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召见来得急迫而强势，不是在御书房，而是在象征着绝对皇权的金銮殿。萧烬言绯色的宫装行过冰冷的金砖，如同滴入墨池的一滴血。
殿内并无旁人，只有高踞龙椅的年轻皇帝，她的亲弟弟，萧靖禹。
“皇姐，”萧靖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挥退了左右，只留几个心腹太监远远侍立，“北狄使团不日抵京，联姻之事，关乎国本，你……早作准备。”
萧烬言立于殿中，并未下跪，只是微微颔首：“陛下所谓的准备，是让臣姐披上嫁衣，去平息北狄的狼子野心，还是用臣姐的头颅，去换他们暂缓刀兵？”
“萧烬言！”萧靖禹猛地一拍龙椅扶手，额角青筋微跳，“注意你的身份！朕是皇帝！北狄铁骑已连破三城，兵锋直指中原！朝中半数大臣主和，你让朕如何？拿将士的性命、拿祖宗基业去硬拼吗？！”
“所以，就要牺牲一个女子来换取喘息之机？”萧烬言抬起眼，眸光如淬雪的刀刃，直刺御座之上，“陛下，您可知这喘息之机过后，北狄要的就不止是一个长公主，而是半壁江山了！臣姐在军中一日，北狄便忌惮一日！和亲，是自断臂膀，是慢性死亡！”
“够了！”萧靖禹霍然起身，脸色铁青，“朕不是来听你说教的！军国大事，朕自有决断！你只需记住，你是大曜的长公主，享万民供奉，就该为江山社稷分担！”
“分担？”萧烬言低低地笑了，笑声里满是苍凉和讽刺，“父皇母后去时，将江山与您托付给臣姐。臣姐为您稳朝局，平边患，荡涤不臣……如今，这就是臣姐的分担？”
姐弟二人，一个立于丹陛之下，身影孤直；一个高坐龙椅之上，面目阴沉。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往日的情分在这国势倾颓的压力下，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这场争执，不欢而散。虽未在明面上彻底撕破脸，但裂痕已深，如同殿外阴沉的天色，预示着风暴将至。
果然，风暴很快便以另一种形式降临。
翌日朝会，便有八百里加急军报（实为精心准备的弹劾序曲）传入——南方三州暴雨连绵，堤坝溃决，水患肆虐，淹没了无数良田村庄。
就在皇帝与众臣商议赈灾之策，焦头烂额之际，数名御史台的官员联名上书，内容却并非寻常的灾情陈述。奏章中详述，水患之后，尸骸遍野，无人清理，已引发了一场骇人的“异病”。患者初时高热不退，继而皮肤溃烂，神智昏乱，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如今已在灾民中蔓延开来，人心惶惶，甚至有流言称此为“天罚”。
金銮殿上顿时一片死寂，方才还在争辩拨款、人手的大臣们纷纷噤声，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仿佛那可怕的“异病”已随着奏章上的文字弥漫到了大殿之中。
龙椅上，萧靖禹的眉头紧紧锁死。他目光扫过下方垂首不语的群臣，最后，落在了站在武将班首，面无表情的萧烬言身上。
他心中瞬间明了。这是有人要将这烫手的山芋，不，是这足以焚身的烈焰，掷到他的皇姐手中。成功了，是她分内之事；失败了，便是她德行有亏，引来天罚，正好坐实了那些针对她的“刚愎自用”、“触怒天威”的流言，届时，无论是剥夺兵权还是强制她和亲，都将顺理成章。
好一招借刀杀人，一石二鸟之计！
萧靖禹沉默着，内心在天人交战。他忌惮这个功高震主的姐姐，但此刻将她推入火坑……片刻后，帝王的权衡压过了残存的手足之情。或许，借此机会削其锋芒，也未必是坏事。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破了殿中的沉寂：
“皇姐。”
萧烬言抬眸，对上皇帝那双深沉难测的眼睛。
“南方水患及异病肆虐，事关百万黎民生死，亦关乎国本稳定。满朝文武，唯皇姐曾于军中立‘防疫营’，有处置此类事务之经验，更兼行事果决，能镇局面。”萧靖禹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朕，特命长公主萧烬言为钦差，全权督办南方三州赈灾防疫事宜，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旨意一下，满朝皆静。无人出声反对，也无人出声附和。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一道绯色的身影上。
这是一个阳谋。一个用百万生灵为赌注，用江山社稷为棋盘的，针对萧烬言的死局。
萧烬言静静地站着，脸上无喜无悲。她早已料到。从重生回来的那一刻，从拒绝和亲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条路上布满荆棘与陷阱。
她缓缓出列，躬身，行礼，动作流畅而稳定，仿佛接下的不是一道催命符，而是一道寻常的任命。
“臣，领旨。”
声音清冷，却如金石坠地，在这压抑的大殿中，激荡起一丝不屈的回响。
退朝后，回到府邸。
谢羽棠看着萧烬言脱下繁复的朝服，换上便于行动的劲装，忍不住在心底问道：“001，南方异病，数据库有资料吗？”
“宿主，资料不全！但根据症状描述，极可能是某种古代大规模瘟疫的变种，在没有现代医疗的条件下，死亡率可能高达……30%以上！而且极易通过接触和水源传播！”
谢羽棠的心沉了下去。她看向萧烬言，那个正在平静地擦拭佩剑的女子。
“殿下，南方之行，危机四伏。”
萧烬言动作未停，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
“有人想借此机会，彻底除掉您。”
剑身寒光一闪，映出她冷冽的眉眼：“知道。”
“那您为何……”
萧烬言终于停下动作，转头看向谢羽棠，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他们以为这是将我推入地狱的火焰。”
她站起身，将佩剑稳稳插入剑鞘。
“却不知，这或许正是我……浴火重生，另起炉灶的最好时机。”
谢羽棠望着她眼中燃烧的、仿佛能焚尽一切阻碍的火焰，明白了。这不是赴死，而是出征。前往那片被死亡笼罩的土地，去夺取一线生机，不仅是灾民的生机，更是她自己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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