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止命人去调查讯科公司的底细，但调查结果是讯科的核心业务为智能机器人制造，这个大众当然知道，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
这并非是他想要的结果，也不是他所相信的结果。于是他再次交代他们把时正大学的学习经历和研究方向全部调查一遍。
只是目前看来，对时正比较了解的人中，唯有奚月的父亲奚衍了。
周末他专门回了一趟天科，约见了奚衍。
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来她原来的家，奚衍特意招呼他到家里说话，正好家里没别人，只有他们两个。
客厅里高高挂着一张全家福，有父亲、母亲以及一个男孩，在最显眼的位置，一家三口幸福地笑着。
越止越发明白奚月当时的处境，也从对奚衍的试探中得知他竟然对奚月这段时间以来的变故一无所知。
奚衍说，奚月从小到大都没有联系的习惯，只有家里遭遇大事时才会给她打去电话，她是个极其独立的人。
而越止只觉得他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完整整地同对方讲了一遍，包括奚月得知自己的身世后消失了一段时间，以及她和自己的生父时正相认，再重逢时如同变了一个人，不仅忘了自己奚月的身份，还完全把自己当做时家从小到大抚育的女儿。
“奚先生，还记得你当初告诉我，奚月的生父因为野心很大，和她妈妈分道扬镳。我觉得不止这么简单，既然你们年轻时是至交好友，那你知不知道当时他们二人研究的是什么东西？”
奚衍得知这段时日的变故，又得知奚月跟着那个死对头时正，他的脸色极为难看。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勉强说道：“我虽然不清楚，但是当初江凝确实带回来一些东西，她去世以后我就一直保留着，当做念想。她在世时我还记得她经常翻看一本笔记，江凝她告诉我那是她的研究笔记。”
“对，就是那个！”越止激动地说道。
奚衍看了他一眼，问道：“我看出你的意思了，你是认为奚月变成这样和时正他们脱不开关系？”
越止答道：“不瞒你说，我越家在业内纵横多年，每天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对业内有名有姓的人物还是略知一二的。时正那个人，绝非善类，我无法相信这种人会为一个失散多年的女儿付出真心，他们之间必然存在某种利益关系，也就是说，奚月对他有利用的价值，比如楚岫，蔚蓝科技的掌权者，他就是靠奚月和他联姻来巩固讯科与蔚蓝科技的合作捆绑。”
奚衍点点头：“他确实不是好人，这一点上我和你达成共识。”
接着，他便起身进入一个房间，一阵倒腾翻找之后，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壳的厚笔记本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笔记本上的扣子，轻轻翻开几页。
时过多年，里面的纸张依旧平整，但尖角处已经微微染上了岁月的枯色。
纸张上全是娟秀整齐的钢笔字迹和草图，看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字体，奚衍脸色变得柔和许多。
“我已经有好些年没有把它拿出来喽。”
说着，他将笔记本递给了越止：“我知道你是一心一意为奚月好，你受过江凝的恩惠，如今又来保护她的女儿，这是你们之间的缘分。如果她泉下有知，一定会感谢你的付出。”
越止恭敬地接过那本笔记，随手往中间翻看了几页。
果然，上面满满当当地写下研究感悟和研究结果——这就是他想要的东西！
奚衍突然叹了一声气，喃喃道：“我们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就在你们这一辈终结吧。”
他转而看向越止，嘱咐道：“小越啊，这本来是我们的矛盾，却无故把你牵扯进来，真是难为你了……你也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切记要保全自己！如果真的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我就算拼了命也不会放过他，这是他欠我的，也是欠江凝的。”
越止安慰道：“放心，我不会有事，奚月也不会有事，不管时正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她的本性不会变。奚月是个聪明人，我相信她。”
他都没来得及回家看看，连夜又离开了天科返回临姚。
越止在飞机上仔细翻看江阿姨留下的笔记，还有那些令他震惊不已的标题——脑端接口技术、脑波干预对治疗抑郁症的作用效果的研究、不良记忆消除实验进程……
结合颜芷说过的话，他很难不把两件事联系起来。
如果十年前的天科，做了一场消除不良记忆的实验，那幕后黑手就是时正那家伙吗？也就是说当时奚月失去部分记忆也是因为他……
如此想来，越止后背升起一丝凉意。
他再往后翻了几页，大概都是一些实验进程和研究内容。
其中，在一页纸上的右下角有几行字，比其它字体都要小一些，但粗一些，看起来像是作者自己故意要标明的：
星期四，阴。今天的实验很不顺利，其实也到了最后阶段。我以前总期待实验成功的那一天，那样的话通过消除痛苦的记忆，这世界上很多人的心理疾病和阴影都能得到治愈。可是我发现脑波干预之后的动物，包括与人类最为相近的灵长类动物，它们在接受实验时都很痛苦，更糟糕的是不少动物变得疯狂，行为失去逻辑，甚至出现自杀、疯癫的行为。我很担心，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想救人而非伤害人，所以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越止的指尖抵在那几行字上，逐字逐句看个明白。
他好像穿越时空看见了奚月的母亲，仿佛窥见了那个阴雨的天气，她在实验室里怀着质疑与忐忑的心情写下这段话的场景。
可是，做实验的动物那么痛苦……他想，奚月那个时候做实验时是不是独自捱过去……
还有，用于实验的动物因此变得不正常，也就是说那就是不成型的实验，大概率对人会造成伤害……
这样一想，他更加忧虑奚月的状况，也愈发憎恶时正。
下了飞机，手机收到一条消息，是时序打来的：越止，你去哪儿了？今天楚岫包下整个店，带着小月去挑选订婚的礼服和戒指去了。
越止的眼神变得冷峻，他绝不会容忍她落进狼窝虎穴，尤其是看到一些真相以后。
“看得怎么样？那小子对你挺上心嘛——”
时正放下手中的咖啡，空旷精致的别墅里，无人敢打扰，园丁和保姆识趣地远离他俩。
茶几上用琉璃瓶装着一束铃兰，白色的细小如铃铛的小花微微下垂，本来是要送到她办公室的，她又把它带了回来。
时月看了花一眼，轻轻搅动着面前的咖啡。
“选好了，还算顺眼。”她说道。
时正饶有意味地问道：“听说他出手很大方，亲自陪同，安排得很周到……楚岫这个人，是年轻一辈中难得的青年才俊，看得出来人家对你确实有几分真心，你呢？你对他感觉如何？”
时月淡定地尝了一口咖啡，觉得甜了一些。
她调侃似的地反问道：“怎么连您也这样？‘真心’两个字有什么意义呢？他当然条件不错，家世、相貌、能力都足够优秀，否则我们也不会选择他，不是吗？再说了，我可是您的女儿，方方面面哪里比他逊色？我怎么会因为他那几分难以确认的感情而动摇？”
“你啊，”对面之人得意地笑道，“对，就是要这样才对嘛！可惜你哥哥志不在此，偏偏想当一个什么理想主义者？那大刀阔斧的事情只能由我们这些所谓的追名逐利的人来做喽——”
她微微颔首，只道：“哥哥有他自己的理想，那就随他去吧，没有兴趣的人强迫他做只会适得其反。况且……”时月抬眼与他对视，“我并不认为追名逐利有什么不好的，它不是一个贬义词。就是因为有我们这些所谓的追名逐利的野心家，社会生产力才逐步提高的嘛。”
时正满意地看着她，像在欣赏得意的作品。
他附和道：“确实如此，我很喜欢‘野心家’这个词。”
紧接着，时正突然抛出一个问题：“小月，你对我们reset计划有什么看法？”
当他问出这个很跳脱的问题时，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气氛也变得无法言喻。四下无人，精致的别墅里寂静得可怕。
笑意停滞在脸上，时月愣住了片刻，用轻笑打破了沉默。随即她恢复了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与认真。
“reset是您的心血，也是我的追求。我坚信它就是新的科技变革，是世人不了解的、难以触及的意识领域。这些年来，科技行业方兴未艾，那些位高权重的，不几乎都是依靠互联网科技发家吗？每当我看到他们，我就会想，为什么不能是我们呢？reset计划是一条全然不同的赛道，您就是开创者，在这条道路上没有任何对手！”
她的自信无疑受到他的不吝赞赏，只是时正还是不太满意，因为她忽略了reset项目更令人疯狂的一个作用——武器。
“小月啊，其实reset也可以是一把利刃，你觉得呢？”
“您的意思……我们面向大众的是reset消除痛苦记忆的作用，而我们独自保留的是reset重塑记忆的作用，重塑才是我们的核心，我们的秘密武器。”
时正惊讶之余又很是满意，因为和聪明人打交道他不必多费口舌，对方自然能懂，而他的女儿就是和他同频共振的聪明人。
有时候看着她，就如同在照镜子一般。
时月自然通过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想法和他的一样，索性更加大胆地问道：“您挑选楚岫为目标，除了他的身份，其实更在乎的是蔚蓝科技本身吧？”
时正也不打哈哈，既然女儿都直截了当了，而且统一战线的两人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即便楚岫可能是她的未婚夫，但外人终究是外人。
于是，他解释道：“蔚蓝科技可是一个巨大的资源库，它实在太诱人了！不过以讯科的实力难以将它蚕食吞并，即便有，也会因为恶意收购违反反垄断法而受到惩罚。包括其它公司也是这样。”
时月接着补充道：“所以您想制造自己的傀儡，以便于获取他们的资源，只要重塑其记忆，那么那些掌权人也可能会为我们所用。这样一来，实际控制权就是您的。”
时正点点头，仿佛已经开始畅享计划成功后的名利双收。
如果重塑记忆，那他时正摇身一变，也许是某个商业精英的恩师，也许是某个官员亲如手足的兄弟……如此一来，竞争对手不再针锋相对，陌生人对他感恩戴德……
一切皆有利于他，万事皆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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