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月独自坐在江边的长椅上，怔怔地望着江面。
今天比昨天更凉一些，尤其到了晚上，说话都能呼出白汽。秋夜里的城市寂静了许多，想来大家加班的加班，或是躺进被窝里了暖和暖和，都不大想出来逛逛。
她还是穿着昨天的那件黑色大衣，低低地挽着头发，手里攥着一份文件，页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亲子鉴定报告。
光这两日发生的这些事已经超出她的承载力了，报告单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她与他没有父女关系，父女关系完全不成立！
所以他俩昨日回去那个不想回去的家，取了她想要的检体，甚至还专门买了一支一样的牙刷替换了他的，从而把牙刷打包带走。
奚月大概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至少姑姑和二叔没理由哄骗自己，何况他俩被自己发现时那个晚上是惊恐的，就是那种秘密被说漏嘴的心虚难堪。
那个时候她已经知道结果了，只是不亲自证实的话她也不敢轻易相信，直到拿到检测结果那一刻，一切秘密都被捅破。
奚月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明明自己对这个家是陌生的，没有太多感情的，按理来说不会像平常人奚月失落才对。
可是心里就是堵得慌。
拿到检测结果前，她安慰自己说，如果她真的不是奚家的女儿，那么为何爸爸、叔叔、姑姑他们不待见自己就说的通了！那么就不是自己做的不好或是哪里逆了他们的意，而是自己本就没被放在心上！
真到了最后，却很难那么从容面对了。
人啊，在不如意的时候总是祸不单行。天空不见一颗星星，突然飘落下来一阵阵细雨，还夹杂着细碎的冰碴，在路灯照射下尤为明显。
细雨打在她发梢上，碎冰在她外套上融化，奚月双手冰凉，眼神空洞地望着水面，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她不知为何选择这里，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是为什么降临在世界上。
这世界几十亿人，为何偏偏上天选择她承担这种命运？
奚月使劲敲着脑袋，试图使自己清醒过来，直到脑袋被敲得晕晕乎乎，忧伤依旧刻骨铭心，她才停手。
此时，雨水已经在她发尖汇集，一滴一滴冰冷地滑落。
雨夹杂着细碎的霜雪，在秋夜降临，送给大地一片沉静，一份落寞。
人们忙着寻一个避雨的地方，没人会搭理一个陌生人。即便奚月已经穿了一件大衣，但到底是寒凉的天气，又被雨水淋湿了头发，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不知浑浑噩噩过了多久，她仿佛一具行尸走肉，呆愣地坐在那儿，直到一束光照了过来，把她的周边都照亮，她四周的，头顶上方的，那些飞扬的细雨和冰花，肉眼可见地从深不见底的夜空落下，在她身边盘旋。
她就这么被从漆黑一片中拉了出来，被光包裹着。
奚月被这突如其来的灯光照得睁不开眼，不得不用一只手挡在眼睛上方，寻着光照的方向看过去。
大概三十米开外，停着一辆车，车灯直直地照射着她的方向。
紧接着，从驾驶座下来一个人，他打开车门，撑起一把黑色的伞，同样黑色的大衣被风掀起衣角。那副金边眼镜在灯光映射下一闪一闪。
他迈着稳健的步伐，一步，两步，三步……毫不犹豫地走过来。
由于逆着光，奚月看不清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要不然怎么听不见风声、雨声、江面波浪拍打的声音？世界如同静止一般，只留下他一步又一步靠近的脚步声。
奚月脸色苍白，唇上没有血色，发梢上还挂着水滴，默不作声地看着对方慢慢接近。
直到那人将手里的伞撑在她头上，挡去风雨冰霜，直到他单膝跪地，从怀里抽出丝巾将她发梢的雨水轻轻拭去，奚月才真真切切地看清来人。
她如做梦般不可置信地轻声试探道：“你不是在法国吗？怎么会在这儿？”
他拧着眉头，眼里却无丝毫责怪之意，而是伸出手，温柔地抚上她的脸颊，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相信此时此刻不是做梦。
“笨蛋，我才离开多久，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他单膝跪地，奚月微微低着头就能看见他的眼睛。
“越……止……我，我没有奶奶了。”
“我知道。时序告诉我你因此请假，但这期间你一个电话都不打来，我很担心你。”
“可是……你不是还在忙你的工作吗？”
越止摸了摸她的头，轻笑道：“知道你难过，所以我来了。”
他的目光瞟到那份文件上，眼神突然闪烁了一下，夹杂着震惊与心疼。奚月下意识抓紧了那份文件，报告的一角已经被她扯得皱巴巴。
“谁教你这样的？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也一个人扛着？难过也不告诉别人，郁闷也不哭出来？”
“哭……”奚月答道：“哭是没用的，哭解决不了问题。”
“傻瓜，没有人哭是为了解决问题，至少，我会心疼。”他微微起身，将她搂进怀里。
越止握住奚月抓着文件的那只手，她手掌的冰冷使他不禁皱眉，然后捂在自己的大衣里。
奚月靠在他肩上，终于感受到一丝真实存在的属于她的温暖。这一刻，她再也抑制不住了，眼泪不住地流淌，小声啜泣着，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越止，我没有家人了。”
“我知道。”
“越止，我不是奚家的女儿……我不是奚月，我不知道我是谁，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奚月，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我不在乎，也不管你是什么李家王家赵家的女儿，你就是你，不是因为血缘和出身，而是纯粹的你，我认定的你。”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如果我不是奚家的人，他们不仅剥夺了我爱的资格，也剥夺了我恨的权利！我对他们的怨算什么？”
奚月哭了好一会儿，越止心里五味杂陈，只能默默让她倚靠，替她挡去风雨。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阿霜，走吧。”
奚月不知道该去哪儿，麻木地跟他上了车。越止从后座拿来一条毯子给她盖上。雨水密密麻麻地落在车窗上，似乎比刚才更加激烈。
奚月木然地看着前方，一动不动。沉默了一会儿，她依旧目视前方，问道：“越止，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越止答道：“你手机上的定位关联着我，你无论何时身处何地，我都能来到你身边。”
奚月眼眸闪动，多了几分活色。
她看向右侧，透过车窗除了红的、绿的、黄的交杂在一起的模糊的灯光，以及密集汇聚往下流淌的雨水，还有主驾驶那个男人的侧脸。那张俊朗清秀的侧脸映在车窗上，总会在她需要的时候如神明般降临。
“谢谢。”她在心里暗自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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