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略微一愣,这恰好给了嬴政反应的机会。他踏出一步,闪身躲到御座旁的一架屏风后面,立刻便要伸手拔剑。
只可惜剑身实在太长,根本没法立刻拔出。加之嬴政此刻心绪还未平复,当真是越忙越慌,越慌越忙。大好的反攻机会就这样被浪费了。
就当他咬着牙再次尝试拔剑出鞘时,刘彻已如猛虎般扑到他面前,右手高高举起那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动作间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直往他胸口刺去。
嬴政大惊失色,顾不得威仪颜面,猛地踹了刘彻一脚,转身就往前跑去。刘彻吃痛,更加不肯放过他,紧追不舍。
大殿虽然空旷,却终究不是让人随意奔逃的地方。刘彻只追了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就拉近了不少。
眼看要被追赶上,嬴政急中生智,以梁柱为屏障,绕柱而行,躲过了刘彻好几次攻击。
眼下情况危急,却无人能助嬴政。只因秦国早有法令:殿上侍奉的朝臣不得携带武器;而郎中、宿卫等被允许携带兵器的,只能列于殿下,无诏不得上殿。
事出突然,嬴政一时来不及传召殿下那些持械侍臣,只能寄望于身边的臣子。
可众臣何曾见过这般变故?皆惊愕失色,方寸大乱。待到惊魂稍定,抬眼望去,见到的已是燕使疯狂追杀、大王仓皇绕柱奔逃的荒诞景象。
等不及细思对策,便有三五个身形剽悍的臣子打算上前助大王脱困。然而此刻的秦舞阳,竟像陡然生出了几分拳拳忠心一般,不要命跑进大殿,以寡敌众,与他们缠斗起来。
另有两个体态文弱的臣子成功冲到近前,想徒手相搏,却被刘彻两下打翻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面对异常勇猛的刺客,群臣束手无策,只好纷纷拿起身边趁手的东西,远远地向刘彻砸去。
什么发冠、环佩,有什么扔什么。其中最奏效的一击,莫过于侍医夏无且投掷的药囊。
他的药囊不仅打中了刘彻,偏巧打中的还是刘彻的头。
称得上坚硬药囊刚一碰到刘彻的发冠,瞬间就破开了。里面粉末状的丹砂纷纷扬扬撒了出来,正好迷住了刘彻的眼睛,逼得他不得不紧闭双眼。
无且这一击,给了嬴政片刻喘息的时间。他本应快速思索对策,可由于跑了太久,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连呼吸都费劲,脑海里更是一片空白。
混乱之中,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大王,负剑!负剑啊!”这才唤回了他的神智。
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嬴政把剑推到背后,尝试着拔出来。
让人意外的是,这次拔剑没有任何阻碍,很顺利就拔了出来。
当离鞘的宝剑被嬴政握在手中的那一刻,刘彻也恰好睁开了双眼。
匕首虽短,却异常锋利;宝剑虽长,却略显柔钝。这场较量,倒也不算不公。
不同于方才的狼狈,手中有剑的嬴政心里多了几分底气。
他堂堂九尺男儿,力量本就不逊色于任何人,况且武器这东西向来是一寸长一寸强,故而局势很快就发生了逆转。
先前刘彻凭着一把短刃,逼得嬴政绕柱逃窜;此刻则轮到他自己东躲西藏了。
嬴政回想起自与眼前人相识起的点点滴滴,当初有多动容,现在就有多愤恨。
一直以来,比起明刀明枪的伤害,嬴政都更憎恶悄无声息的背叛。前者纵然难捱,他却不会为之伤神;可后者,却总让他在午夜梦回时,狠狠唾弃当初那个轻率交付信任的自己。
但这还不是最令嬴政感到愤恨的,他最恨的还是自己的愚蠢:明明心存怀疑,却还是对对方抱有一丝期待。
满腔信任被肆意辜负,到头来只换得这般被戏弄的结局。
这或许也是他应得的下场,谁让自己偏要没来由的犯蠢呢?
嬴政越想越觉得可笑,熊熊怒火在他的胸膛中猛烈燃烧着。他挥动手中长剑,决定要亲自除掉眼前这个给他带来奇耻大辱的人。
刘彻看他来势汹汹,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当即就快步躲避到另一根梁柱后。
虽动作不够敏捷,但在力量上嬴政却更胜一筹。一剑不中,他就再劈一剑,誓要杀了他眼中的背信弃义之人才罢休。
刚开始,刘彻还能凭借灵活的身法躲避,可渐渐地体力耗尽,他便开始招架不住了。
在彻底精疲力竭前,他想做最后一搏,贴近嬴政身体,可嬴政却像是早就预判了他的动作一样,及时用长剑格挡了回去。
刘彻似乎忘了,早在赵国的时候,嬴政就已经见识过他的全部招式。
“哈。”
刘彻嘲弄地笑了一声,握紧匕首挡下了这一剑。嬴政力道之大,震得他虎口开裂,一缕鲜血就这么顺着臂腕一路流进了衣袖中。
嬴政注意到了这一点,却并不怜惜。没有人可以背叛他,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如果庆轲今天死在了自己手里,也是他自找的。
想到这儿,嬴政彻底冷下了心肠,再次挥剑刺向刘彻。
刘彻右手血流不止,已然失去了反攻的能力,只能被动躲避。加之他精力消耗殆尽,动作也迟缓下来,就这样,全身上下被砍伤了八处。
虽说身子不是自己的不心疼,但痛楚却是刘彻实打实地在承受。
尤其是在被嬴政砍伤八处后,他又被刺中了左腿。这一剑不仅让他疼痛不已,更直接废了他的行动能力。
这是身为天之骄子的刘彻第二次伤得如此严重,而第一次的伤同样是嬴政送给她的。
纠缠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刘彻跌坐在地上,抬眸,却见嬴政立剑而站,剑尖抵着地面,双手交叠握在剑茎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一副审判者的姿态。
事实也的确如此,自己的生杀大权正被对方牢牢掌握着。但刘彻并不感到恐惧,反而觉得十分轻松畅快。
他倚着柱子大笑,扬声道:“刺杀之所以没能成功,是因为我想活捉你,逼你定下归还诸侯土地的契约,以此回报太子。”
嬴政没兴趣听手下败将讲述他那些臆想中的场景。
这时,郎中宿卫也已上殿制伏了秦舞阳。秦舞阳被就地正法,脖颈处喷涌出的鲜血在地面上蜿蜒开来,沾红了他苍白的脸。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遗言,便猝然断了气。
殿上的一众大臣大多慌忙扭过脸,不敢去看秦舞阳那惨烈的死态。
有的人肩膀微微颤抖,是被这血腥场面骇住了;有的人微垂着眼帘,眉头紧锁,面上显露出一种不忍的神色。唯有寥寥数人,暗自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对秦舞阳的死,殿上的人反应各异,而其中感受最为深切的莫过于刘彻。
毕竟是真实相处过的人,秦舞阳为人虽不合他的心意,但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刘彻也难免有所触动。
伤心谈不上,至多是有点唏嘘。或者说,他应该为秦舞阳高兴,祝贺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祝贺他没有籍籍无名地走过一生。
平淡一生与喧嚣一世,到底哪个更好呢?
若是曾经的刘彻,定会选择后者。
金戈铁马剑指四方,功过是非皆留史册,这般轰轰烈烈的人生,才配得上他这个人。
可如今,他望着殿上秦舞阳的血,竟也分辨不出高下了。心里就像缺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意识也慢慢飘向了玄虚之境。
朦胧中,他似乎又听到了嬴政的声音,那是嬴政在问他,“你知错吗?”
那语气并不寻常,但刘彻分辨不出是冰冷还是柔和,亦或是两者皆有。
这让他觉得,好像自己回一句“知错”,对方就会再给他一次机会似的。
可刘彻又怎么会知错呢?他从不犯错。
勉强定了定神,刘彻最后一次看向嬴政的脸,看向嬴政那张让他又爱又恨的脸,轻声道:“你在说什么?可以走近些吗?我听不清。”
嬴政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可当目光触及刘彻手中握着的匕首时,又及时停下了脚步。
“怎么,还没放弃杀我的念头?”他道。
刘彻笑容温柔地摇了摇头,把匕首扔到了地上。
“我是想起了与茅越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嬴政的脸色变了变。
他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到刘彻身前,神情既感慨之中又带着防备。
与之相反,刘彻就要淡然得多。他仿佛在与老友闲话般闲适,如忽略他满身伤口的现状的话。
一旁站着的众臣没料到事态会是这个发展,全都看傻了眼。
突然,一个平素行事谨慎的臣子立刻站出来劝阻嬴政道:“大王,不要再听信刺客的妖言了,还是速速命人将他关进狱中吧。”
嬴政脚步微滞,觉得大臣说的有道理,便不再前进。
刘彻也不急,只用牙齿轻轻咬住舌头,再狠一用力,鲜血便从口中流了出来。
这一咬的威力可谓是痛彻心扉,刘彻的脸都扭曲了一瞬,眉宇间盈满了痛楚。
见他想自尽,嬴政心中一慌。
他还有太多事情想知道,庆轲即便要死,也不能主动寻死。
他只能死在自己手上!
顾不得细思是否有诈,嬴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刘彻身边,俯下身,刚要呼喊无且前来,就感到胸口一阵剧痛。
他愣怔地看去,却见刚才被庆轲扔到地上的匕首,一半刀刃已插进自己的胸膛,另一半则闪着银光,仿佛在嘲笑自己的犹豫好骗。
剧痛裹挟着眩晕感向嬴政袭来,他竭力想保持清醒,却终究抵挡不住那股翻涌的昏沉,身子几欲摇晃。
耳边乱糟糟的,无数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纷杂之中,他只听清一句话:“你问我知错吗?那我也想问你……”
“你知我吗?”
什么意思?
嬴政想不明白,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映入眼中的最后一幕,是站在他身后的护卫争抢着上前欲杀死庆轲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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