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受伤”事件后,陈琰便成了清风苑的常客。他恪守医官的本分,每日清晨雷打不动地为贺卓请脉,记录其脉案,调配安神养身的茶饮药膳。然而,在看似寻常的医患对答间,一些微妙的东西正在悄然滋生。
贺卓并非全然信任这位突然出现的医官。宫中人心叵测,他早已学会用层层面具保护自己。陈琰的关切,他受着,却也暗中观察,细细品味其背后的意图。
这日,陈琰为贺卓针灸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看着窗外一株在墙角顽强生长的青藤,似是随意开口:“殿下可知,人体经络,看似繁复,实则遵循阴阳五行,相生相克之道。譬如肝属木,主疏泄,若郁结不通,则克伐脾土,导致纳差、倦怠;而心属火,火能暖木,适度的振奋心神,反能助肝气条达。”
他一边收拾银针,一边继续用那温和的嗓音说道:“治病如同治国,需辨清症结所在,是外邪入侵,还是内里失调。用药如用兵,君臣佐使,配伍得当则事半功倍;若药性相冲,则非但不能愈病,反添新疾。有时,一味猛药下去,看似立竿见影,却可能伤了根本。反倒是些性味平和的药材,循序渐进,能收奇效。”
贺卓捧着温热的药茶,垂眸静听,面上依旧是那副乖巧柔顺的模样,心中却是一动。陈琰的话,表面在说医理,内里却仿佛在映射这朝堂局势。外邪入侵,指的是虎视眈眈的兄弟及其母族?内里失调,是指父皇的猜疑与自身的势单力薄?猛药……是指像四哥那般急于表现、锋芒毕露吗?
他没有接话,只是轻轻吹着茶汤上的热气,仿佛全然沉浸在医官的“闲谈”中。
陈琰也不在意,转而拿出那套五禽戏的图谱,笑道:“殿下,今日我们来学‘猿戏’。猿猴灵巧,善于在枝桠间腾挪闪避,看似嬉戏,实则锻炼了机敏与平衡。于养生而言,可通利关节;于处世或许也能悟得几分灵动不滞的意味。”他示范的动作依旧舒缓笨拙,符合贺卓想要维持的体弱形象。
贺卓跟着比划,心思却已百转千回。他回想起陈琰初次为他诊脉时,那看似无意却精准的脉象探查;想起他处理伤口时,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恰到好处的“愤怒”;想起他每次带来的,那些总能“恰好”缓解他当下不适的药茶和点心。
这个陈琰,绝非普通的医官。他的每一句话,似乎都藏着机锋;他的每一次出现,都仿佛在引导着什么。
贺卓开始不动声色地“利用”起陈琰。他会“无意间”在南书房受到刁难后,在陈琰面前流露出更深的“沮丧”和“困惑”,引他说出更多富含隐喻的开解之语。他会将陈琰提到的某些医理典故,暗暗记下,回去后反复咀嚼,尝试套用到经史策论的理解中,竟发现别有洞天。
一次,他读到前朝一桩旧案,涉及党争倾轧。他屏退左右,只留陈琰在侧,状似天真地询问:“陈医官,若一人身中奇毒,表面无恙,内里却已腐朽,当用何法?是下猛药以毒攻毒,使其立时毙命,还是用温和之药徐徐图之,恐其毒性蔓延?”
陈琰正在为他调制安神香,闻言,手下动作未停,语气平常:“殿下此问,关乎医者抉择。一般而言,需先固本培元,稳住根基,再图清除毒素。有时,甚至需借助药引,引导毒素发于体表,看似凶险,实则便于拔除。关键在于,时机与力道的把握。”
贺卓心中豁然开朗。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陈琰,软软地道谢:“多谢陈医官,孤明白了。” 心中却是一片冰凉的清明。他明白了该如何更好地伪装,如何更有效地借力,如何等待那个“拔除毒素”的时机。
陈琰看着他依旧纯良无辜的脸庞,心中暗叹。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关系。他们心照不宣,各取所需,在这清冷的清风苑内,共同演绎着一场无声的默契与驯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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