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开停停，到达兰州时已经是次日晚上九点。
郁眠原定计划是一鼓作气开到西宁，这是他攻略里的起点，不过牧执萧说他饿了，想找个地方先吃饭。
结果到市区找了个饭馆吃完饭，牧执萧又说困了，想睡觉。
郁眠吃饭很快，正低着头看手机，不知道谁给他发了什么，他看过之后脸色就有些凝重，一丝不悦沉沉地压在他眉间。
好一会儿郁眠才反应过来牧执萧刚才说话了，“嗯？你说什么？”
牧执萧简短地重复道：“困了。”
郁眠眼皮都没抬，一边回消息，一边漫不经心地和牧执萧说话，“那去车上睡，等你睡醒我差不多就开到了。”
剩下还有两百公里路，走高速的话再开两个多小时也就到了。
牧执萧说：“车上睡不好。”
“要不你睡后座？你那后面那么宽敞，躺着睡够舒服了。”郁眠贴心地给出解决方案。
“不舒服。”牧执萧毫不留情地给后座的舒适度打出差评，“腿伸不开。”
郁眠抬起头，往他的大长腿上看了一眼，无从反驳。
“真困了？”
“真困。”
牧执萧像是真的困了，搭话的语调也掺上点困倦。
但不是舟车劳顿过后的疲倦，更像是吃饱喝足过后不愿动弹的那种惫懒。
他漆黑的眼睛盯着郁眠，目光意外地柔和，“还是你行程很赶？是工作在催吗，如果很赶的话就算了吧。”
“不是工作。”郁眠好转了片刻的脸色又变差，“一个神经病。”
他没有多说别的，问牧执萧：“吃好了？”
“嗯。”
郁眠说：“那走吧少爷，找个地方睡觉。”
这时，牧执萧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郁眠看到牧执萧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到了屏幕上。
分明神情没怎么变，但郁眠就是莫名觉得牧执萧在看到来电联系人的那一刻似乎有些不开心。
郁眠站起来，拿起卡座上的外套，“我先结账，外面等你。”
他说完就走，留给牧执萧一个背影，牧执萧没有接电话，起身，抬脚跟了上去。
直到走出餐馆，第二通电话响起，牧执萧才接通，“妈。”
“执萧，你现在在哪，怎么不接你爸电话？”母亲的声音透着焦急。
“在外面。”牧执萧说：“信号不好。”
“你去兰州了？”母亲又问。
牧执萧没说话，视线落到不远处的街上，找到那道高高瘦瘦的身影。
晚上十点多的夜市正是热闹的时候，郁眠站在马路边的路牌下面，城市中心建筑巨大的LED广告灯屏在他身后发着霓彩的光。
风把他的头发吹扬起，露出额头和眉眼，室内外温差大，他鼻尖被风吹得有些泛红，外套穿上了，但看上去还是不怎么抗冻的样子，在那儿双手揣兜，漫无目的地踩灯下的影子。
母亲没有等到牧执萧的回复，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牧执萧淡淡嗯了声。
“立刻回来，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岑向说你一周没去公司了，还在和他交接离职的事，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你疯了？为了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外人和你爸爸吵架就算了，现在连公司也撒手不管了，牧执萧，你多大了，你做事都不顾后果的吗？不过是要你……”
“妈、”牧执萧打断，“我说过了，我不会和林小姐结婚。另外，不是我撒手不管公司，是爸说的，做不到就滚出这个家，我只是顺他的意。”
“你爸爸气头上的话怎么能作数，他糊涂你也跟他一样糊涂吗？”母亲不理解为什么牧执萧会做出这样的事。
一直以来，牧执萧都是长辈眼中最规矩懂事的孩子，优秀、聪慧、从不让人操心，从不做出格的事，几乎没有和任何人起过争执，对于家里给他铺成的路，他都全盘接受，走得很好，谁也没想到这次他会对父亲给他安排的婚事这样排斥，甚至为此和父亲爆发争吵。
“就算不跟林小姐结婚，你总有一天也要成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和你爸闹这个，有什么意义呢？难道你以后就真的不结婚也不生孩子？”
郁眠踩影子踩没劲儿了，往牧执萧这边望过来。
两人视线交汇，牧执萧缓慢地说：“我没有说不结婚，但绝对不会是跟你们安排的任何一个人。至于生孩子，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胡闹！”母亲声音大起来，但很快，她又把态度软下来，“这些都不重要，我们不是非逼你结婚，只是希望你幸福，你明白吗？你心里要是有喜欢的人就带回来，给爸爸妈妈看看，爸妈不是那么不开明的人，只要不是太过分我们都会支持你。”
牧执萧说：“喜欢的人是男生也可以支持吗？”
对面沉默。
随后，是母亲严肃到有些尖锐的声音：“你想把我们气死吗？”
牧执萧没说话。
“那个人是谁？”
牧执萧依旧没答。
“你永远不说，有时候我真的怀疑到底有没有这个人，还是你故意这样说，要报复我和你爸爸。”
牧执萧的神情又变得有些不开心了。
似乎……还有些难过。
郁眠远远地看着，微微蹙了一下眉，下意识向他走近了一步。
话筒里是母亲接二连三的询问：“你是不是在怪我们，因为当年你哥哥的那件事？”
牧执萧迎着郁眠的目光，回答：“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们，哥也没有。”
“执萧……”
“——我知道你和爸都想听这句话，我可以一直这样欺骗你们，但你们觉得可能吗？有的时候，是你们只想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听不到别人在说什么。”
牧执萧平静地陈述，他听到母亲在对面好像是哭了。
这么多年，每次提到哥哥她总是忍不住哭。
于是牧执萧也就不再继续下去了。
“对不起。”牧执萧说。
郁眠的眼神流露出担心，让牧执萧不由地别开眼，他呼吸几个来回，平复，等再看过去时，郁眠的脚步被路过的行人拦住。
是郁眠被路过的人认出来了。
郁眠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牧执萧听到远处传来略微吵闹的呼声，那几个围着郁眠的女生很年轻，她们脸上带着那种偶遇意料之外的人之后惊喜又激动的神色，有女孩子拿着手机，在录像。
郁眠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像在路边顾自玩耍的漂亮猫咪被人类发现围观，受宠若惊的样子，认真地回应，专注地和她们聊天。
“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当年你哥哥的事是我们对不起他，妈妈不希望你也和我们有隔阂，如果你真的有喜欢的人，告诉妈妈好吗？”
母亲在电话那边问牧执萧，“可以告诉我他是谁吗？我保证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是吗。”牧执萧说：“如果我告诉你，你和爸可以保证，不会阻挠，也永远不会拆散我们吗？”
“……他是谁？”
“你们保证不了。”牧执萧自嘲地说：“放心，目前为止也不会有这个可能。我只是不想和林小姐结婚，等爸什么时候松口，我就什么时候回去。公司的项目我都会交接好，不会让你们担心。”
匆忙挂完电话，郁眠那边的粉丝见面会还没结束，牧执萧原地等着。
郁眠见他没在打电话了，就往他这边走，几个粉丝跟着他，边走边聊。
“我说了吧，我真没一个人，牧执萧，快告诉她们你是我朋友！！”郁眠用手肘顶了顶牧执萧。
“嗯，我是你朋友。”牧执萧帮他认证。
郁眠沉冤得雪了，得意地两手一摊，一副“看我没骗你们吧这个大帅哥就是我朋友”的模样，“都说了，我们在附近刚吃完烤肉出来呢。”
“对，是我不该打太久电话，把你晾在一边。”牧执萧主动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其实像郁眠这种小透明，一直都是单打独斗，平时在剧组连个助理都没有，出了剧组就是素人，独来独往惯了，从来没把自己当明星，倒也不是没有被粉丝认出来的时候，但很少，所以每一次碰到郁眠都很珍惜，也很感恩。
这次认出郁眠的女生是他的忠实老粉，从郁眠拍第一部戏的时候就关注他，另外几个女孩子一个是路好，另两个是真路人，纯为颜而来，一见倾心，立地成粉，郁眠好说话好相处，几个人说说笑笑，像朋友一样。
一开始她们以为郁眠就一个人，追星的人就这样，自己喜欢的人疑似一个人漂泊异乡一个人吃饭，太没个偶像样了，孤独程度直逼一个人吃火锅，立刻脑补出来一出苦情戏，急得郁眠忙解释自己身边有人。
结果解释了没一个人信。
“她们说我在路边随便指个帅哥糊弄她们。”郁眠对牧执萧说完又转向女孩们，“开玩笑，帅哥是路边随便指指就有的吗？”
有女孩子以为牧执萧也是演员，把郁眠签过名的纸巾递过来，问：“可以签名吗？”
郁眠见状，伸出手阻止：“这可签不了，他圈外的，不是演员。”
牧执萧被郁眠的手臂护在身后，点头附和。
“圈外的？那加个微信可以吗？”女孩子的眼睛顿时更亮了，又掏出了手机。
牧执萧笑笑，摇头，说：“不好意思。”
郁眠像是不大高兴了：“好啊，你当着我的面爬墙他人可还行。”
女孩收回了手机，也没多大失落，对于自己当着自担的爬墙行为也毫不心虚，“嘿嘿，一码归一码，追星是追星，求偶是求偶嘛。”
大家都笑起来，郁眠也被她给逗乐了，胳膊搭牧执萧肩上笑道：“哎呦听到没，牧执萧，你把微信给她好了，我觉得她很好呢。”
他们挨得近，牧执萧闻到郁眠身上带着的香气，淡淡的，像是沐浴露的味道，又带点郁眠独有的味道，他微微垂头，嘴唇擦过郁眠的耳朵，轻声说：“不行。”
郁眠耳朵敏感，被这么一弄，忍不住缩了缩脑袋，脱口问：“为什么？”
牧执萧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回道：“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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