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方才蔺闻思弈至半途仍未分出胜负的棋局,容与执起了观着态势确已落于下风的白子,只略一纵观全局,尚不曾多加思索便落下了那枚棋子。
见她此子竟落于自己未曾设想过的棋格之上,蔺闻思不免讶顿了片刻,堪堪揽束心神欲贯注于己身,却不防早已被那枚剑走偏锋的异子扰乱了心绪。
“何故心神不宁?” 稳稳落下接续几子的容与见对首那人眉宇间的忧灼不耐,启唇自若道。
经她点破,蔺闻思方如梦初醒般定下神来,“与与你说......自以为己身得以掌控全局的我们,会否亦是他人棋盘之上一枚不甚起眼的棋子呢?”
“你若不愿,自可推翻棋盘,重布一局,同那人一决高下。” 容与言罢,再度落下一子。
望着眼前胜负已见分晓的棋局,蔺闻思静默良久,尔后骤然起身缓步踱向水榭,凭栏望向远处天际慨然道:“并非人人都可同与与般有此破釜沉舟之勇同逆转乾坤之才......”
见她仍自端坐于棋局前并未接话,蔺闻思探手自旁侧取出一把鱼食朝着二人递去:“每每烦心之际,我总爱于此间消遣,瞧着它们蜂涌夺食之态,颇有几分意趣,可要试试?”
容与听罢,款步行上前去,身后跟着正自意图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容鸢。
“瞧瞧便罢,与与喜净,向来不碰这些物什。” 因恐这鱼食中另藏玄机,容鸢半假半真道。
“如此。” 见她二人俨然已立于榭畔垂眸望向此刻正因风生澜的水面,蔺闻思好似松了口气般仍旧望向远处的天际静候着。
恰此时拂风渐止,漾起的层层涟漪却不仅未能息平,反是逐次酿起了愈发促速的涡漩。
“与与......” 亲睹着眼前此般殊异之象,却不见二人作出甚回应,蔺闻思方试探着轻唤了一声。
见二人只顾自静立端凝着仿若无底之渊般的涡漩,许久皆不应声,蔺闻思终是颤着指尖自袖间取出昨日薄暮时分那人所赠的一块碎镜提步凑近旁侧的容与。
“与与......你莫要怪我......我亦身不由己......”
蔺闻思言罢,轻轻执起容与临近的左腕,将手中握着的碎镜锋缘贴附过去。
然尚不待触及容与腕间,便见两道幽芒一烁而过,震退蔺闻思的同时,亦唤醒了容与。
骤然灵识清明的容与一面望着眼前正自护于己身之前的媸漓,一面轻抚着将将烁耀着唤醒自己的灵镯忆起了方才之事。
先前受蔺闻思之邀,容与同容鸢二人虽是怀着戒心近前,却仍未料到不过凝了那水面片刻,便被摄住了心魂怔于此间。
“是鲛人泪罢。” 将将平定心神,容与骤然启唇道。
“是。” 见此计落空,蔺闻思自嘲一笑,尔后又似舒了口气般长叹一声方应道。
“可鲛人泪不是......” 容鸢闻此不由惑疑道。
“那时在幻境之中,我早已私下留存了一份以备来日之需,不想......仍是这般无用。” 蔺闻思垂首轻哂道。
“受何人所惑?” 容与并不在意是何物魇住了心魂,鲛人泪也好,摄魂香也罢,终归只是此计中的一环,不足深究。
“你怎知非出自我本心?” 蔺闻思听罢,不答反问道。
“我知你虽自始便有难言之心,与我等相交亦是另有所图,可你却非此般不甚磊落之人。”
“与与......我确非那等不择手段的阴毒之辈,可也未有你想的那般磊落。我是蔺氏族人,先有蔺氏,才得闻思。故此,为了我的家族,我无甚不可为之事。” 言至此蔺闻思顿了顿,复而抬首望进容与的双眸续言道:“然于你,我确两难。我赏佩你恣意畅为的行事,不傲不屈的风骨,敢与天争的意气,可我亦恨你此般出类超群,恨我们身处对立之面,永难交真心......”
容与闻罢默忖片刻,将自入此城所遇之事旋速理了理后方沉声出言道:“蔺氏同官中的往来始于亭舟易名为霜镜之时,想必这些年来所谓的天命镜可溯前世、现今生、兆去路一说同那邀仙楼中的十道试炼皆有蔺氏牵涉其间。”
见蔺闻思不作声,却似默认了般沉静地望着自己的双瞳,容与犹自浅笑着续言道:“既你有口难言,便让我来猜上一猜罢。所谓堪破天命一事,皆系官中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罢了。霜镜未曾得名之前,亭舟只是一方远距王城、四面环山的小城,因着地处偏远,出入不便,贫弱积弊难得达显。不堪其困的官中为此设下一计,借着神镜昭显天命一事引得城外之人慕名而来,尔后财源自现。”
“那蔺氏在其间又是起着何用呢?” 蔺闻思听罢同发问的容鸢一道静待着她的后话。
“所谓得窥天命之镜不过凡尘一件常物,何得真现天机。故此官中便同制香师蔺氏族人定下约契,邀其制出幻香引前来邀仙楼参炼者入幻,尔后于此幻境中织造道道异界关卡,而最终得胜者所窥之命也不过是幻香所引的假象罢了。可参炼者信以为真,借此一传十、十传百,远近百姓纷纷闻声前来,此事就此化假为真。而你,自岁年十五伊始代父入官中行事,就此接下这伪造天命一责,近日更是为寻司掌命镜的天命之人而以身入局。然否?”
一语道尽,蔺闻思再度将视线投向远处的天际,望着三两鸟雀掠过当空悬日,嗅着此间渐染的桃香,她方缈着声色言道:“于此间事,我心虽愧,却从不悔。蔺氏虽非同容氏那般声名显赫,亦无传世之美名,经代之佳誉,可它是我的来处。若将我比作一片碧叶,它便是维系着我的根基,我不愿、亦不能辜负了祖辈世世代代的托举,更不能让族中伴着我一道长大的亲眷为这一经泄露便会阖族俱灭之密辛送了性命。故而便是做尽完丧天良、人心泯灭之事,我亦不会回头。”
稍稍顿罢,蔺闻思再度径自接言道:“于阖族存亡一事之立场,你我......应是同路人罢。”
语毕,蔺闻思仿若扳回一局般畅意间夹杂着三两分龌鄙地笑了笑。
会是同路人吗......眼下的容与不愿去深思此事。
两厢对峙间,几人骤然嗅得一阵千味陈杂的香气扑面而来,不过皱眉凛目的间隙,但见眼前的蔺闻思容色乍异,一双清润的双瞳此刻恍若蕴起了水雾,迷蒙隐绰间透出几抹异诡的流光。
“她的魂身中栖着妖物。” 方才始自护于二人身前的媸漓见此立时支起护身结界。
“与与......” 容鸢听罢亦自心惊,却仍强撑着直起脊骨同容与并肩而立。
“莫怕。” 容与一面回声一面自袖间取出那方置着灵棋的木盒。
望着蔺闻思身后陡然现出的妖物原身虚影,观其雾首人身,通体披覆香材,身周千味陈杂,且脐处生有一囊,媸漓背对着二人一面览注着局势一面沉声同她二人言道:“此妖名唤袅雾,素喜闻香,受邀仙楼中亦真亦幻的十道试炼所引方至此城,又因喜香而栖居蔺府,却不知何故附于她身,今次约莫是嗅到了我身上的桃香方才现身。”
“此妖善何法?” 容与听罢究其关键相询道。
“首吐香雾,虽不致死,却能让人堕入同现世截然相反的幻境,再难醒转。”
“凭何为生?”
“吸食芳馨。”
“既如此,打开界门将整方风亭水榭拢入阵中,以免让百姓瞧见乱了民心。此番你便留于界中,我去应战。” 容与言罢便欲召出灵棋上前。
媸漓见此旋即扯住容与臂膊,尔后焦惑道:“何故不允我去?”
“袅雾既食芳馨,若让它嗅及你身上之味,只怕妖力剧增,更为棘手。”
“可妖物穷凶,与与怎可涉险!”
“你不愿见我涉险,又怎知我舍得下你去。” 容与言罢灵棋已执于指尖,尔后拂开媸漓,孤身出了结界。
望着容与渐远的身影,媸漓顿觉心间酸涩非常。她想,只要己身之灵体仍存于世间一日,她定要誓死护着她,直至伴她了却宏愿,直至身死道消,直至这世间再无媸漓......
候了片刻,却见陡然困入法界中而踏出结界之人非是那桃香源处,袅雾周身立时妖气剧增,虚影间密嵌的香片乍然幻作锋刃袭向媸漓布下的护身结界。
香片离体的那瞬,灵棋借着江鹤眠所赠灵簪中蕴藏的玄冰之术于挥指间化出一面冰墙将锋刃悉数阻下。
可容与深知己为凡身,纵有灵簪同护心鳞的加持仍无力勉撑过久,必得速战速决。
故而于冰墙现出第一道裂纹之际,容与便立时试着凝神催动护心鳞中潜匿的应龙神力。
应龙乃万龙之祖,司掌四时风雨,是混沌初始之际创世造物的神主之一。而其护心鳞实是其身之上最为坚锵之鳞,又得应龙神力注入,可掌其名唤雨呼风。
但见不过几息,化作碧蓝环镯的护心鳞骤然金芒流转,尔后无垠晴空立时聚起沉云,电闪雷鸣过后,雨幕顷刻铺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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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贫弱积弊难达显,幻香伪命财源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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