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清晰的记忆徒留下莹蓝的梦痕,便遗憾地戛然而止。
它和现实在重合。现实就是如此,他一直不知道故事的结尾是什么。那夜之后,他再未听燕识鸿提及过这个传说。
梦境线开始汽化,色彩如漆蜡熔融,卫迟明白是时候离开了。
他睁开双眼。
狂风绕开斜倾的玻璃翻扰窗帘,皎月拨开流云行曳过一地清冷色。
意识堪堪在冷清的现实里苏醒,又很快被梦魇般的极度高温蚕食得一干二净。
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
卫迟忍耐地皱着眉,正欲蹑手蹑脚地掀起被角。
垂眼的稍纵,他却被一道澄澈的凝视困住了。
那目光如一捧冷雪,在他涸旱到龟裂的心壑间降下渴望已久的一瞬甘凉和清冽。
“醒了?”他像条涸辙之鱼,贪恋着微不足道的清欢,“什么时候醒的?”
他看见有汗珠从那枚玲珑的喉结上滴落。
“刚刚。”那眉眼如轻蝶扑舞。
男人显而易见地撒了谎。他的眼神清醒如冰泉,一定是醒了很久。
既然如此,他就这么偎在离自己心脏处两指宽的地方一动不动么?他又像这样安静地看着自己看了多久?
臂弯里的腰身浅浅抻动了一下。
这一动,倏然牵出内心深处任性的留恋。他本能地收紧了搭在腰际上的力道。
燕识鸿顺从地不动了,却轻启薄唇:“腰麻了。”
卫迟这才略显抱歉地松开,换种让他枕靠得舒服的姿势后,慵懒地开口:“天还没亮。”
离天亮还很早,他应该再睡会的。
燕识鸿又再次看向他,眼波里那汪清冽的山泉被无声地吹渡起澹澹的涟漪。
“还很早。”一团温热就着冷淡的字句喷吐而出。
这三个字的弦外之音,更像是某种墨守成规的邀约。白驹飞隙的一瞬,天地悉皆静。唯剩两颗紧挨的心脏翕张鼓动,交织缠绕间的引力正在撕扯理智最后的弦。
危险的矜持,往往有着最致命的吸引力。
他在起伏的胸膛上紧紧扣住那只雪腕,凝视了他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住了。
紧实的被窝早被热汗打湿无数回,寒风随两人的动作趁虚而入,让里头湿冷得难受。
男人皱皱眉,勉强撑起半个身形:“我先去洗......”
“不用。”卫迟将人重新拉回怀里,在他颈窝处贪婪地嗅了下,“等汗出透再说。”
“再多睡会。”他编织出假意的吻,借故轻蹭上他的眉心,去感受他的温度。
大概是还有些烧。
燕识鸿却仍是睁着眼,窝在他的怀里安静地与他对视。
四目扑朔,眸光交汇,晚风徐徐,云月后退。
随随便便的雪白被褥,忽然间纷纷扬扬的好似新嫁娘繁复华丽的头纱,塌落的布料后半搭上他的后脑勺,浮动的月影适时地拂过那双在睡梦中泫泣过的眼,冷光折射进里面的瑰粉,让它潋滟生光得像一颗璀璨无价的晶珀。
这美到窒息的一幕,让卫迟彻底狼狈地失了魂。
“怎么,睡不着?”
他听见他那清冽如故的声音淡淡响起:“月光太亮,外面的树太晃眼。”
卫迟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望向窗外。
明明月色正好的夜,不见斑驳,也不见婆娑。
“是么?”卫迟咧开一道灿然的笑,心尖留下一痕隐痛。
他微微颔首望着怀中清醒的人。那优美的颌线连着雪颈,宛若悬落九天的银河,让压在他心头多年的山溃然倾崩。然而,在对上那双清醒鹤眸的瞬间,他从那清透的瑰粉里捕捉到了自己的那张脸。
青年仍是噙着笑,一手探出去拉开床头柜,摸出一个略显滑稽的卡通眼罩。
“你要做什么?”困惑的语调掺上些许惊慌。
“薛同尘送的生日礼物,说是助眠用的。”卫迟亲手为他带上,调整到看起来还算舒适的位置,随后安抚性地啄吻过他的眼,随后问道,“你替我试试,现在还看得见么?”
燕识鸿没有回话。
但从他那明显凝滞的动作,还有无措的表情来看,他暂时什么都看不见了。
“看不见就好了。那些树影就晃不到你了。”
看不见就好了。
这样,他就看不见他的脸,他也不必再遮掩眼底的落寞。有时候,装聋作哑总要好过彼此的心照不宣。
厚重的窗帘摇曳起不规律的周期,月的柔光在随云的流动中若隐若现,朦胧投射上婆娑的帘纱,好似缓迹在起伏不定的层峦叠翠中。卫迟看着纯粹的浪漫和诗意,无名的恹然涌上心头。
男人却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一把扯下荒唐的卡通眼罩。
粉蓝的光雾穿透那双鹤眼,映照出一湾越过寒冬的江南春桃色,缱绻着飘落入青年暗火绵延三千的眼锋里。
“卫迟......”清冷的字句如琴弦拨乱伶仃入耳,“有些话......想和你说。”
流星坠落云端,雀鸟惊散枝头,心脏狠狠漏跳一拍。
刚才那一瞬,燕识鸿清醒地看着的是他。
他喊出的那个名字,也是他。
卫迟害怕自己听错,忍不住恶劣地反问:“刚才在叫谁?”
“......卫迟。”
“嗯,我在。”
那几乎是一声不假思索的应答,是坚持过千百个昼夜的遥望,是害怕会错过的挽留。那个蔫枯在寒冬的等待似乎终于要挨到能够抽芽开花的暖春。
卫迟佯装镇静,歪着头笑问:“你想说什么?”
燕识鸿唇线微张,喉结微滚。犹豫很久后,他闭眼凑进,在左侧的脸颊上献上一个吻。
那是枚不偏不倚的吻,就落在耳光扇下的正中心,那个可以让联通天地绵延万里而不绝的雷劫贯穿他那如芥子般卑微的心房的地方。
那是一个太小心,太小心的道歉。
所有苦辣的记忆决堤般涌来。
“......疼吗?”他站在瓢泼的雨里,眼里全是愧疚和心疼。
还有那个被蹂躏得稀烂的蛋糕盒。
那个一塌糊涂再也拼不好的蛋糕。
那个被抛弃在雨幕中的人影。
那个折返后,空无一人的孤零零的路灯。
卫迟心慌到极致,他紧紧扣住他的手掌,在那枚吻即将离去的瞬间顷刻覆上柔软的唇齿。
这次,是他留住他了。他再也不会把他抛弃在孤独的身后了。
六十秒的缱绻温存,六十秒的心跳加速,用以在彼此间交换一个呼吸,灼热而赤忱。
直到他微微挣动,青年这才不舍地松开他,下意识呢喃出声:“燕识鸿......”
“......嗯。”他认真地聆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卫迟其实是想回答他:没事,已经不疼了。
或者是,这次原谅你了;再或者,今晚的事不追究了——但这些话一经嘴边,别扭地根本说不出口。
“林青我留下了,答应你的。”最后,他戏弄着他敏感的耳尖,回答得漫不经心。
“是我太过分了,你不用勉强......”
“老钱的儿子本来也该像他这么大吧,让他留下来陪陪,也做点事。不算白吃白住。”他感受到他如淌水的白鹤振翅抖羽般,身体漫过细碎的颤抖,“高兴了?”
“这样你也麻烦...... ”
“还有,你妈心脏塔桥的手术恢复的不错,我替你去看过一回,你也不用担心。”
惊措在男人迷蒙的眼神中转瞬即逝。
“你......多谢......”
“感谢记心里就行,别说了。”他轻如尘埃的回应,心跟着起伏动荡,“闭会眼,养养精神也好。”
自此之后,两人都默契地不再言语。
只是这静谧的后半夜,卫迟再也无法入睡。
闭上眼的刹那,自己忽然重回到小时候因过敏而昏迷后的那个梦。
那个如梦如幻的美梦。
他的周身,是那片被珊瑚染成深粉色的海域;他的鼻尖,触碰着从咸腥海面刮来的湿润热风;他的眼前,未央的天色与少女的水色接泊成一线,摇曳成远方缥缈的山脉。
他聆听到珊瑚海潮起潮落间的潮息。
那层层叠叠的兴叹,借着接天连碧的惊涛骇浪,借着破碎在浅滩上的破碎碧波,借着云里十八重的海风抵达远方属于它的那片孤山,在寂静的山谷间环绕成一声声诉说心意的浅啸。
山鸣与海啸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隐隐绰绰间,微弱的蝉鸣立在生命的尽头热烈地吟唱。
这回,卫迟听清楚那些令人心燥的知了正滋哇乱叫着什么。
它们正吟唱着连最懵懂的小屁孩都烂熟于心的那首歌谣:
山上有树木啊,树木有木枝。
当是时,心里骤然掀起一股巨型酸潮。
明月缓缓东沉,夜色渐渐褪淡,屋外响起清亮的雀鸣。
温暖的卧室内,纷乱的床上空空荡荡。
程亮的玻璃窗上,映射着两道等大的因失眠而相拥的人影。
卫迟看着外面逐渐苏醒的世界,轻咬上男人的耳廓后,轻轻说道:“时候正好,睡不着的话,来一起看日出。”
男人被骤然划过的光亮晃了眼,下意识举起手遮挡。
青年显得体贴,伸手替他挡在视线上方:“太阳探出山头了,它好像在看我们。”
怀里的人像是被触到什么开关,羞赧地想要逃开。
卫迟注意到他的变化,扣住他想要逃离的腰身。
“它们都在看我们。”他换了个角度让男人被迫正对窗外的世界,一边眺望一边说,“那些云,那些树,还有树上的鸟......你看,所有人都在看我们。”
怀里的人如同中箭的白鹄,挣扎几秒后认命地栽落下来。
“喏,太阳出来了。”青年吻过他汗湿的额角,扭头向东方望去。
太阳稳稳从远方的水平线上挣脱而出,金辉灿烈地照拂过冷肃的万物。
卫迟餍足地眯了眯眼。
阳光正好。
为了出小黑屋专门出了重置版......为了后续剧情需要保留了所有需要呼应的情节,所以导致行文结构生硬,逻辑上也会一丢丢诡异......菜咕真的尽力了呜呜呜呜......
35章是接在旧版之后的,头上的衔接会有一丝丝出入......介意的小可爱可以看看旧版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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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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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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