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更，将军府的雕花木门被推开。
江寄余握着剑术书的手一顿，猛地从怀中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面前的床单。
前院传来玄铁重甲碰撞的声响，江寄余抬手擦了擦唇边的血迹，侧头看着前院亮起来的灯光，少倾，他起身披了件大氅赶往前院。
周围的灯光照到了穿着单薄衣物的父亲——以及那个紧贴在他的瘦小身影。
"余儿，你醒了？"江明亥揉碎了手中护身的符纸，随即将身后的少年推到了他的眼前。少年低着头，脸上脏兮兮的。
江寄余刚想说话，刚刚练功的后遗症再次涌上心口，他扶着墙吐了口血，他看见自己的父亲冲过来将他抱在怀中，着急的喊着下人将他的药拿过来。江寄余侧头，那小孩还站在原地，江寄余看过去的瞬间与他的视线撞了满怀，随后便晕了过去。
待他再次醒过来阳光早已高高悬挂，江寄余撑着起身，他从小身体便不算太好，练的功法也是为了自保，他这次也是听闻星月阁的阁老要来收徒，心思太过于急功近切，功法没练好还让自己本就多病的身体又伤不少。
江寄余无奈的叹了声，拿过手边的发带将头发束起起身去了前院。
晨露正顺着青瓦檐角往下滴。他看着父亲和母亲对着昨日的小孩嘘寒问暖，小孩已然更替了衣物，脸也洗净，乌黑散落的发丝垂落脸庞，看上去楚楚可怜。
"咳...父亲。"他掩唇轻咳，打断了眼前温馨的场景。
江时亥抬眸看向少年，赶忙上前招呼他落座
“为父知道你为星月阁之事着急，但他们要收的是心性沉稳的弟子，不是急着投胎的莽夫。"
“父亲孩儿无碍”
江时亥知道自己的儿子脾气倔，一根筋劝不动，只能看着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头示意坐在林栀身旁的小孩。
"北海那场战役，你盛叔..."江时亥有些不忍，喉结滚动数下方道："这孩子母亲随了去，我想将他收养为次子，你可愿多个弟弟？"
江寄余看着眼前的男孩，不过也就十一二岁，眉眼似墨笔勾画，看到他看他便慌张的低下头，手里紧紧攥着玉佩，指尖泛白。江寄余眯眼仔细瞧了瞧，他没记错的话，那是三年前他亲手系在他颈间的那枚，当时这小孩的生辰，他为他祈福祈的平安玉。
“你要不愿，我们也大可将他作为你的心腹培养，让他学有所成，以后…”
“愿，江家祠堂，容得下忠烈之后。"江寄余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少年对江时亥道：“爹，盛霜寒手中的玉佩还是我幼时系于他的，我不是这般无情之人。”
江寄余看事情差不多了也没在继续待着，俯身行礼后便转身离去。
院外风吹落叶，江寄余挥舞着剑，剑花与花落相伴着。
剑风扫落的梅花堪堪擦过少年耳际，江寄余反手将剑穗缠上梅枝。盛霜寒抱着食盒往后缩了缩，不合身的新衣松垮罩着单薄身躯，倒像邻人养的猫。
"天气寒冷，来这作甚？"江寄余微微喘息，额间是薄薄的汗液，他回头拿过侍从护着的外披穿在了身上，又拿了帕子擦拭。
盛霜寒微愣，随即拱手道：“江叔叔让我来给您送些吃食。”
江寄余侧眸看着身旁的小少年，有些无奈。
风吹起，树梢的积雪被吹落，少年发顶瞬间落满碎玉，他慌忙向前伸手去够江寄余的头“哥哥，父亲说你身体不好，头上的积雪会着凉。"
江寄余看着眼前矮他半个头的少年，小孩终究还是小孩，他无奈的笑了笑道：“够不着就别够了，随我进屋去吧。”
盛霜寒闻言眼睛亮了亮，抱着食盒就跟在江寄余身后进了屋。
他的屋内比其他地方都要暖和，盛霜寒眼神不敢乱看，就直直的看着江寄余。
“热就脱衣物，食盒放在桌上，到椅子上坐着去，待会柏川会给你送来衣物，你的房间父亲在找人收拾，先待在我这。”
“好的哥哥。”盛霜寒冻红的指尖抠紧食盒边缘，北海口音在尾音打着旋，"厨房煎了药，我给哥哥拿过来了。”说完盛霜寒又从怀里掏出被包好的蜜饯：“寒儿怕哥哥喝药苦，找母亲要的。”
“你倒是会讨人欢心。"江寄余走过去低头看着他，少年眼尾生着颗红痣，那双眼睛与记忆里许夫人的画像重叠。
五年前北海庆功宴上，那个抱着白玉糕探头的小娃娃，也长大了不少。
“哥哥你好香。”少年闻见对方身上有雪松混着药草的味道，像深冬里燃着的安神香。
江寄余闻言轻笑道：“真是童言无忌。”
盛霜寒也不怵，他伸手抓过江寄余的手放在他的脑袋上蹭了蹭，江寄余猛的收回了手，绒毛的触感还停留在手中未消散。
“你做什么？”
盛霜寒看江寄余这般惊恐似有些不解道“我爹在世的时候他就是这般哄我娘的啊？那个时候娘还会坐在爹的怀里……”
“行了。”江寄余赶忙打断他的话语，年幼不知者不怪罪，江寄余拿过一旁的衣物走去沐浴“你坐好，桌上有书卷你可以看，但我一旁放置的丹药不要碰。”
盛霜寒乖巧的点点头，待江寄余沐浴完出来，便看到盛霜寒趴在桌沿看药碗冒出的白烟，盛霜寒看到江寄余眼睛亮了亮，他再次将怀中的东西递给江寄余，献宝似的道："我看哥哥桌上有装蜜饯的罐子，哥哥吃药是不是怕苦，配糖渍海棠一起吃吧？这是北海的特产，比蜜饯甜。"
江寄余拿起发带抬手束发道：“刚刚沐浴时柏川把衣物送到了这，你去换上。”他没有回应盛霜寒的话语，只将他的衣服递了过去。
盛霜寒乖巧的拿过自己的东西，他抬眸看了眼屋内的构造，只有一扇门，柏川又是江寄余的亲卫，如果不是从正门进来那只能从窗户进来，江寄余还是对他有着戒备。
盛霜寒意识到这一点有些难过的低着头走进一旁的屏风内更衣，少倾见地面水痕映出个蜷成团的影子——原是江寄余的旧衣被暖炉烘成了小山模样。
"哥哥的衣服会生小兔子吗？"他隔着屏风询问，"以前爹爹的铠甲在火塘边烤着，娘亲说能孵出小兔子。"
屏风外动静静了一瞬，旋即传来无奈的叹息："那是你娘哄你莫碰烫甲，你倒是一时聪明一时又傻。”
盛霜寒撇了撇嘴，默默将衣物穿好出了屏风，坐到了江寄余对面。
烛火在青铜暖炉里噼啪炸响，盛霜寒捧着糖渍海棠的瓷罐，看江寄余仰头饮尽最后一口汤药。少年忽然踮脚将糖渍海棠塞进他微张的唇间，指尖残留的北海霜糖蹭过嘴角："爹爹说良药苦——"
江寄余起身拎着少年后领将人提到暖席上："你在北海待着的时候没教过你食不言？"
盛霜寒盘腿坐在席间，看着江寄余出屋外对着庭院喊了句柏川叫他拿多一床被子过来，盛霜寒渐渐被周围温暖的环境弄出困意，暖黄烛光漏过纱帐，在他掌心映出暗色的竹叶，恰似江寄余束发银冠上的纹饰。
"哥哥是要去星月阁吗？"他突然开口道"爹爹说那里的楼比北海冰崖还高......"
话音未落，整床锦被兜头罩下。江寄余隔着锦被按住扑腾的少年："再聒噪就去睡兵器架。"却悄悄将蜜饯罐挪到离暖炉稍远的位置。
待床中呼吸渐匀，江寄余轻掀床帘查看。少年缩到了角落给他留出了一席位置，蜷成团，玉佩不知何时滑落衣襟，此刻正泛着北海夜潮般的幽蓝被盛霜寒手里紧紧攥着系在脖颈的玉佩。
窗外忽起夜风，卷着雪粒叩击窗棂。江寄余抬手欲触碰玉佩，指尖却触到少年睫毛上凝结的湿气。"爹爹…别走…"梦呓的声音带着哭腔突然响起，江寄余的手腕被握住。
雪夜最寂静的时刻，江寄余感受到腰间的印记在微微发烫，和玉佩形成了诡异的同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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