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远站在高空中俯瞰脚下神情各异的众人，月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有种莫名的神性。
“神，神……寻仙十六载，时至今日，仆终于能谒见您了！”
大师的眼睛睁大，眼睛里倒映着高高悬浮在月轮前的李怀远的身影，分明是深耕于异能界的老手，他却跌跌撞撞，扑到李怀远的脚下。
李怀远低头看着大师。
那张带着几分蒙昧和狂热的脸正仰头看着他，姿态低到尘埃里。
这是一个恶贯满盈的人，也是一个可怜可叹的人。
这样的人，就像阳光下扩张到极致的肥皂泡，看起来仿佛坚不可摧，但实则轻轻一戳就会破掉——只要在他面前亲手击碎他一直以来追逐的幻影。
这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想到这里，李怀远慢慢道，“大师，是我啊。”
那一瞬间，大师的表情凝固了。
他的眼神格外凄惨，像是濒死的鹿在哀求，又像是什么都明白，却什么也不想懂。
李怀远冷酷地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是我，不是您追求的神祇，祂早就陨落了。”
大师用手抓住自己的头发，面色涨红，青筋突暴，连眼睛都布满血丝，他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只能在原地发出无声的、痛苦的哀嚎。
他身后率先传出一声悲泣。
更多的哭声和哀嚎响起，参与献祭的信徒们双手举起，抬眼望天，“苍天啊，神不在，那我的孩子究竟为了什么而死？”
“我们这种命如草芥的人，你究竟为什么要把我们创造出来！就是为了被践踏、被凌虐、被杀死的吗？”
“我以为终于有了希望，到头来却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有人指天骂地，有人捶地痛苦，所有的恸哭汇聚在一起，竟然出奇的像是李怀远被押上石头广场时听到的献祭念诵祝词。
李怀远迫使自己硬下心。
这些人，有的是真的愚昧无知，有的则是历经大变，扯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幌子让自己还能活下去，还觉得活着有盼头。
但他们确确实实手上沾染血腥了，李怀远甚至并不能保证这些人日后还会不会坚定地追逐望舒。
宗教所能形成的力量，远远比人们想象的可怕得多。
他有能力为这些人编织一场虚假的梦，毕竟他们所追逐的神祇现在就蛰伏在他的身体里，等着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可他不能这么做。
怀着不甘和痛恨沉睡在这片星图之下的祭品们也不愿他这么做。
张彦青和赵峰眼神交锋着走了上来。
张彦青虽然已经听到了李怀远和大师的交谈，却依旧保持着一副温文尔雅面带微笑的样子，上前和李怀远打了个招呼，“我是中央异调局暂派辽东异调局分部的张彦青，不知足下是……？”
张彦青？
纸扎世家方老板提醒的那位张彦青？
李怀远还没来得及讲话，赵峰率先一步跨到李怀远身后，身上的雷电如灵蛇环绕周身游走不停，对张彦青道，“这位正是我雾都墙内霸主，山羊之主，您在异调局官方列举的高危异能者信息上应该见到过才对。”
高危异能者？
正在混乱迷茫的大师禁不住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李怀远。
被他们捡到手囚禁了好几天，准备作为主祭品献祭的，居然是一位高危异能者？
他早该知道！早该知道！
……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他还是不会把李怀远留下来拉拢，反而会更积极更热切地囚禁他、封印他，让他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成为神祇降世的躯壳。
大师心灰意冷的低下头。
张彦青听到赵峰当面阴阳他，面上笑容纹丝未变，对李怀远道，“原来竟是山羊之主当面。我刚从海外回来，现在勉勉强强摸清自己身处的辽东，其他情报确实有所疏漏，还请您见谅。”
李怀远点头，“这些人，异调局打算怎么处理？”
这些人？
张彦青有些玩味，回答道，“如您所见，我们会依据他们的罪行根据刑法进行审判，然而目前国内异能者有一定豁免权，我们会令一部分犯下大错的异能者在严密监控下为人民谋福祉，以竭力弥补他们的过错。”
“况且目前祭品基本是这些人的孩子，您知道的，国内对于家庭间的劣**件有一定程度的宽恕，我们也只能依据法律行事。”
李怀远颔首表示自己明白了，“我们会跟进相关判处。”
赵峰立刻很有眼力见地跟张彦青身边副官交换信息。趁此机会，乔娜凑近了李怀远，面带惊奇，“你现在真是变了好多，山羊之主，你的身体没问题吗？”
魅力十足的大美女穿上武装到牙齿的铠甲之后显得威风凛凛，她一凑近，李怀远能闻到一股带着兵戈气的蔷薇香气，在空中暗暗浮动。
李怀远道，“没事。多谢盟友跨越2800公里的距离过来鼎力相助。”
乔娜缩回身体，义正言辞地说，“你我身为盟友，本就该守望互助，况且此次邪教事件影响恶劣，我们蔷薇之火为保护妇女儿童而战，这本就是我们职责所在。”
赵峰交换完信息后，同李怀远复命，“老板，都处理好了。”
李怀远点头，“雾都那边，咱们倾巢而出，没问题吧？”
赵峰道，“怎么会有什么问题，只是您同田相逢大人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就在明天，您千万别忘记这回事。”
李怀远当然不会忘记这么要命的事，司风之力必须尽快集齐。
与月神望舒达成约定的那一刻，意味着李怀远从此将与祂争命，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此强则彼弱，此弱则彼强。
他必须保证自己的力量也增长的足够快，才能把望舒压制在身体里，能压制多久是多久。
彻底压制不住的那一天，就是他走向终焉的时刻。
李怀远道，“所幸黑山羊的脚程足够，还望诸位与我共赏这三千里路云和月。”
所有黑山羊契约者面色严肃，一言不发，齐齐俯首捶胸，他们身着盔甲，武装到手指，钢铁碰撞，发出清脆的兵戈声。
李怀远面无表情。
没想到赵峰居然在不知不觉中把黑山羊契约者们训练成了类似骑兵一样的存在。
这才三百多号人而已，沉默着统一行动的时候，却有一种万马齐喑般的感觉。
小哇凑近自己的兄弟。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兄弟从黑色变成白色，浅浅嗅了嗅之后，一个用力蹭差点把李怀远蹭倒。
李怀远笑着安抚了一下，抓住小哇的颈毛——他竭力分辨了一下小哇的后颈在哪里。
李怀远率众浩浩荡荡地向山下走，身披盔甲的黑山羊契约者们骑上黑山羊，乔娜骑上她同样武装到牙齿的战马，所有人如一片沉默的钢铁洪流，在黑暗中前进。
所过之处，不论是异调局还是参与祭祀的民众们都纷纷避让。
乔娜转头看了李怀远一眼，他在这队骑兵的最前头，犹如一道箭矢的最尖端。
编织的白发飞扬，繁复的衣袍飘动，熔金的竖瞳灿烂，李怀远整个人在月光下流光溢彩，令人不可逼视。
而他身后这漆黑的巨兽与骑士犹如一道势不可挡的洪流，气势如虹，一往无前。
乔娜突然想起了一句描写南朝名将陈庆之的童谣。
“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正在此时，一道身影出现在道黑色洪流的最尖端。
铁蹄脚步齐齐顿住。
李怀远俯瞰过去，原来是老陈。
老陈佝偻着身体低垂下自己的头，用无比卑微的语气恳求道，“山羊之主，这座山是月神长眠的地方，也是被殉的祭品们长眠的地方。没有月神的神力，长眠于此地的人们也会烟消云散。我不奢求您的原谅，只要您愿意每年回来补充力量，我愿当场自戕！”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径直往自己脖子捅去！
“锵！”
李怀远随手扔了道风刃过去，匕首寒光闪闪的刀身被顷刻切成四段，“哗啦”一声落在地上。
失去了刀身的刀柄锤在脖子上，把老陈锤得眼冒金星。
李怀远越过他，黑色的铁骑紧跟着滚滚而过。
老陈直愣愣的看着李怀远远去的背影，铺捉到空中传来一道模糊的回应，“我知道了，以后每年都会来的。”
他把匕首刀柄抱在怀里，跪在地上发愣。
儿子长眠在此处的尸体终于可以保存，这沉重的、犹如没有边际的罪孽也终于迎来终结，但那一丝希望也轰然崩塌。
轻松与痛苦交织。
老陈遥望着李怀远离开的背影，那一道白色已经被紧跟着的黑色淹没，身后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有人凑在他耳边说，“异调局奉命执法，请配合。”
大师被异调局的成员反铐着手押走，从老陈身边路过时，他正扭动着身体面色不善地对着身后愤怒咆哮。
“神已经降世！你们关的住我的身体关不住我的心！我要过去守护我的神！”
老陈身后的异调局队员小声嘀咕了一句，“刚刚还一副天崩地裂的样子，现在又这么有活力了。这些教徒就是恢复的快啊。”
老陈心里的混乱情绪也消失了，只剩一句话。
“……我们才不是这样！”
风声呼啸。
赵峰骑着黑山羊跟在李怀远右侧，“黑山羊这次出动，不知道异调局会不会有什么对应措施，毕竟三百黑山羊契约者是相当庞大的力量。”
李怀远嗯了一声。
接下来他要赶赴雾都，与田相逢相会，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看看《异人传》有什么新动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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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献祭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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