑海。
他并不太了解这方面的知识，便没有反驳，“原来如此，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伏羲大数据处理中心’，这感觉真是奇妙。”
“但我不赞同你说的人类做不到。人是一种很具有创造力的种族，我们代代相传，薪火永恒，即使现在做不到，几十年后，几百年后，终有一天会做到的。”
两人的对话停了一瞬。
辩题又卡住了，每次到这种两个种族之间碰撞的时候，都会出现宛如两个小孩攀比般的尴尬情况。
为了避免下一步口不择言说出“我哥会吃屎”这种可怕的话语，两人不约而同打住话题。
李怀远忽然想起一件事，“你是上一个梦境的主人吧？他说自己已经死了，而你是另一个他，我有些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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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梦境世界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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