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隐元峰不太安宁,气氛肉眼可见的变了。
石微先生正在暗中物色弟子,预备荐往玄冥山的消息,不知从哪儿漏了出来。
这消息像初春的雾气,无声无息地弥漫在青石板路、讲堂廊柱间……
就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却让整个外门都躁动起来。
庭院里对练基础剑招的弟子,眼神总往石微先生常站的方位飘。就连藏书阁都比往日喧闹几分,总有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昨日李施施被石先生单独留了片刻。”
“白莽交的灵气运转图得了甲等……”
“陈师兄你也是,这几天修炼格外拼命,眼睛都熬红了。”
“就是啊,陈师兄,你已是众弟子里的佼佼者,还这么努力!实在令人钦佩。”
“钦佩啊!”
我坐在藏书阁靠窗的老位置,听着这些细碎言语,手下的《东洲异物志》却是久久不翻页。
窗外,几个弟子正围着陈鲲说话,他抱着臂,嘴角绷得紧,眼神却泛出几分得意之色。
追逐虚名,不及藏经阁里一页古籍来得实在。
再无心看书。
我合上书,准备去上灵悟课。
经过廊下时,正听见陈鲲提高的嗓音:“不过是运气好些,真当自己了不得了?”
这话没头没尾,但旁边几个弟子都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我。
我心中升起几分厌烦—既要被打扰,还要被冒犯。但看着对方人多势众,我只得朝陈鲲微微颔首,目不斜视地走过,衣袂翻卷间带起微弱气流。
我依旧按着自己的步调,卯时起身,早课,去藏经阁,运转周天。只是偶尔,她能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无趣。
这日的灵悟课,依旧在庭院中进行。
暮春的风带着暖意,吹得新叶沙沙作响。
在结束《引气诀》指导后,石微先生让我们静听“风声”,锻炼灵悟。
我阖上双眼,将灵觉如蛛网般细细铺开。谨记着石微先生“窥微”的教导,我不再贪求捕捉风,驾驭风,而是专注于耳畔掠过的每一缕流风。
初时仍是混沌,风声呜咽成团,分不清来处与归途。
我沉下心,想象自己化作一尾游鱼。
不是在空中,而是在无形之风汇成的溪流里。池塘水波如何推着青萍打转,此刻的风便如何拂过我的感知。我随着它起伏,它带着我回旋——风动即是我动,风静亦是我静。
我“听”到了风穿过竹林缝隙时的轻啸,拂过池塘水面时的湿润,绕过假山时的回旋,甚至……吹动衣角时,那极其微弱的、因灵力不自觉运转而产生的滞涩波动。
我心微动,原来每个人的灵力波动,在风中留下的痕迹竟如此不同。
“林润。”
石微先生清越的声音响起。
我睁眼,对上先生平静的目光。
“你听到了什么?”
我略一沉吟,如实道:“弟子听到了风吹过物的不同声响。”
石微略微颔首,示意我接着说下去。
“弟子隐约感知到风中携来的,同门周身灵力的微弱痕迹。”
石微先生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颔首,声音虽依旧平淡,却带着明确的赞许。
“灵觉敏锐,已初窥门径。不错。”
就这么一句“不错”,林润立刻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多了起来,复杂难辨。其中一道,来自侧前方的陈鲲,格外沉郁,他几乎是立刻收束了自身逸散的灵力,背脊绷得笔直。
课毕,石微先生的身影如往日般干脆消失。
我收敛心神,照例准备前往藏经阁。刚走出庭院,踏上通往藏经阁的青石小径,几个身影便拦在了前面。
正是陈鲲和他的几个跟班。
他比我高大半个头,面容称得上相貌堂堂,不过,一双剑眉此刻却平添了几分狰狞戾气。
“林师妹。”他抱拳,动作标准,语气却硬邦邦的。
“听闻师妹进步神速,我特请师妹指教一番,还望不吝赐教。”
我停下脚步,瞥一眼他身后的几个跟班,心中了然。
同是下品灵根,登天梯我俩名次相近,如今自己得了先生一句赞赏,便成了他眼中必须逾越的障碍,或是证明他自己的踏脚石。
只是,我素来不擅与人周旋,同期弟子中相熟的寥寥无几。在我看来,这般争强好胜实在无谓—即便今日分出了高下,明日又争高下?修仙之路漫漫,岂是一时胜负能定终局的。
偏生我这人不会说漂亮话,只得实话实说:“陈师兄修为在我之上,想来不需要我的指教。”
这话倒也不假。一来我二人确实实力相当,二来我心中雪亮—今日若应了陈鲲,明日便会有张鲲、李鲲接踵而至。我入昆仑是为修行,不是来当陪练的。
陈鲲不语。
怕他觉得我说话不走心,我又复述一遍。
“师兄修为精深,我愧不敢当。藏经阁尚有功课未完成,恕不能奉陪。”
说着,便要从他身侧绕过。
谁料,陈鲲脸色一沉,横移一步,再次挡住去路,声音也扬高了几分:“林师妹这是看不起我?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师兄怎么这样想?”
这几句争执,已然引起了路过弟子的注意。有几人放缓了脚步,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带着看热闹的兴致。
“看来陈鲲是坐不住了。”
“也难怪,他俩资质差不多,林润近来风头更盛些……”
“这下有好戏看了。”
周遭的议论声细细碎碎地飘过来,他大概没料到我仍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执意要走。
他脸上那层勉强维持的客气终于挂不住了,彻底垮了下来。先是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随即整张脸都涨红了,连耳根都透着恼羞成怒的颜色。
“林润!”他几乎是低吼出来,脸颊因激动而泛红。
“你装什么清高!谁不知道这届外门弟子,最有希望入选内门,甚至得蒙宗主和长老亲睐的,就是你、我、李施施、明善、白莽几个!你整日独来独往,一副眼高于顶的模样,是做给谁看?莫非真以为石先生夸你一句,你就高人一等了?凭什么看不起我!”
我蹙起眉头,感觉被冒犯到。
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各种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
我厌烦这种成为焦点的感觉,更厌烦陈鲲这毫无道理的纠缠。不欲多言,只想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
若是他爱出头,就出头吧。
“师兄想多了。”
我冷冷道,再次迈步。
“你!”
陈鲲彻底被激怒了。
“好!好得很!那我便看看,你到底有何资本傲!”
他低喝一声,周身灵力猛地鼓荡起来。只见他右手并指如剑,朝着地面凌空一划!枝上几片青翠的竹叶被无形的力量卷起,悬浮在他身前。他指尖金光一闪,一股锐利的气息骤然附着在叶片之上,那几片原本柔软的叶子边缘,泛起冷硬光泽。
“去!”
他手指向前一点!附着了灵力的叶片,如同几道绿色的飞刃,带着破空的细微尖啸,猛地射向我!
竹叶破空而来,尖啸声刺得耳膜生疼。我甚至能闻到叶片上一股土腥味。
这一下变故陡生,周围响起一片惊呼。
没想到他竟敢公然动用灵力攻击同门,心中一惊,身体已本能地向后侧闪避。
大部分叶片擦着的发梢和衣角掠过。
然而,最后一片叶子,角度尤为刁钻,速度也最快。
我只来得及猛地偏头—
一缕断发飘落。
随即,眼角处传来一丝冰凉的锐痛,紧接着是温热的湿润感。
停下脚步,抬起手,用指腹轻轻触向痛处。指尖染上了一抹清晰的鲜红。
一片薄薄的叶子,边缘凝着未散的灵气,在我左眼角外划开寸许长的口子。血珠沁出来,沿着脸颊滑落,温热中带着细微的刺痛。
四周骤然安静。
我能感觉到所有目光都钉在我脸上,那些目光里有惊愕,有怜悯,也有看好戏的窥视。
缓缓放下手,没有再去擦那道伤口。
血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衣襟上,洇开小小的血色。
我转过脸,平静地看向陈鲲。
陈鲲一脸茫然,他脸上的怒气终于散了。
他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辩解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这样很好。
有时候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有分量。
我收回视线,不再看他,也不理会周围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迈开脚步,朝着藏经阁的方向走去。
青石板上落下零星的血点,像早春凋零的梅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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