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西岩坐在前往莱江山的马车上，掀开遮住车窗的绉纱，探头出去看，看着天将微明，捂嘴打个哈欠，望着在骑马的鲁阅常。
恍惚间，想到了在前往淮州路上，要到临别时，发生的那一幕。
那时也和现在一样，抬手撩着绉纱看他，看着看着，自己的视线就模糊了，再看不到他。指节捏着结实的木窗，声线哽咽，“我有点怕。”
‘你进来陪陪我’这句话不用说出口，都很明显了，现在急需鲁阅常的陪伴。
这前往莱江山的寻人队伍即便庞大，可不知怎么回事。
心慌得浑身不自在，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见他勒紧缰绳下马，马车都没停稳，车子一沉。
他掀开车帘就进来了，不等他坐稳，封西岩就挽着他胳膊，压低声音。
“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鲁阅常眉头轻蹙，刚要抬手去掀车帘，被她捏着手腕，回头问她。
“嗯？怎么了？”
封西岩微微握拳摁至费闫慌乱的心口，摇头道，“没事。”
封西岩本能地向后去看，发现是严实紧闭的车厢，才默默地收回视线。
鲁阅常派人悄然折返，等随从来报，相隔三里地后面跟着的是封学亥与何平萤。
鲁阅常偏头，迷茫地看着封西岩，心口突地沉闷，怎么会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挥手退掉随从，没有多停留，令车夫调转方向，其余人原地等候，向原路返回。
等看到悄摸着跟随的封学亥和何平萤时，鲁阅常惊诧地看着他们二人，“伯父，伯母，您们怎么会跟来？”
话头刚刚落下，鲁阅常有些不可名状的心虚，问完话之后，就紧张地偏头看着西岩。
二人的视线对望，都有些纳闷，是真的不知道他们二老会跟来。
封西岩眨眨眼睛，视线转向他们二人，在熹微的光线里，几人相顾无言，气氛僵硬地很可怕。
光看他们的表情，不用说，封西岩就知道，他们又是之前那副觉得她做了什么天大丢人的事情，见了面连说个话都很艰难。
封西岩低下眼睛，唇角微扬，有些无助，肩膀无力地耷拉下去，双手轻握又慢慢舒展开，缓了好久的思绪和情绪，垂在身侧的双手脱力地晃了晃，才抬头笑着看他们，故作轻松。
“没关系，你们不想说就不说，全当没看见我来。把我当空气。”
封西岩说完，看他们似是“串通”好了的一样，相互看了一眼后一言不发。
封西岩蹙眉看了他们半晌，紧咬的牙齿，迟缓地松开，沉沉地叹息。
鲁阅常见此情形，也绝真痛心，上前一步，想要为封西岩争辩几句，手腕就被她扯住，能感觉到她手指的颤抖。
鲁阅常想不明白，平时在与自己侃侃而谈的伯父，为何见到西岩。便是一张冷硬的面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封西岩把鲁阅常向后推了推，背对着他，面对着熟悉又陌生的父母，想了想，还是一吐为快，不想再隐藏在内心里。
“我买了房子，这次回去，就搬出去。”
封学亥的心漏跳了一下，盯着西岩。
封西岩红着眼眶看着满眼满心都是期待，又有些疑惑的父亲，唇角微弯，仿若自说自话般继续输出。
“王离被欺骗，很多数据被改动，毁掉她的心血。她也被陷害出了车祸，留下残疾。有悔改的心思，给我开设权限，解救围困的同胞。只是，一次只能带走两个人，你们商量商量，时限快到的时候，来找我，跟我一起回家。”
“回家”两个字，加重了语调。
话落，封西岩也没有什么想要说的，静静地看他们好一会儿，才转身，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脚步虚浮，道路不平，险些崴了脚。
封西岩扶着车壁，慢慢爬上车内，向后靠着闭目养神，发觉车内一沉。比之前都要沉重了很多，也多了两股熟悉的气息。
封西岩没敢睁眼，怕是幻觉。可马车行驶起来之后，颠簸明显，震得有些不舒坦，硬撑着到了莱江山下。
马车停下后，听到鲁阅常轻声说了一句，“到了，下来吧。”
封西岩下车后，就跟着搜寻的队伍向密林深处走去。
缕缕金光洒落，却晒不掉密林中的腐臭腥气，前些天下了暴雨，林子里浓雾萦绕，层层雾霾久久才散开。
封西岩揉揉不舒服的鼻子，看着走在身边不发一语的鲁阅常。脚步微微迟钝，知道他们二人在后面跟着的，什么话也不想说。憋得一肚子气。
莱江山被派来的搜寻人员，搜罗了个遍，里面的曲折小路，或者是捷径，他们都清晰明了。闭着眼睛都能探入。
就因为太过熟悉，每个犄角旮旯都寻摸地清楚，不见尸骨，不见衣衫碎屑。多次搜检下来，熟悉到都不知要往哪走去。知道不管怎么寻觅，都不会有想得到的结果。
现在数十人站在各个捷径路口，面面相觑，遂后都瞧着鲁阅常，等他发号施令，等他寻个方向。不至于像一群无头苍蝇乱转，乱撞。
鲁阅常对上那十几人的询问眸色，又望向池浈寻，思忖瞬间，定在池浈寻的面容上的视线转移到了搜寻小兵焦急的面孔，说出了昨夜封西岩交代的话，“到坠落的地方去寻。”
山路凶险，密林闷不透气，正是炎热时刻，封西岩即便加快脚步 ，都跟不上趟，杵着木棍，艰难地迈着步子，尽量不要拖后。
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寻了个稍稍平坦的地方，撑着木棍歇息，望向鲁阅常指着的方位看过去，能看到悬崖峭壁，高耸入云的大树，小心脏重重地跳了几下。
封西岩默默地收回眸光，看到面前递来一个水囊，镇定地望着鲁阅常，看他面色凝重，这一路上，也不见他讲一句话，只是时时刻刻地在后面护着她。
接过水囊，仰头喝了一口，微微的甜，抿抿唇，不是很解渴，又喝几口，仍旧觉得差点意思，把水囊往他面前递了递，忍住没问有没有酸的蜜饯或者是水果。
鲁阅常塞好木塞，抬头瞧着走到前方的封学亥和何平萤。这一路上，也注意到了，他们时不时地往后看，眼里流露出来的光泽，带有疼惜，和关切。
着实想不通，他默了默，见西岩抬脚，急忙伸手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伯父伯母，明明关心你，为什么对你这样冷淡？”
“哎。”封西岩叹气，抹掉额头上的汗珠，歪头看他一眼 看着看着就有些迟疑。
鲁阅常察觉，“怎么了？”
封西岩抬头看天，猜想他们疏离的原因，“他们啊，总觉得一辈子都困在这，会拖累我。怕对我好呢，我就心软，想陪在他们身边，放弃回去的机会。”
鲁阅常想了解她心中最真实的想法，追问，“你会放弃吗？”
“当然不会。”封西岩回绝，“我的大好年华，绝不能耗费在这里。”
“那就好。”鲁阅常倒是松一口气，轻轻微笑，拉着她的手，向前走着。
走了几步，想到她说的那番话，又问，“这一次你离开，能解救伯父伯母。那，以后，你…”
没问完，鲁阅常就噤了声，明明才劝诫自己玩，不要再问这些关于虚幻的未来。
“还有西望。”封西岩说了这么一句。
鲁阅常才恍然大悟，那就是她还会再来，抿唇而笑，直视前方，“嗯，西望也跟你一起回家。”
封西岩觉得他有点奇怪，步子停下，没再往前走，反手抓住他的手臂，对上他瞧过来的眼睛，直白地问，“你也想跟我走？”
鲁阅常欣然一笑，“当然。”
“只是，”他眸光一暗，“我怕我，没这机遇。”
封西岩抬手戳着他的面颊，有些气恼，“你这人，能不能不要说这些伤怀的话啊？”
鲁阅常一愣，意识到又说错话，“是、是我的错。”
他急忙垂下眼睛，不敢再正眼看她。这个随时能离自己而去的人，他是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
封西岩看他侧过脸，也回过味来，刚才凶了他。他在感情这方面，是最敏感的，别说一句，一个字都能让他多思多想。
她抬手刮了一下鼻尖，小心地偷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安慰他的话。就听见他闷闷地发出声音，“走吧，再晚些，回去就晚了。”
封西岩曲起食指，轻轻地敲了额头，眉头微皱，这才到几天，就把他惹生气算有四次。
不得不说，鲁阅常的脾气是真的稳定，封西岩心里暗暗地懊悔，又有些庆幸。
快要走到事发地时，发出两声惊奇的唏嘘之声，“都别动，站在原地。”
这一声中气十足，封西岩脚步一滞，没有再往前，盯着那个方向，隔着几个人，只看到了封学亥拾起地上的枯枝，拨弄了那人的脚边，眉目紧皱，咬紧腮帮。
封西岩还要问些什么，便听见他问，“之前来寻的时候，有这些特殊的物品吗？”
封西岩定睛一看，是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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