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的确恐惧王上的威严,不敢兴兵抵抗。如今,燕王甘愿称臣,像其他诸侯那样尊王上为天子。燕国亦愿如秦国郡县一般,按时贡纳赋税,只求能够守住祖先宗庙,延续祭祀。”
与刘彻交谈完后,翌日一大早,蒙嘉便入宫求见嬴政,说了这一番话。
听到这个消息时,嬴政正端坐在御座上,神色难以捉摸。
尽管昨夜仅睡了两个时辰,嬴政却依然神采奕奕。太医令曾委婉进谏,劝他莫要仗着年富力强,过度损耗身体。可惜他听过就罢了,从来不往心里去。
而既然主上都如此勤政,下面的人就更是勤勉了,个别人甚至达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相较而言,蒙嘉在其中已算是懂得爱惜自己的。
只是燕国之事有关邦交社稷,他不敢怠慢,所以才顾不得歇息,天一亮就急匆匆地跑来求见大王。
刚开始,嬴政还颇为讶异。因为他记得今天正是蒙嘉休沐的日子,且深知对方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找自己。
不过,他虽然有了预期,但还是没想到对方竟会带来这么重要的消息。
燕国居然就这样不战而降了?
这情况完全出乎嬴政的意料,着实令他感到意外。
在他原本的设想里,燕国面对大秦的铁蹄,应该会先负隅顽抗一阵,直到彻底支撑不住,才会俯首称臣。
现在,秦国还没有动用一兵一卒,燕国就率先臣服,事态的发展简直顺利到有一种不真实感。
这让嬴政本能地感到不信,且不说燕丹与他有私怨,单说燕王喜那鲁莽冒进、武断刚强的脾性,也绝不可能轻易做出投降的决定。
据此种种,他略带点犹疑地问蒙嘉:“你这消息,可靠吗?”
“应该是可靠的。”
“应该?”嬴政面上多有不满。
蒙嘉也知自己这话听着太不可靠,但他也不敢保证,只能如实说道:“此事乃燕使亲口告知,今臣来求见,就是受燕使之托。”
“是他。”
嬴政眸光微敛,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书简,沉默良久,才抬眼看向对方:“他怎么对你说的?”
见王上好似变得认真了,蒙嘉当即正色道:“燕使是昨日找到臣的,来时,他捧着一个密封的匣子……”
蒙嘉把自己与刘彻谈话的细节如实地报告给了嬴政,只隐瞒了他曾收受刘彻币物之事。
“燕王因惶恐不安,不敢亲自前来陈述事由,便恭谨地砍下樊於期的头颅,又备好燕国督亢一带的地图,在朝廷之上郑重送出,随后委派庆轲为使者,命其携带头颅与地图,前来求见大王。”
废了一番口舌,蒙嘉才把事情说明白。刚说完,他就感到一阵口干舌燥,顾忌着礼仪,他没有表露出分毫,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大王的示下。
然而嬴政此刻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根本无暇留意蒙嘉的情况。以至于蒙嘉进殿许久,都未得到赐座,只能像根柱子一样直挺挺地立着。
过了很久,嬴政才注意到此事,可他非但没有赐蒙嘉落座,反而冷漠道:“这件事,寡人还需仔细思量一番,你先下去吧。”
“是。”蒙嘉应命,毫无怨言地退下,结束了此次进言。
蒙嘉离开了,但嬴政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扶苏成婚那日,他与刘贵匆匆一见便很快分别,根本没来得及询问什么。回宫后,嬴政派人去调查此人情况,才明确得知刘贵真名叫庆轲,乃齐国庆氏后裔,如今在燕太子丹麾下效力。
怎么说,嬴政对此倒也不算意外。毕竟他早就明白,那段逃亡岁月里的融洽和温情,是靠一个个谎言维系的。
庆轲是个骗子,自己也是。在信义这方面,他们谁都不欠谁的。
从赵国归来后,嬴政曾命人寻访民间侠客高手,可惜结果差强人意。这让他意识到,自己欣赏的既非某种特定的身份,也不是高超的武艺;相反,他还有点儿厌恶那些凭借武力肆意触犯禁令的游侠。
他所好感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刘贵而已。
在想通这一点后,嬴政便立刻吩咐手下帮他寻找刘贵,可惜一直没有消息。
他也曾担心刘贵会不会不敌仇家追杀,已经与世长辞。然如今看来,一切担心都是多余的,对方活得好好的,甚至还以燕国使者的身份来到了他面前。
唯一可惜的是,活着的是庆轲,那个与他相识的刘贵还是消失了。嬴政无法强迫自己认同眼前的庆轲与记忆中的刘贵是同一个人。
庆轲乃贵族后裔,是太子丹的门客。刘贵则是乡野游侠,尽管他的言行举止与自述的出身背景并不相称,但嬴政却真正接纳了这个谎言。
如今谎言被戳穿,两个骗子之间哪里还有情分可言。因此,嬴政并不会因为与刘贵有份交情就盲目的信任庆轲,哪怕对方目前看起来诚意十足。
此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骗局,都将给秦国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作为一国之主,嬴政将承担不可推卸的责任。
“唉。”
嬴政轻叹一声,伸手抓了抓头发,原本整齐的发髻瞬间变得散乱。
犹豫再三,他下定决心先搁置这个问题。反正庆轲若是有心,总会再找机会求见,到那时再做决定也不迟。
他做出了决定,另一头的刘彻却陷入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困境。
刘彻与秦舞阳的争执仍在继续,甚至隐隐出现扩大化的趋势。
不得不说,秦舞阳也是个奇人。被痛打一顿后,才休息两天,便又生龙活虎地跑到刘彻跟前挑事。
他就像只赶不走的苍蝇,整天绕在刘彻耳边嗡嗡作响,让人根本不想搭理。
秉承着“惹不起,还躲不起”的原则,刘彻一连几天都特意避免与秦舞阳处于同一空间。
白天,他跑到蒙嘉府上“游说”,为燕国的“刺秦”大业做准备;到了晚上,他更是闭门不出,使得秦舞阳想找茬都抓不到人,次次无功而返。
接连失败了几次,秦舞阳自己都感到没趣,再加上他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武艺不比对方高强,也就不再纠缠了。
至此,刘彻总算松了一口气。天知道,他什么都不怕,就怕蠢人犯轴。相较于不听话之人,听不懂话的人更为可怕。
要不是自己目前还需要庆轲的身份,刘彻决计不会像现在这样四处周旋。
“希望事情会顺利发展下去,不要有任何改变。”刘彻单受了托着腮,目光凝视着案上摇曳的烛火,渐渐出了神。
夜深了,漂泊者却毫无睡意。
刘彻抬起头,扭了扭僵硬的脖颈。他的双眼透过窗棂望向天空,发现今夜天幕不见月亮,还隐隐透出赤色光芒,给人一股妖异之感。
或许是被这份怪异吸引了,刘彻离开卧室,走出宅院,在秦都漫无目的地游走着。
在这样的大都城,又是“天子脚下”,夜晚随意游逛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因为这类反常的行径可能会引起城中卫士的注意,有被抓捕的风险。
可这威胁不到刘彻,以庆轲的功夫,完全可以做到去世上大部分地方都如入无人之境。
有时候,刘彻都会苦中作乐地想,这个好身手也算是自己唯一捞到的好处了。
他嗤笑一声,脚步不停,不知不觉间走出了很远。
等回过神来,他抬头只见一座熟悉的宅邸,正是他前几天经过的那座。
上次白日见到这座宅院时,刘彻只觉得它端庄整洁,一如自己离开那年,没有任何变化;如今趁着黑夜中微弱的光亮再见,却发现宅院边檐处已经有了残缺,开始变得破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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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第 1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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