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与宜全程紧盯大荧幕,但后半段张别青中途准备不告而别还是被他发现了。
他弓腰起身,江与宜一把拽住他校服短袖的衣角,张别青低下嗓音:“我去上厕所,等会回来。”
江与宜嘴里嚼着爆米花,眼神专注地看着他,点头答应。
黑暗中江与宜那双眼清浅生动,柔和瘦削的脸颊仿佛吹弹可破,碰上了才知骨骼坚硬无比。张别青没再出声,尽管简单嗯一声,也绝对能暴露此时嗓音的沙哑,跨间早已硬的发烫了……
熟悉的片尾曲一响起,便收了底下观众满眼热泪。
影院顶灯都被工作人员打开,乌泱泱一屋人却没一个人离席的——都在等彩蛋。
张别青穿过昏暗的走廊被影院里赤白的灯光一刺,他压下眼睫瞧了瞧江与宜柔顺的浅发,怀里抱的爆米花桶已然见底,他走过去。
“刚接到我姐的电话。”
“哦哦,等会片尾过去有彩蛋,我听他们刚说的。”
“嗯。”张别青吸了口气泡消散一些没那么冲了的可乐,也盯上大荧幕。
彩蛋是一个小剧场,包含主角给观众的寄语。
影厅哗然,皆在暴涨的落寞中起身,人流奔涌。
“没有了,落幕了!”
“青春结束了……”
“……”
“好可惜啊。”
“好消息,连载十年的动漫有结局了,坏消息主角团非死即伤,不是这编剧……”
江与宜侧耳听他们的感想,影片很好看但他除此之外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可能因为自己还年轻,不惧怕“结局”这么句号的词汇,上完大学21,十年后26,但是和现在相比就很不友好了,于是他抱着对事事无所谓的态度极度珍惜。
他想着就问出口,“张别青,你几月生日啊?”
张别青偏头:“2月。”
“2月多少啊?”
“……2月28。”
江与宜点了点头,“哦,二月二十……?嗯?”
“你想的没错,差一天就四年轮一回了。”
江与宜对他的坦然哑然失笑,“很特别了。”
“回去别忘了擦药,班主任是个爱管闲事的。”
张别青没说话,想接过他手里拎的x线片,谁承想还没摸到,江与宜就不由分说地上了商场路边停的黑色轿车,轿车锃亮,像一个沉寂威武的骑士,车窗降下来,“我回了,拜拜!”
张别青目送车子驶离绿灯路口。
他找了一个垃圾桶,在旁边蹲下,进入微信小程序打车,很快有司机接单,距此1.3km,预计三分钟。
他偶尔休息会翻看朋友圈,主要是给张楚点赞。
张楚五分钟前发了一张图片,在海边,不计其数的海鸥低空飞过深深浅浅的海水,张别青点了一个赞。
他继续往下,江与宜三十分钟前发了两张图片,配文:被抛弃了,张别青点开图片,图一是两张电影票,图二是一桶只剩一颗的爆米花。
隔日下午自习,张别青和同位一上课便被刚开完会的英语老师叫到了办公室,每人被交与集训期间落下的厚厚一沓卷子。
“这几套卷子都是开学前一周补课的你们俩拿去做,做完来找我要答案,不理解的问我,”英语老师交代道,“张别青,你这脸怎么回事,看起来有点青啊,是我的错觉吗?”
“不是。走路没小心,撞到树了。”张别青抬眸往窗外掠了一眼,答道。
“马马虎虎地,我以为你跟人打架了,多注意一下,磕了碰了都不好受。走吧,回去上你们的自习。”
张别青出办公室的门把卷子卷成筒拜托给同伴道:“我去上个厕所,老师问起来和他说一声,谢了。”
同伴说了声好。
二楼有两个办公室,数学组和英语组,英语组偏东。有两个厕所,一个夹在两个办公室中间,一个在L形楼——“L”短横的尽头深处,条件老旧,几乎算是废弃的存在,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校外狭窄的巷子。
他抬脚朝那个老旧的走去。
英语组靠走廊的窗户覆有一层磨砂纸,身高够的人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一分钟前有一个人头从中央窗户匆匆闪过,和前两天趴上江与宜肩膀上转头去看他的侧脸完全重合,但办公室的门没有在预料之中打开。
这个点实验二班是自习课,距离下课还有二十五分钟。
那个男生叫什么?江与宜亲表弟,蒋……贺?
有近的厕所不上,去那里做什么。
张别青小跑,路过的两个班为了隔绝西沉的太阳都拉上了厚重窗帘。
老旧厕所外两排洗手池锈迹斑驳,出水量勉强能连成一条线,静谧中能耳闻到一两个失禁的水龙头啪嗒啪嗒地滴落水珠,地面干涸,张别青放轻脚步。
他进入男厕所回廊,里面冒出两道声音,很远。
一道戏谑的磁嗓音:“新来的?”
一道悦耳的清声,听起来十分骄矜,反问道:“外面有人站岗吗?”
“问的废话,一般谁来这啊,有人在外面站着才奇怪了。”
“我可以满足你们任何要求,你放我走,这事咱们好商量……咳咳……咳……”
门剧烈哐当一声。
说话声并不怎么真切,张别青靠在回廊的墙边凝神,掏出手机,录音,给江与宜和英语老师各发了一条信息。
他在心里犹疑了一阵,这对话传输的内容已经非常显而易见了,只是蒋贺这个大活人到底被谁被怎么引到这来的,这片区域虽然百废待兴但只有个别学生在这吸烟,并没有寻衅滋事的状况发生啊。
厕所外秋风卷树叶唰唰齐响。
蒋贺被人攥住脖子贴在隔间门强迫下蹲,后背痛感涨潮般上涌,额角钻出细汗,快且密,极大的窒息感即将溺毙他,他眼睛不堪疼痛地半阖上,眸色却坚定,脸色白——苍白。
“家都没了,还商量什么!”眼前的男生面色迅速狰狞起来,握紧的手指紧接着加大力道,往旁边轻轻一折,纤细的脖颈似乎就要断裂。
按住何泗左胳膊的男生眼看他就要失控,悬崖勒马地拍他的肩膀,低声叫道:“阿泗!”
名叫阿泗的少年和他穿一样的校服,长得周正,有着刀割的下颌线。
男生放开他的脖子,在蒋贺极速喘息着抬眼瞪望他的那刻,爆发式地给他来了绝对的一拳。
蒋贺麻了半边脸,仿佛一下子被点成了雕塑,嘴里腥咸,张嘴呼吸时被血呛了一口,他停下往外啐了一地带牙的血,血溅到鞋上,牙齿滚进坑里。
他在痛苦中冷萃出一抹笑,眼尾下垂极度落寞。
“呵,你明天能……活着,出,榆州吗?”
“我?知道你家世显赫,但也不必威胁我,嗯,问问你自己先。”男生穿过他发间迫使他抬起头,发狠道。
“那……咳咳……他们呢?”蒋贺嘴唇殷红,脖子抓痕血红,脸上拳印肿红。
男生一脚踹向他腹部,下了死劲儿,隔间在哐当声响中尤为逼仄。
“你俩走,跳窗……”
而“铛铛铛”的清脆敲门声让隔间更是瞬间在秋风席卷落叶的噪声中尤为寂静。
1、2、3。
卡门的铁环跟蒋贺哑声咳嗽的频率一样,何泗眼睁睁看着它弯折。
隔门从外面拉开,张别青以极快的手速按下数次快门。
江与宜一行人跑进来时,原本想要威胁张别青的三人破窗逃了,张别青的手机四分五裂摔在地上。
张别青扶着蒋贺,人已经晕过去了,“打120!”
江与宜看着蒋贺身上的血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听从指令掏出手机,然后……然后电话,1、2、0,他依次按下去,拨打,拨打。
张别青看他一眼,从他颤巍巍的手心里抽过手机。
英语老师面色皲裂地扶倒蒋贺,把他平放在地上,小心翼翼解开他领口的三颗扣子以保持呼吸通畅。
“去告诉你们班主任!然后去门口等救护车!快!”
江与宜眼睛空洞地望向急诊室,面色苍白,和蒋贺晕倒时别无二致,心理世界也枯竭到发白,仿若回到了盘古还未开天辟地的时候,他呆呆地,不敢细想关于自己养尊处优活泼爱笑的弟弟为什么会被抬进icu,任何的细枝末节,冷汗不由分说地浸湿后背。
他用力攥紧两部手机,其中一部钢化膜渣子碎在手心里,热感痛感都被弱化了。
抽泣的外婆搀扶外公坐在一旁,外公安抚地揉她的背,泪水盛满巨大的悲痛与滔天的怒意。
还有很多人,或直直站着或倚着墙壁,江与宜都不认识,只知道每个人心里都吊着一口气。
数小时后,主刀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晚上九点,张别青从警局出来打车到三医院,他轻敲了敲单人病房的门。
蒋贺还没醒,病房里只有江与宜和外婆。
江与宜过去开门,而后打声招呼又合上。
江与宜带他到住院部下面的凉亭。
“他怎么样了?”
“没有生命危险了,还在昏迷。”
“嗯,那就好。”
“你的手机我交给警察了,可能过几天才能还给你。”
“不着急。”
江与宜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部崭新的手机,型号和张别青那只一样,“先用这个吧,电话卡是新的,你干什么都行。”
张别青没接。
“那个叫何泗的不是咱学校的,借的校服,如果没有你的照片和录音,抓到他还有另外两个人不容易。你用着吧,到时候再还我。”
“怪我吗?”张别青感觉到他周身笼罩着哀伤,淡淡地说。
江与宜咧开嘴角笑了笑,“谢你还来不及,为什么怪你,怪你去那个厕所吗?”
“怪我没早点喊出来,阻止他们。”
江与宜闻言往前伸了伸脖子,深邃纤细的锁骨从解开两颗扣子的领口探出真迹,凑近他急色道:“蒋贺他爸醉驾撞死了何泗他爸妈,赔了三百万,之后给事情压下去了,没坐牢,甚至职位都没变。他现实位高权重,何泗摸不到他,这都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八月中旬蒋贺他爸被发现出轨,我姨和他离婚,蒋贺来榆州,榆州也是何泗老家,懂吗?厕所门口到隔间太远了,你悄无声息走进去拍到证据已经很厉害很厉害了,但不管怎么样,那致命的一脚少不了。”
张别青听完这番话不知该作何感想,静默了几秒说:“人抓到了吗?”
“何泗自首了,同伙还没,”江与宜说,“不用担心。你是怎么知道蒋贺在那儿的?”
“你上次说的没错,走廊里,我见着你解开他的胳膊。当时他路过英语组,我看到了。”
其实不是,他只看到了蒋贺趴在他身上,江与宜迁就着弯腰。
江与宜心脏扑通跳,眼中纠结与生怯凝结成一种难言的矛盾,那种矛盾昭示着我想多听你说一点,张别青则平静地陈述事实,就像落在水墨上淅沥的秋雨,不似春雨缠绵,不是夏雨猛烈。
“嗯,我先走了,你说的这些我都会保密,手机我有备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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