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踩瓦片，越过围墙。当刘彻真正两脚落地，站到庭院中间的时候，他才感到懊悔。
自己好端端的，为何要做一回梁上君子，偷偷摸摸，实在是不光彩。
不过，来都来了，多想也无益。刘彻只稍微纠结了那么一下，便放平心态，开始故地重游。
因为怕府上有人居住，所以刘彻不敢张扬，每换一处地方，都要先仔仔细细观察一番才放心。
一路游览下去，刘彻确定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自己前几日并没有想错，这座府邸不仅有人打扫整理，甚至里里外外都始终维持着原貌，就像它的主人依然生活在这里一样。
这算什么？刘彻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难言的滋味。
不是应该都忘了吗？一个普通死去的臣子的家，又有什么好维护的呢？
刘彻不想凭空猜测，但眼前的一切都令他忍不住联想更多。
难道嬴政并没有遗忘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终于走到曾经居住过的卧室门口，刘彻长出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门。
通过这一路的探查，刘彻已经确定这府里无人居住，负责清洁的人更有可能是每隔一段时间上门洒扫一次。
明晰了这点，刘彻便没了许多顾忌，径自走到烛台前，摸索着点燃了烛灯。
火苗热烈地跳动着，它所散发出的光亮，足以帮助刘彻看清这间卧室的全貌。
他四下打量着，发现卧室没什么大变化，就连床榻处供人倚靠的枕头都还是两个。
与从前唯一不同的是，房间内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帛画，正悬挂在右侧的墙壁上。
刘彻举起烛台，凑近去看画的内容，画上既没有华丽花纹，也没飞鸟异兽，描绘的只是一个人。
不是神灵，不是仙人，而是一个面目不清的男人。
当然，画上这个怪异的丑东西不过初具人形，究竟是男是女难以分辨，刘彻也是按习惯推测的，会是个女人也说不定。
只是他不明白，把帛画作为随葬品带入墓穴的人有之，将其作为装饰品悬挂于会客之处的人有之，直接放在卧室的人就少见了，还是放在别人的卧室。
这是又养出了什么奇怪的癖好？刘彻撇撇嘴，没再继续深究。
因游逛的时间太久，刘彻感到有些疲惫。反正此地曾为他所有，他也不觉嫌弃，熄了灯，便直接仰躺在睡觉的席子上，打算稍作休息后再离开。
夜静悄悄的，偶尔那么一声半声的鸟鸣传入耳中，也不觉得闹人。
如此静谧的环境下，刘彻从起初的歇一会儿，逐渐生出想在这儿睡一觉的念头。但终究只能想想，他必须离开，毕竟一旦被别人发现，就麻烦了。
刘彻无奈地坐起，正准备离开卧室，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惊得他立刻站起身，迅速地隐藏在房间的帷帐之后。
没了灯光，整个屋内漆黑一片，再加上帷帐阻隔，刘彻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依稀看见来人的轮廓。
此人个子非常高，八尺多不到九尺的样子，身材也算健壮，应该是个男人。
刘彻一边戒备着，一边睁大双眼仔细观察，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越看这个人的身形，越觉得有点熟悉。
可这是秦国，他在这儿根本没有几个熟人。非要找出一个的话，那就只有嬴政了。
不对！
刘彻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大胆地猜测想：这个男人，莫不是嬴政？
他越想越觉得是，毕竟他在秦国那些年根本没交什么朋友，就算有，怕也不会做出夜半潜入他卧室这种离奇的举动。
事实上，他也没料想错，来人就是嬴政。不过嬴政之所以现身此处，并非是在刘彻不在的这些年里养成了什么奇怪的癖好，而是为了这座府宅的主人。
在嬴政的心中，始终萦绕着两大不解之谜：其一，他母亲当年为如此宠爱何嫪毐？其二，他自己当年为何如此赏识茅焦？
这两个谜团困扰嬴政许久了，虽然第一个是别人之间的事，他早已不再放心上，但第二个与他自身相关的，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放弃探寻。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茅焦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人，究竟为何会令自己爱重一时，简直是莫名其妙。
但只是这样还不足以引起嬴政的好奇心。一个曾在秦国生活许久的人，即便已经离世，却查不到任何与他有过往来记录的人，甚至所有人，包括嬴政自己，都记不得他的样貌，这实在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仿佛他出现的唯一目的，就是协助自己妥善解决太后的问题，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作用。
甚至于，每当深入思索此事，心间还总会缠绕着一种陌生的情愫。
或许，自己曾经真的和茅焦情谊深厚，待对方如同亲兄弟，只是岁月漫长，分别日久，那些回忆也渐渐淡忘了。
此时此刻，嬴政莫名感到胸口发闷。他深深吐息了几下，之后，取下墙壁上的旧画，将手上拿着的新画卷换了上去。
躲在暗处的刘彻目睹此景，愈发笃定此人便是嬴政。只是他未曾料到，方才看见的那幅丑东西，竟出自嬴政之手。
画中人到底是谁，是驱邪镇宅的神鬼，还是……自己的肖像？
虽说这想法透着些自作多情的意味，可刘彻从心底认定，事情的真相极有可能就是这样。
嬴政啊嬴政，你可真是会害人呐。刘彻怨恨地想。
他抬眼注视着嬴政的背影，眼神如黑夜中恶狼锁定猎物时那般，锐利且凶狠。
许是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嬴政觉得后背阵阵发凉。他走到门口，朝着外面唤了一声“进来”，随即，两个体型矮小的护卫走进了屋内。
二人行动果决，刚进门，其中一人迅速点燃案上烛台，举着灯将屋子一寸寸搜查；另一人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嬴政身前，警惕戒备。
此二人不凡的武力从他们俩那极为轻巧的脚步声中就可以窥见一二。躲在帷帐后的刘彻不由得屏住呼吸，他心里清楚，以自己的实力，即便能战胜对方，也难免负伤。况且，他身负要事，绝不能在此折损。
权衡利弊间，他下定决心，主动撩开帷帐，从幕后走到了嬴政眼前。
“好久不见啊，蒙兄，亦或是，我该尊称一声秦王？”刘彻满面笑容道，丝毫不见尴尬。
见是他，嬴政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冷声诘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个吗……”
因尚未编好说辞，刘彻稍作停顿，才开口解释道：“我前两日途经此地，听闻这宅院曾是位上卿的居所，如今已然荒废。见这无人居住的宅子却收拾得如此整洁，我一时好奇，便想在深夜潜入一探究竟。”
“不问自取视为偷，不请自入也是一样的。”
嬴政不仅脸硬，嘴上也不饶人，“燕使晚上不睡觉，竟偷入我秦国上卿的府邸当贼吗？”
“诶。”
刘彻摆了摆手，反驳道：“此言差矣。先不提我只是好奇，没想过偷东西；单论茅上卿是齐人，我身为齐国庆氏后裔，拜访同乡，如何能以贼视之？”
刘彻并非话多之人，但作为诡辩高手，他擅长用繁复且无用的言辞将对方绕晕。
诚然，这个做法并不总是奏效，以嬴政的聪明，自然能看穿眼前人说这些的意图，但没办法，他偏偏就吃这套。
之所以会这样，与嬴政爱较真的性格有关。无论大小事，他都喜欢刨根问底，只有在极少数的情况下，他会选择保留一些隐秘，好成全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
很显然，眼前的庆轲并不值得他给出这份优待。
于是他声色俱厉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寡人希望能听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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