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日头还是有些烈。
谢厘嫌热,直到未时过半,才懒洋洋地起身,准备前往永嘉伯府。
周砚早已备好了马车,车内像往常一样置了冰,熏着香,与外面燥热的街市恍如两个世界。
永嘉伯府门第森严,朱漆大门上的铜环锃亮,门口的家丁眼神倨傲。
听闻是京兆府的判官前来查案,本欲通传,但一听来人名讳是谢厘,脸上那点恭敬立刻淡了下去,只让他们在门房偏厅稍候,语气也怠慢了几分。
谢厘也不恼,自顾自地在偏厅的椅子上坐下,闭目养神。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过来:
“谢大人,请随小的来,伯爷已在花厅等候。”
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布置精巧的花厅。
永嘉伯是个面容富态的中年人,端着架子坐在主位,面色沉郁。下首坐着他的一双儿女,世子赵霖和嫡小姐赵婉。谢厘挑眉,这里的世家小姐倒是没有不见外男的说法。
赵霖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锦袍,眉眼间带着世家子弟固有的骄矜,见到谢厘,他眼中毫不掩饰地闪过一丝鄙夷,连起身都欠奉,只拱了拱手:“原来是谢公子,真是久仰大名了。”
旁边的赵婉倒是起身福了一礼,她年方二八,容貌娇美,看到谢厘的样貌时,眼中掠过一抹惊艳,但随即变成了好奇的打量,毕竟谢厘京城第一纨绔的名头太过响亮。
“京兆府是无人可用了吗?怎会派……”赵霖低声嘟囔,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花厅里足够清晰。
永嘉伯重重咳嗽一声,制止了自家儿子未说出口的话,但对谢厘的态度也谈不上热络,只沉声道:“谢大人,失礼了。”
谢厘随意地拱了拱手,算是见礼:“衙门派差,自有章程,烦请安排去存放玉如意的库房一观。”
他这般公事公办、浑然不将对方态度放在眼里的模样,倒让永嘉伯一家有些意外。永嘉伯皱了皱眉,应下了。
库房位于伯府内院,守卫也算森严。凡事进出库房的人,都会被搜身检查。
正如永嘉伯所言,厚重的铜锁完好无损,窗户也无破坏痕迹。库房内陈列着不少珍玩古董,存放玉如意的紫檀木盒子被孤零零地放在一个多宝阁上,盒子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伯府众人聚在库房外,目光都聚焦在谢厘身上。
谢厘走进库房,先扫视了一圈,在那空盒子前停留片刻,看了看盒盖内侧。接着,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多宝阁下方的地面,又起身去观察对面的支架,然后是离多宝阁最近的窗棂缝隙,最后是屋顶门楣上方拳头大小的孔洞。
赵霖忍不住又开口,带着几分不耐:“这库房我们早已查过数遍,并无异样。贼人想必是技艺高超的飞贼……”
“并非飞贼。”谢厘打断他。
众人一愣。
“若我所料不错,此物失窃,应在三日前戌时左右。”
永嘉伯脸色微变:“三日前戌时?你如何得知?”
谢厘语气平静:“库房虽看似密闭,但那处的窗棂有细微缝隙,当日戌时曾下过一场急雨,风雨由此渗入少许,混着尘土,在地面特定位置留下了污垢,污垢四周有物品拖拽的痕迹,而这些痕迹的大小,与你们所描述的玉如意一致。”
“门锁完好,贼人要么有钥匙,要么用了丝线。”
“丝线?”永嘉伯疑惑道。府里钥匙都有专人看管,他自然而然的选择了另一个可能。
“一种特制的牵引线,近乎透明,细如发丝,韧性极佳。”谢厘解释道:“贼人无需进入库房。他只需事先用某种方法,比如冒充工匠、或买通内应,将丝线系在如意上,另一端通过门楣上方的孔洞引出库房。待夜深人静,在外面轻轻拉扯此线,便可将如意从盒中拖出,顺着预先设计好的路径取走玉如意。所以地面没有脚印,门锁完好。”
“那……贼人如何确保不将如意摔碎?”赵霖忍不住问道。
“系在玉如意上的丝线有两根。”谢厘指着多宝阁对面的支架,淡淡道:“窃贼定然事先反复观察、测量过距离和角度,把一根丝线从支架上方穿过,另一根从支架下方穿过,先用上方的丝线把如意从锦盒中拉扯出来,如意滑落的瞬间会因为惯性冲荡到支架下方的空隙,等停止晃动,贼人再将上方的丝线慢慢松回,使其安稳落地,然后扯动下方的丝线,玉如意就会被贴着地面拉拽到门口。为了避免玉如意受到地面的摩擦或者磕碰,那条线路上早被人涂上了蜡油。”
赵霖顺着他说的,果然在地面上发现了蜡油,可他还是不死心:“说得跟你亲眼瞧见似的,你怎么证明贼人用是是这种作案手法?”
谢厘示意他去看支架:“支架处有丝线的划痕,如果不出意外,门楣上方的孔洞处也有。”
永嘉伯吩咐下人取来木梯上去查看,果然被告知有一道细微的划痕。
谢厘补充道:“此法看似精巧,实则对库房内部结构、物品摆放需极为了解,并且需要里应外合,才能准确铺设路径和选择拉扯时机。伯爷不妨查查,三日前戌时前后,有哪位能轻易接近库房、且对库内情形熟悉的人,行为有异?或是府上近日有无辞工、或是行为反常的仆役工匠?”
一番推理,条理清晰,手法推断合情合理。花厅内外一阵唏嘘,先前那些怀疑、嫌弃的目光,全都变成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永嘉伯深吸一口气,立刻吩咐管家按照谢厘的提示去严查。
谢厘点点头,准备告辞。临走前,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御赐之物,象征天家恩宠。此番失窃,虽可能是内贼贪财,但也难保不是有人想借此生事。伯爷在朝中素有清名,还需谨慎些好。”
这话说得隐晦,但永嘉伯是何等人物,立刻听出了弦外之音。他也不是没想到这一层,这很可能不是简单的盗窃,而是涉及朝堂倾轧的警告。但此人能做到在查清案件之余还不忘提醒他留意眼下局势,心性定不会差的。
想到这里,永嘉伯再看谢厘时,眼神已经从审视变成了欣赏。
“多谢。”
谢厘没再多留,带着周砚离开了。
待谢厘走后,库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良久,全程保持静默的赵婉缓缓开了口:“这个谢厘似乎与传闻中大不相同。”
永嘉伯点了点头,目光深沉,对自家儿女嘱咐道:“日后可以多与这位谢判官走动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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