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吉握着刀的手紧了又紧,她放下刀,转过身来,想托住她洗掉泪痕的脸,但手上有菜沫。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李长吉望着她微红的眼尾,“我都听你的。”
陈蛟默了片刻,倏地笑出声来,“别听我的。”
她掀眸,看着李长吉困惑的眼神,“我也不确定我会让你做什么。以后别说这种话了。”
“准备做什么?我来帮厨。”陈蛟将头发抓起来,扭身去外面找头绳。
李长吉逼退眼中的泪意,看着她闲散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脏痉挛般的绞痛,心底渐渐析出薄薄一层恨。
明明是你先开始的。
是你先亲我的。
-
李长吉高一就辍学了,家里条件不好,她成绩一般,不想浪费她妈起早贪黑挣的辛苦钱。没成年不好找工作,只能在家附近的一个大众批发超市先赚点儿零花钱。陈蛟来这家超市打零工也是因为没成年,来的那天高考刚放完榜,她前途光明,而她道路曲折。
可能一开始她就是自卑的。
那时候陈蛟比现在看起来瘦,背着黑色的双肩包,跟个小学生似的,问她:“老板在不在?我想在大一开学前找份暑假工,不知道这里还招不招人。”
“倒是缺人。”李长吉打量她一眼,“但你估计干不了,在这儿得搬货,刚累走一个跟你差不多高的,干两天就跑了。”
李长吉光脚178,看陈蛟确实又瘦又小,白嫩的像水豆腐,别说上货了,瞧着上炕都费劲,因此说话不甚客气。
陈蛟也不恼,“我试试看。”
“那边有两箱盐,算轻的了,你过去掂掂。”
陈蛟把书包放下,走过去弯腰一使劲儿,晃了一下。
李长吉坏心眼儿地笑了。盐箱子又窄又扁,还不到一拃高,但实际重量比4桶油的大方箱还重,一箱有40斤。两箱就快赶上她重了。
“怎么回事儿啊准大学生,盐的密度没概念吗?”
收银员和另一个理货员也跟着笑。
“受教了。”陈蛟只搬起一箱,放到李长吉身前的圆凳上,“这样可以么?”
她说话做事慢条斯理,温温淡淡的,李长吉反倒有点儿不好意思了,道:“你坐会儿,我去喊老板过来。”
李长吉还以为她脾气好性子软,没想到很快陈蛟就拿她杀鸡儆猴。
陈蛟来上班以后,有李长吉开的这个头,旁人也总时不时调侃陈蛟两句,她也不还嘴。这天,李长吉跟陈蛟搭班,晚上九点多一起去大仓库搬货,一不留神被陈蛟锁在仓库里。
隔着栅栏铁门,陈蛟将她的手机装进兜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别介意,开个小玩笑。”
李长吉也确实笑了,“陈蛟,你现在放我出来,我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陈蛟食指挑着钥匙圈,“求我。”
“行,你给我等着。”
陈蛟闻言笑微微地道:“就知道你骨头硬。躺椅旁边我放了蚊香和打火机,不用谢。”
李长吉被关了一夜,第二天上早班的人看到陈蛟在柜台上留的字条,才赶紧骑车过去把人放出来。之后便没人再肆无忌惮开她玩笑了。
李长吉除外。
她嘴贫就是天生的。
陈蛟记仇,她不记,就爱跟陈蛟搭班,一闲下来就逗她。陈蛟有时候对她爱答不理,有时候会冷不丁攮她一拳,有时候跟她一起笑。陈蛟比她大两岁,但李长吉喊她小陈。陈蛟一开始喊她小李,忘了具体哪一天开始改口叫她长吉。
李长吉想起她就想起一句千字文,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李长吉把自己的见解说给她听,“寒暑假你来了,假期没了你走了。秋天收到你的信息,说今年冬天寒假不来了。”
陈蛟笑着道:“长吉,我准备跟朋友一起创业了,得提前回深城找办公场地。你现在也满十八岁了,尽快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吧。”
这时候李长吉正一边攒钱一边学机械制图,但没贸然跟陈蛟说,“祝我们一步一个脚印,往前奔。”
两人都即将离开这家超市,陈蛟只剩最后一周的时间,彼此都很不舍,下班之后仍黏黏糊糊地拧在一起。
这天,两人送完一家村头小商店要的货,李长吉带陈蛟去田里小树林抓知了猴。才刚立秋第二天,知了猴就不怎么出土了,两人拿手电筒照到半夜,一共抓了三十来只。
陈蛟家里没人,她妈带着她弟奔赴新生活了,她自己一人住。李长吉跟她回家,准备起锅烧油炸知了猴吃,结果把小桶里的塑料袋一撑开,空的。毛儿也没有。
李长吉真服了,“不是,让你看着点儿别跑了,怎么回事儿啊?”
陈蛟理亏,小声道:“它的腿毛刺刺的,一直扒拉,我就用杆子挑远些,可能把袋子扒拉开了趁机爬走,我没看见。”
“它扒拉袋子你怕啥啊?”
“我不怕。”
“不怕你拿杆儿挑远?”
陈蛟不吱声了。
李长吉又好气又好笑,“知了猴有什么好怕的,咋,能咬你啊?你管它腿有没有毛刺呢,能伸腿扎你咋的?”
“别说了。”陈蛟小声嘟囔。
李长吉继续说,嘲笑她的同时还即兴演绎模仿她,“它的腿毛刺刺的~一直扒拉~我不怕~”
“不要再说了。”
“我不怕~”
下一秒,陈蛟猛地扑过来,用嘴巴堵住她的嘴。
平地惊雷。李长吉蒙了,震惊地看着她。
她打小就嘴贫,她妈老说她早晚挨嘴巴,但没想到是这么个挨嘴巴。
惊恐之余,她听到陈蛟同样惊恐地道:“都让你别说了……”
李长吉同手同脚地跑了。
那时候还在用直板按键手机,5块钱30M流量用一个月,广阔天地以KB/S的速度缓慢加载,世界只有眼前的小镇和附近的村庄。她们已经亲上了,但她还不知道同性恋是什么。
只知道她的嘴唇柔软、滚烫,烙在她的心头,触感经久不灭。
-
厨房太小,陈蛟跟在李长吉身后盲目地转悠,李长吉一回身,陈蛟就撞进她怀里。
本来怕不留神烫着她想撵她出去,这下怎么也开不了口了。
准备做腌笃鲜、清蒸山药丸子和滑蛋虾仁饭。以陈蛟对厨艺的浅耕,打蛋器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因此领到了纯手工搅匀蛋液的工种。
搅了一会儿,陈蛟探头,“这样可以吗?”
李大厨很严格,“要搅到起泡。”
陈蛟闷头继续搅,看到蛋液表面与碗的交界处浮出几个细小的泡沫,马上端李长吉跟前,“这样算起泡吗?”
“再搅一下。”
陈蛟不吭声,有一下没一下的瞎糊弄。李长吉看过来,她笑嘻嘻地多搅两下。
李长吉被逗笑了,“有那么难吗?”
绕到她身后一手控着碗,一手抓住她捏筷子的手,带着她发力往一个方向快速搅动,蛋液在碗中激荡,“手速要快一点,你都没声儿。”
说完,李长吉一下觉着有点不对劲,低头看陈蛟,见她果然有些不自在地缩着身子。
李长吉尴尬地松开她,“我来吧。”
陈蛟老老实实挪位置。
见李长吉不抬眼只一味快速打蛋,不知道有没有生气。陈蛟解释道:“我手腕疼。”
陈蛟早年用笔记本随身办公敲代码,因为那种巧克力键的剪刀脚键程短,她手指习惯性按得用力,手腕又老悬空架着,很快敲出腱鞘炎来,严重的时候胀痛得睡不着。这会儿已经在回忆蒸汽手腕带还有没有剩了。
“嗯?受伤了么?”李长吉问。
“腱鞘炎。”
李长吉不说话了。
“我申请别的工种。”
李长吉笑了一下,“没活儿派给你了,去客厅玩会儿吧,饭菜马上就好。”
吃饭的时候,陈蛟右手缠上了手腕带。
李长吉微怔,“这么严重吗?”
“一点点疼,最近洗茶具洗多了。”陈蛟把话题岔过去,“前两天刷到王子习的朋友圈,她是不是也住我们元和首府那边?”
“嗯,离你新房挺近的,就隔两栋楼。”
“她表弟定居舒城了么?我看她发圈两人经常在一块儿露营。”
“小黄么?来舒城快两年了。”
陈蛟点点头,片刻后问:“你怎么没一起去玩啊?我看你好像从来都不发朋友圈。”
李长吉心不在焉地应道:“没什么想发的。”
餐桌上短暂的沉默,李长吉盯着她的手腕,试探地开口道:“小陈,你要是……真的很喜欢做保洁工作的话,你考虑来我这边么?”
“……啊?”
李长吉努力措辞动员她道:“你看,我工作室离你家还近呢,我每天还可以顺路接送你上下班,你想来上班我就来接你,不想上班就在家休息。你去经开区太远了,又要早起,每天打车来回,等车加上在路上耽误的时间,有这工夫不如在家多睡一会儿,你觉着呢?”
“……”
李长吉想了一下,又说:“还是你喜欢……棺材?木材?木材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木作工厂转转,要是你想打一口棺材的话,也完全没问题的,想要什么造型的棺材都可以设计落地。”
看着陈蛟丝毫不为所动的表情,李长吉有限的想象力砰的一下碎成渣,“不是,到底为什么啊?啊?”
陈蛟笑了一下,默然片刻,缓缓开口道:“心里有一口恶气,不出不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