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婴宁有什么正经武艺傍身,那倒也谈不上。
什么骨骼清奇、天生神力更是扯淡。她最大的优势,在于皮实。
“一开始听说白色狐妖,我就纳闷儿来着。”婴宁两手仍在微弱地颤抖,她其实已经感受不到肌肉的力量,只是硬撑着用肩膀将刀柄硬生生顶入对方体内,“后来听说你喊着尾巴疼,就越发觉得,真是这么回事儿。”
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刀刃抽了出来。白狐终于脱力,像她方才那样跪坐下去,双手勉强撑着地面。驯兽女也随之软绵绵地落地,生死不知。
婴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哈”的笑了一声:“免礼免礼,快快请起。”
白狐死死盯着她,似乎想说什么,一张嘴,却有股银亮的、魂魄似的东西钻出来,带着痛苦的嘶吼消散在空气之中。他终于彻底软倒在地,莹白的侧脸坠入冻土,一向纤尘不染的白衣更是脏得不成样子。
“《山海经》说,青丘之国,有狐九尾。”婴宁用长刀支撑着身体,低下头望着白狐狼狈的模样,“听说九尾狐正是通体银白,九尾即是九重法力,也是九条命。你应当是受过重伤吧,如今还剩几条尾巴?”
“唧——”
白狐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声,下半张脸忽然拉长、变尖,银白的毛发迅速爬满皮肤。肌骨疯长,白衣撕裂,他在泥土中痛苦地翻滚,几息间便化回原形,变作一只丈许高的银色狐狸,又急速衰弱、缩小,最终停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大小。
婴宁有些看呆了,喃喃道:“不就和我差不多大,神气什么。”
她回过神,趔趄着靠近白狐,仔细观察她尾巴的情况。此时白狐看起来也只是只普通的小狐,一条雪白的大尾巴耷拉着,尾根处有许多处伤痕,有些凸起、有些深陷,绝大多数都已愈合,只有一处最新鲜的血洞还在冒着热气。
而不远处掉落着一条断尾,离体的肌肉还在微弱地跳动。
“……我不想杀你。”婴宁举起刀做出个威胁的动作,“最后一条命,没了就是没了。把小赵还给我,还有我阿娘的锦囊。”
白狐喉中挤出沙哑的低吼,眼神怨毒,丝毫不见方才的笑意和从容,
婴宁将刀尖往冻土中一扎,铡刀似地压上白狐仅剩的独尾:“物归原主,从此再也不要出来害人,我就放你一马。能听懂吗?”
“你算什么东西……”白狐忽然“嗬嗬”地怪笑起来,“叛徒。你被人类养得太虚伪、太懦弱,你就像条狗一样听话。”
婴宁脑门青筋跳了跳,刀锋下压:“你还有理了?拐走那么多小孩儿,还杀了那么多人,你才是把狐狸的脸都丢光了!”
“她们……都是自愿的。”白狐眯起狭长的、弯弯的双眼,“包括你的小赵。要不是恨死了你,她会老老实实地跟一个陌生人背井离乡?”
婴宁死死咬住牙关,怒道:“是你骗她的!”
“我只是如实相告。”
“放屁!”婴宁怒上心头,竟拔起长刀直指他面门,“少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你带走那些孩子到底是想干什么?和那头象一样,都被你当成杀人的工具是吗?!”
白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你难道没想过,有些人类就是死了比较好吗。”他的声音恢复了轻柔,循循善诱,“我给她们报仇的机会,让她们成为惩恶扬善的英豪,把她们从悲惨弱小的人生中解救出来。我和你不一样,孩子。我并非妖邪,而是天生地养的神祇,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断证天道,人类毫不敬畏、肆意践踏的天道!”
见婴宁毫无摇摆之意,他咳出一口污血,缓了一会儿才接着道:“我们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婴宁。人类扒我们的皮、烧我们的山,只要是比自己弱小的,人类都会去欺凌、掠夺,吸干别人的每一滴血,他们就连自己的同类都不放过。”
“到我这边来吧。”白狐缓缓睁开眼,那是一双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漆黑的眼睛,“我们一起,让他们付出代价。”
婴宁眉心紧锁,低着头沉吟了许久。
白狐耐心地等着她的回复,心下已算出了六七分把握。
“你……”婴宁后退了一步,半晌才艰难地开口,“说啥呢,听不懂。”
她将刀往颈后一扛,攥住白狐的尾巴就将它倒提了起来:“正好把你带回去给鄢将军,她办法多,不怕你不开口。”
说着她冲路旁瑟瑟发抖了许久的马儿招招手,先一手将驯兽女拎上了马,随后找了根绳子比划了下,乱七八糟地在白狐身上缠了几圈。白狐这下彻底破功,张嘴想去咬她,没咬到:“蠢货!叛徒!她若知晓你的真身,你以为自己能独活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说人有好坏,那狐狸自然也有。”婴宁挑眉,伸手在他尾根弹了一下。
弹了个空。
“?”
婴宁凑近了细细端详。没有那个,也没有那个。
她忽然有些怀疑自己的本职水平,又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道:“你……你到底是公的母的?”
白狐彻底暴怒了。它身周忽然绽出一圈银光,歪歪扭扭的绳索迅速爆开。婴宁抵挡不及,心口再次被猛地击中。卡在喉头的那股血腥彻底被顶了出来,那股冲击力将她向后推了数尺远,双脚在土地上刻出两道凹痕。
婴宁半跪着狂咳不止,意识到先前那一击恐怕已经伤及筋脉,这下更是雪上加霜,彻底动不了了。她眼看着白狐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转身向树林深处逃去,下意识就想去追,谁知两腿甫一发力,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脸朝下直直埋进冰冷的泥土。
“……”她一时也有些无言以对,静静地趴在地上。草根扎得脸颊生疼,土壤中的冰碴子被体温融化,逐渐浸透衣衫。
功亏一篑。
婴宁想要以头抢地,却连支起脖子的力气都没有,恨不得就这么把自己憋死在泥里算了。
……可恶啊。
紧握的手指逐渐软下来,婴宁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疲惫。她连冷都感觉不到了,只觉得身下这块土地虽然硬,但也许对腰背好,倒是可以稍微睡一睡。
睡一觉,有什么都等醒来再说吧。
生死未卜的驯兽女,逃走的白狐,还有那个所谓的“刘大人”……
很惭愧,她真的暂时没力气管了。
咔哒、咔哒。
天地彻底归于黑暗之前,婴宁隐约听见什么东西靠近的声音。
……
院门被叩响时,王子服正在屋里读一封信。
其实在被国子监拒之门外后,王子服并未过分消沉,而是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庆幸。如今再细想,那些有资格入监的学子若非极贤,就是大贵,要他和这样的一群人同进同出,负担还是太大了。
不过今日又有人送来一封帖子,邀请他去京郊一个名为“穿石堂”的书院参加讲会。
他对这个穿石堂也算略有耳闻,只是依稀听说其中出过不少惊世才子,只有经人引荐才能去听学。他一个默默无闻的外地学子竟得此殊荣,王子服自然有些受宠若惊,只不过近年来关于私学的纷争愈演愈烈,他一时也不敢冒险应邀。
就在他左右摇摆之时,便听见有人敲门,大概是婴宁回来了。王子服看了眼天色,尚大亮着。
“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他丢下帖子,兴冲冲地跑去应门,谁知门外站着的是一个陌生女子,穿着疑似道袍的破烂衣衫,不止是女冠还是乞丐。
他还没反应过啦,女子便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遍,笑道:“我还想呢,她会找个什么样的夫婿。不错,看着挺叫人舒心。”
“这位……前辈,”王子服呆呆地揖了揖,“是不是找错人了?”
女子摆摆手,自顾自地进了门:“我找得就是你。秦家那个半人半狐的小呆瓜是你妻子吧?”
王子服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想起“秦家”究竟是谁家。女子从背篓里摸了半天,终于提溜出一条赤红色、毛茸茸的东西来丢到他怀中:“喏,我帮你捡回来了。”
“婴宁!”王子服大惊失色,连忙去探赤狐的鼻息。好在婴宁呼吸平稳,大概只是睡着了。
女子在饭桌边坐下来,像是渴坏了似的,给自己斟了杯冷茶灌下去才缓过来:“没事儿,受了点伤,调理调理就好了。”
王子服简直无法理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先将婴宁安顿回卧室,才又出来冲女子行了个大礼,道:“救命之恩,晚辈感激不尽!”
“嗐,用不着你谢我。”女子很是豪迈地架起一条腿踩在凳子上,“这都不是事儿,啊。这样,你去药房,抓几副止血化瘀的药,让小厮煎了再拿来。”
王子服立刻就要往外跑,可方才跑到门边又停住了,憋了半天才叫道:“泥鳅,出来!”
小泥鳅过了半天才从屋里出来,看见个陌生人也是十分茫然。王子服将女子的说法复述了一遍,打发她出去买药,自己则在女子对面坐了下来。
“抱歉,前辈。”他面上难掩尴尬,手指搓了搓衣角,“我还是得亲自看着她才放心。”
女子倒是没介意的样子,反而盯着小泥鳅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若前辈不介意,是不是能先告知晚辈,内子她究竟是……”
“哦哦。”女子回过神,轻描淡写地道,“和千年的九尾狐打了一架,被揍了两下。心脉受损、灵力溃散,没事儿,养几天就好了。”
“什么?!”王子服连声音都变了调,什么九尾狐,什么心脉受损,婴宁到底在外面捣鼓什么!
女子见他花容失色,连忙比了个小臂那么长的大小宽慰道:“没事,真没事。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才这么点儿大,连护心毛都被雷劈焦了,现在不也好好的?”
王子服整个人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
来啦!
再把小狐狸形态端上来嗦两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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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九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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