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偏头偷瞄珂瑶，只见她嗤笑，道：“那冥主若是知道了，定会开心。”
城主乐道：“那是自然，冥主下次现世是三日之后，那时我定带你们来开开眼。”
白泽挑眉，看着金佛，道：“这冥主还会现世？”
城主道：“是啊，幸得冥主垂怜，每逢半月就会现世为白国解难。”
夜至三更，宫禁森严。
宴会散后，四人被安置在偏殿。阁中帷帐皆是金缕织成，灯火一照，金光闪闪。南星与盘瓠占一间，白泽化身小兽与珂瑶同住一间。四人佯作休憩，实则都起了夜探金佛殿的念头。
子时一过，珂瑶指尖捻起一缕土灰，在门楣上画了个眠字。守夜的内侍顿时垂头，鼾声四起。
珂瑶道：“走。”
金佛殿正门用铜锁封了，白泽指尖一挑，随手接住掉落的锁扣。
殿内无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余高处一点月光，斜照在佛头。那佛面眉目低垂，嘴角含笑，那笑意被月色一照，竟像活物。
南星最是藏不住好奇。他先绕着佛身转了一圈，指腹掠过金箔接缝，那带着细微的脉动，仿佛皮下真有血流。
他低声道：“活的？”
珂瑶在后，低声道：“小心些。”
南星点头，抬手欲触佛足，变故就在此时。
他的指尖刚碰到，金佛胸口渗出一道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血，顺着佛腹蜿蜒而下。金佛忽然一震，一道血线忽然缠在南星腕口，像绞绳，猛地将他往前一拽。
白泽想伸手去拉他，道：“南星！”
南星只觉一股巨力将自己往前拽，珂瑶探手去抓，只扯下他半幅衣袖。下一瞬，他被金佛吞噬，耳边只剩珂瑶一声短促的：“南星！”
南星在失重里翻滚几下，便重重摔在实地上。
四周亮起幽绿磷火，照出一条圆拱甬道，壁面布满蜂窝状洞口，每一个洞口都渗出阴森的呼吸声。南星翻身爬起，抬头一看竟发现这地面、墙壁乃至洞顶，全是黄金。
他试探地问道：“有人吗？”
“主君？”
“白泽？”
“盘瓠…？”
回声层层叠叠，却无人应答。
南星握紧腰间匕首，咽了口唾沫，抬腿挑了个最近的洞口钻进去。
几步之后，他撞到第一具东西。
那东西保持着迈步的姿势，通体澄黄，连睫毛都历历可数，却沉重得如同铜像。
南星小心翼翼地伸指去探鼻息，没有。指腹却沾上一层极细的金粉。
他捻着指上的金粉，皱眉道：“这是什么？黄金…人吗？”
南星心脏猛地一缩，意识到了什么，连退两步，又撞上第二具。
洞里豁然开朗，这里静得可怕，但全是人。
应该说，全是黄金人。
他们直直地站着，有妇人、有孩童。他们的皮肤表面是金箔，内里却透出青紫血管，像被瞬间凝固。
最靠近出口的是个妇人，约莫四十好几，瞪着双眼，像是不瞑目。
南星鼓起勇气，颤抖着伸手触碰她脸颊，指尖传来微弱搏动，却被弹吓回来。
她，还活着，被浇进了黄金里。
一股恶寒顺着脊梁爬上来，南星浑身冰凉，踉跄后退，撞倒一个金童。
金童倒地，发出清脆响声，四肢像瓷器般裂开，露出里面鲜红血肉，鲜血丝丝渗出。
南星喉咙发紧，道：“这根本不是金像…这是活人灌金！”
南星转身就逃，这里面像迷宫七折八拐的，终于尽头处终于出现岔口。左、右、前三条洞口，南星选了最窄的右侧，因为那里吹来一丝凉风。
但越往里，温度越高，洞壁开始泛红，像被火烤透。拐过最后一弯，他看见一座巨大的熔炉。炉火正旺，金水翻滚。
三名赤膊匠人戴着金面具，用长钩将黄金人拖向炉口。金人一入火海，金皮先熔，转瞬骨骼也被吞没，化作纯金。
匠人面无表情，动作麻木，嘴里念着同一句话：“铸魂成金，献予冥主。”
炉壁喷出金水，顺着凹槽流进模具，凝成一块块金砖。
他们用铁钳夹起金砖，往上面盖印，金满城。
南星捂嘴，仍挡不住胃里翻江倒海。他后退时踩到一滩金水，滋啦作响，鞋底焦糊。
匠人回头，金面具没有眼孔，却能精准地望向他。匠人长钩拖地，发出刺耳的刮声，朝南星走来。
南星慌忙转身逃去，身后还能听到那长钩声。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前方出现一只飞舞的红蝶。
“主君？”，南星几乎带着哭腔。
珂瑶从洞的另一侧走出，就像当初初遇那般。她轻声道：“有没有伤到哪？”
南星摇头，但手仍在微微发抖，珂瑶伸手搭在他的背上，轻拍着。
他止不住害怕，道：“我没事，可里面…他们把活人变成金，再熔了…”
话未说完，脚下地面忽地倾斜。整条黄金通道像被巨力拽动，朝熔炉方向滑去。
珂瑶道：“走！”
她拉着南星，拔剑刺在壁面，借力跃向侧壁的另一处暗门。
门后是一间更小的密室，仅容两人。门一关，外面的轰隆声被隔绝。黑暗里，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南星这才发觉，自己一直抓着珂瑶的衣袖，掌内全是汗。他声音低哑，道：“主君，我怕…”
珂瑶回头看他，抬手将他抱进怀里，轻声道：“我在。”
明明是很普通的两个字，却让南星僵硬的脊背瞬间放松。片刻后，他意识到这姿势过于亲近，耳根瞬间烧起来。珂瑶却先一步松开，转身摸索墙壁，道：“出口应该就在附近。”，声音平稳，仿佛刚才的余温全然消失。
墙壁全是整块生金铸的，没有一丝缝隙。南星伸手，与珂瑶并肩摸索，指尖偶尔会碰到她的指背。每一次触碰，南星的心里就翻涌一次。
珂瑶停下，掌心贴在一处壁面，冷声道：“这里。”，她劈开一道空间，通向外面。
两人刚踏出，便看见白泽与盘瓠坐在神台吃着贡品。
白泽眼睛一亮，道：“主君回来了？南星你没事吧？”
盘瓠鼻子一皱：“有血味，还有…”，他目光落在南星的手上，原来刚才珂瑶担心南星害怕，手拉着带他出来。
南星触电般地抽回，珂瑶神色如常，只指尖微微蜷了蜷。
四人回到小院，白泽与盘瓠已然睡下，但南星一回想到洞中场景，就止不住发抖。为了不打扰盘瓠睡觉，一人坐在小院。
珂瑶端来一盏温酒，推到他面前，道：“吓坏了吧？压压惊。”
南星双手捧盏，酒里映出他惨白的脸。他闭眼道：“那些人…就那么死了…”，南星忽然抬头，看着这宫里的每一寸，不忍地落下泪，道：“这里的每块地方，都是那些无辜之人铸成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南星把脸埋进掌心，泪从指缝流出，落在石阶上。
珂瑶就坐在他的身旁，拍背安慰着。
南星声音哑得厉害，道：“他们犯了什么错…”
珂瑶答得干脆，把酒递到他面前，道：“他们没错，只可惜人性本恶。”
南星拿起酒盏，仰头猛灌，酒的辛辣一路烧到胃里，他呛得直咳，咳得眼泪更凶。珂瑶抬手，指尖擦过他眼尾，将泪拂去。
珂瑶道：“别想了，再想就睡不着了。”
屋里，白泽与盘瓠并未真睡。白泽化作小兽蜷在窗台，耳朵微动，把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听进耳里；盘瓠趴在门槛，喉咙里滚着低低的呜声。
晨鼓未响，宫中已先醒来。
南星趴在窗前，眼里全是血丝，他的梦里全是熔炉与金人，根本睡不着。盘瓠叼来一只铜盆，盆里盛着温水，示意他洗脸。
白泽在小院里，伸着懒腰：“昨夜可睡得好？”
南星苦笑着摇头，忽然听到隔壁有动静，两狗一人趴在墙头往外看，领头的太监嗓子尖细，道：“都仔细点！这是冥主赐下的祥金，要是有半点闪失，小心你们脑袋！”
南星心里咯噔一声，他回头想告诉珂瑶，却见珂瑶正在背后看着他们三个趴墙头。
南星尴尬一笑。盘瓠忽然耳朵一立，成警戒模样，道：“主君，我闻到鬼气。”
盘瓠顺着味道找去，四人又来到金佛殿，躲在门外，戳了个口子往里看。
珂瑶眯眼一看，发现佛头眉心处浮着一道极淡的黑影，那黑影动了动，竟显出一张模糊的人脸，没有瞳仁，只有两个空洞的眼窝，嘴角却勾着笑，与佛面的慈悲笑意一模一样。
珂瑶哼笑，道：“原来这老鼠跑来这称王了。”
南星顺着她目光去看，什么都看不到。他低声道：“主君，我看不见。”
珂瑶伸手，在他眼皮上轻轻一抹，再睁眼，黑影骤然清晰，那张笑脸猛地贴近，似要穿墙扑来。南星倒吸一口气，后退半步，却被白泽扣住手腕。
“别眨眼。”白泽的声音极轻，“这老鼠靠凝视锁魂，你一躲，它就当你怕了。”
炼金鬼似乎察觉到窥视，瞬间消失。南星见状，终于松了口气，道：“他是什么？”
白泽抱臂，不屑道：“炼金鬼呗，跟只老鼠一样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当初主君扣瞎他两只眼后就彻底消失，原来是在这当起冥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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