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昆仑的日子,倏然便过了七八日。
这日卯时,晨钟刚响,我便醒了。
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吵醒同屋的李师姐。她还是被惊动了,抱着被子含糊嘟囔:“师妹,你好早……”翻个身又睡熟了。
李师姐名叫李施施,是那日登天梯爬上来的第一人,看着不比我大,却实在长我两岁,平时我们总以师姐妹相称。她天赋悟性都不错,先生们也甚是喜欢她,早课监督师兄也默许了她有时不上早课。
早课在讲经堂,修习《引气诀》与《基础剑理》,这堂课也不光是新弟子在学,昆仑部分外门弟子也在学。
临近下课,监督师兄提了弟子选拔的事儿。昆仑内外门弟子选拔又被称为内外门弟子分水岭。
“昆仑宗雄踞昆仑山脉,独占整条巨型灵脉。宗门依山势而建,内分为三山七峰 ,灵气分布与职能划分泾渭分明,构成了宗门运转的根基。”
这是隐元峰藏经阁里一本书中记载的。
这段文字很有意思,于是我将它摘录了下来。
一是宗门多是依灵脉而建,灵脉孕育灵气,灵气就是灵域区别于凡域的地方,灵域不能没有灵气就像凡域不能没有土地和人丁。
在灵域,宗门林立。
一个宗门灵力的多少也决定了一个宗门的整体实力。昆仑占据一整条灵脉,弟子能够获得的资源远远超过大多数宗门,因此弟子实力,宗门资源奠定了昆仑“大哥”的地位。
二是昆仑内部灵气分布也有不均。先是宗主再是各长老,最后才是我现在所在的地方,隐元峰。
灵域修行者不能平等享受到修行的权利。灵域资源垄断,本质上不也是修仙体系的残酷之处么?
到现在我看到的都是“大道有异”,这与我认知里的“大道无异”不一样。
早课结束后是灵悟课。
教我们灵悟课的,是位姓徐的老先生,须发皆白,说话慢条斯理。弟子们都很敬重他,觉得他道法高深,有长者之风。
然而今日,当钟声响起,我们坐定后,踏入讲经堂的,却并非徐老先生的身影。
来者是一位女修。
她身着素净的月白道袍,身形高挑,不见任何钗环佩饰,唯在腰间系着一枚青玉环佩。她面容算不得顶美,但眉眼间自带一股疏朗之气,步履沉稳,无声无息便已立于堂前案后。
“自今日起,由我接替徐长老,授诸位灵悟课。”
她开口,声音清越,不大,却清晰地落在每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我名石微,道号‘征仪’。”
堂下顿时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窃窃私语声如同水波般漾开。
“徐先生呢?”
“怎么换人了?”
“石微?没听说过啊……”
徐老先生德高望重,教学深入浅出,颇受爱戴。如今骤然被替换,且来接任的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先生,难免让人心生疑虑。
不过我更好奇这位女先生的身份,是为弟子选拔而来么?
我悄悄往老生那边看了看,果不其然,他们中不少都正襟危坐。
石微先生仿佛没有听见那些议论,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继续道:“灵悟一途,徐长老已带领诸位走了一段,而我从今日起要带诸位走另一段路。”
她的话并未能平息所有的杂音,尤其是一些原本极度崇拜徐老先生的弟子,脸上已明显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接下来的几日,关于石微先生过往的种种,不知被谁挖了出来,在弟子间悄然流传。
“听说了吗?这位石先生,原本是刑律堂的执事!”
“刑律堂?那不是专门处置犯事弟子的地方吗?煞气那么重,怎么能来教灵悟课?”
“就是,跟徐先生的温润如玉比,差太远了……”
“话不能这么说,刑律堂可是玄冥山大长老座下下辖一峰的,谁知道是不是暗中选拔弟子。”
“就是,石先生再怎么样,也不是我等可以妄议的。”
刑律堂、玄冥山……
然而,更多的消息陆续传来,却都是正面的。
“可我师兄说,石先生在刑律堂时,以‘明察秋毫,断案如神’著称,从未有过冤假错案。”
“还听说她曾独自深入北境雪原,追缉一名叛宗的长老,历时三年,最终将人带回,其间经历的凶险,难以想象……”
“宗门让她来接替徐先生,必有其深意吧……”
我私下找到那个提起“玄冥山”的弟子打听昆仑三山七峰的详细事情。
不是我不想从藏经阁查阅,而是隐元峰的藏经阁藏书有限,而且上面的记载与如今的情况出入很大。比如那本介绍“昆仑三山七峰”的书上还写着“昆仑宗宗主陆如敛……”
姑且称消息灵通的那位师兄叫“万事通”吧!
他搓着手指笑嘻嘻:“师妹想知道?这个嘛……”
我忍痛塞给他三块灵石,要知道外门弟子月例才五块。
“好说好说!”
他眼睛一亮。
“师妹,下回有想打听的尽管来找我,尽管找我王宁!我外号可是‘昆仑宗万事通’。”
说罢,他笑嘻嘻的抛着灵石走了。
得!还真是万事通。
两日后他塞给我一张写的满满的纸条。
“昆仑宗的地盘主要分成三山七峰,听着挺复杂,其实说白了就是三大块地盘。
宗主陆行川占了主山玉京山,手下管着三座峰:天枢,天璇和天玑峰,依次对应弟子修行之处,炼丹阁和炼器阁,藏经阁。
大长老周清玄住在玄冥山,也就是常说的北山,管一座摇光峰,专掌刑律赏罚,弟子个个板着脸,谁见了都怕。
最出名的是他的大弟子陆如晦,吧啦吧啦一大堆,总之一句话天纵奇才,丰神俊逸。
嗯……看到这里,我才对昆仑有几分实感。
二长老祁青耘占了青阳山,即是南山,手下开阳峰负责派发任务、外出找资源,算是宗门的对外窗口。
剩下两座峰比较特殊:隐元峰是外门弟子扎堆的地方,人多竞争也激烈;葬剑峰就是剑冢,埋着历代前辈和他们的剑,没允许可不能乱闯,听说挺危险的。”
我默默看着这张纸条,心里多几分盘算。我只是个初入昆仑的末流弟子,若想学到真本事,首要任务就是以内门弟子的身份离开隐元峰。
教我的先生是谁,于我而言,不打紧,首要的是通过石微先生我能知道和学到什么。
石微先生的授课方式,的确与徐老先生截然不同,甚至可称得上……奇特。
这一日,她将我们带到讲经堂外的庭院中,随手指向石缝间一株不起眼的、即将枯萎的野草。
“看它。”石微道。
众弟子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一株野草,有何看法?
“用你们的灵觉去看,去看它叶脉中水汽将断未断的流转,去看它根茎在干涸泥土中最后的挣扎,去看它生命之火熄灭前,那微弱却不肯放弃的‘生’之意。”
“五行运转则孕‘生’之意。之后可莫要告诉我,这株草只能和木灵根感应。”
我依言凝神,将那一丝微弱的灵觉探向那株野草。起初,它只是一株普通的、快要死去的草。但当我摒弃杂念,心神彻底沉入时,我仿佛“听”到了它根系在贫瘠土壤中的艰难呼吸,“看”到了阳光如何炙烤着它蜷缩的叶缘,也感受到了一种极其微茫,却真实存在的、对于“生”的渴望。
那种感觉,玄而又玄。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万物有成理而不说。”
石微先生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依旧平淡。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道,不仅在九天星河,也在这一草一木的枯荣生灭之中。”
她又让我们去观察清晨荷叶上滚动的露珠,看其如何凝聚,如何滚动,如何折射天地光华,最终又如何消散归于无形,从中体悟“聚散无常”。
她甚至让我们去感受掠过指尖的微风,去分辨其间的冷暖、疾徐、干湿变化,去理解“流动”与“变化”本身,便是天地灵气运转的一种具象。
这些课程,在不少习惯于徐老先生那种宏大叙事的弟子看来,简直是儿戏,是浪费时间。堂下的抱怨声时有耳闻。
但我却渐渐品出些不一样的滋味来。
徐老先生的课,如同站在山巅俯瞰万里江山,胸怀为之开阔,但有时会觉得那“道”太过遥远宏大,无处着手。
而石微先生的课,却是将你拉回到眼前,让你从最细微、最平凡处,去触摸、去感知“道”的痕迹。那株野草的生死,那滴露珠的聚散,那缕微风的流动……它们如此具体,如此真实,反而让我对“灵气”、“道韵”这些虚无缥缈的概念,有了更真切的理解。
尤其是在运转周天,感应天地灵气时,我尝试着运用石微先生所授的“窥微”之法,不再盲目追求吸纳更多的灵气,而是去细细感知每一缕纳入体内的灵气的属性、状态,以及它们如何在经脉中流淌、交融。
我发现,这样做的效率,似乎……比之前那种囫囵吞枣的方式,要高出不少,根基也更为稳固。
这一日课毕,石微先生依旧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留下一众神色各异的弟子。
我坐在原地,看着窗外随风轻颤的树叶,心中默想:“从大处着眼,固然能立其宏志;但从细微处入手,或许方能固其根基。这两位先生,所授之道,看似相悖,实则……互补。”
我对这位特立独行的征仪先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真正的兴趣。她的道,于我这资质平庸之人而言,或许正是一条值得尝试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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