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那么多年过去......想不到，没怎么变啊。”
真挚的感慨旋成一根钢线，斩断店内热闹的声浪，向右耳窝戳进冰冷的鸣啸。
这本该是久别重逢的人们在与对方相拥时就会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
现在他对他这样说，是在弥补他们之间，迟到了一个月的关心吗？
卫迟猛然看向对面的人。
燕识鸿的凝视里，温柔在泛滥。
“这么多年，什么没变？”右耳后的三叉神经正拉扯心口，每一次呼吸，就是一阵抽痛。他却强装镇定，佯装着满不在乎，给自己留有某些余地般，故意戏谑问道，“你是在说这些馄饨？”
他想听他说，不是。
“也不是。”燕识鸿低下眉眼。
他想听他说，我在说的是你，小混蛋。
燕识鸿抿下一点热汤：“我是说......这家店。”
伴随着不规律心跳的耳鸣骤然消失，周身的嘈杂声卷土重来，逼着心中澎湃的失落在眼底留下冰凉的酸涩。
“呵，还吃出感情来了，真有你的。”卫迟恹恹地讽刺。
“没有，就是想到每年都来......附近的店换了又换，这家倒是一直开着，价格味道都没变过，店里的人也是一样多。”男人闲聊起他的回忆，“老板娘的儿子以前还趴在这张桌子上写卷子呢......几年前就没见过那小孩，听说是考到外地上学了。”
燕识鸿稍顿，不经意间瞟过对面一眼：“也不知道这几年他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卫迟滞住了。此刻，他竟有些不敢看他。
“在外面，差不到哪儿去。”他回答得心不在焉，下意识转移话题，“你每年都来？”
“嗯，每年峰会都是我参加。”
“公司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男人捏着调羹在碗里机械地搅动着，好半天才又开口：“这是尉迟峥的意思。”
卫迟心里闷得有些难受。尽管他明白，他们之间再怎么小心，也无法永远绕开这个名字。
只是尉迟峥三个字，最后竟是让燕识鸿先提了起来。
“他自己怎么不来？”
“也和我一起来过几次。”
“难怪，对这里熟门熟路。”青年阖过眼底一闪而过的嫉色，“听人说，霖镇不大，有些地方倒还挺有意思，一会你带路，我想过去看看。”
“活动和西岸区是两个方向，不顺路，也没什么好看的。”
男人无情驳回这个提议，不料青年对那些景点竟有着强烈的兴趣。
“真想知道的话，我讲给你听就行了。”
于是，燕识鸿讲起了霖镇的一切。
他讲起了火红的枫林和素净的白桦；他讲起了临岸边寄语如白鸽翻飞的情人墙；他讲起了临水飞渡的千年石桥，桥身两侧的红绳坠足了沉甸甸的木牌，湖风从群星般的灯带里拂来，牌尾的铃铛欻拉拉一阵响，鸣彻那些挤满了木牌却不敢说出口的情话。
“忽悠年轻人的噱头而已。”最后，他没在热汽后淡淡地评价。
“哦？就这样啊。”卫迟咽下最后一口馄饨，然后说，“一会就按你说的路线走。”
男人蹙眉问：“你是旅游来的吗？”
“你们年年把霖镇逛了个遍，现在却不让我去凑热闹。”卫迟恣意地支着脑袋，看着坐姿僵直的他脸挂愠相，仍不依不饶地反问，“什么意思？这么不愿意和我同行？”
“......是不想浪费你的时间。”
“觉得和我走在一起膈应是吧。”
话音刚落，卫迟便暗暗咒骂了自己一句。
为什么每每面对他和尉迟峥的事，自己就会说出这种伤人又伤己的难堪话。
可他控制不住。在他听他拾起霖镇的回忆的那一刻起，红白相间的树林下，情字翻飞的湖岸边，还有横桓碧波的石桥上，他仿佛看见，在他的身边永远陪伴着的那个人，年复一年地在刚才自己来时的路上刻下无法磨灭的永恒。那一刻，他的心脏失了火。
燕识鸿的眼神瞬息暗淡下去，握勺的骨指泛着失血的苍白。
“你既然说得这么无聊，行吧。”
气氛落至冰点。青年沉默地等着男人吃完馄饨，冷冷踏出小店：“走了。”
出了馄饨店回到主街上，街景热闹依旧，但他们之间的气氛似乎回不到初入霖镇的时候了。
卫迟瞥见男人没有忘记要和自己保持同步，刻意的漫步在身边悄悄缩短着间距，却又忽远忽近，若即若离。
他想了想，最终别过头去，放弃了与他闲聊的念头。
如果彼此之间隔阂太多，多言不如沉默的好。
两人仍是沿着原来的既定路线向东走，一路无话。
不多时，他们来到一处岔道口。燕识鸿忽然停下直行的脚步：“这里右拐。”
“走过前面的桥，进三岔口左转就到了，为什么要往右？”
“人潮太凶了，绕个小路。”
“刚才人踩人的时候，我们不也穿过来了。”卫迟朝前望去，前方石拱上蜿蜒的人头攒动和身后街巷里的相差无几。
燕识鸿在推涌的人流中眉睫轻扇：“往右就是那些景点，你不是说想去看......”
“我又不是来旅游的，这不是浪费时间么？”青年故意拿他方才的话回堵。
趁着男人应不上来的空档，卫迟向他的方向逼近，借着人潮的推挤将他抵在介绍景点的木制牌柱上，却又错身向木板上的文字探出头，装得是一本正经只想了解景点的样子来：“正好，这就是鹊织桥啊。‘传说，花神和书生历经三生三世的苦难轮回，最终在相约的鹊织桥重逢，两人拥立桥头的一瞬，霖镇冬竭春归，天降甘霖......’，背景故事和你刚才说的一模一样......所以，有顺路的景点能逛，为什么还要绕路？”
两人靠得极近，燕识鸿怦然的心跳清晰入耳。
“‘......故此，鹊织桥又有姻缘仙桥的美名传世。相传，只要与真心相爱的人共同登上桥头，就能相伴终生白首偕老......’”卫迟朗读完最后一段文字，勾起一抹恶劣的笑，“哦，你是在意这个啊。怪我没考虑你的情绪，算了，绕点路就绕点路好了......”
说罢，他转身要走，臂弯里突然搭上一只手。
“没什么好在意的。”
卫迟听见他清冷的吐字里，正纠缠着飞快而紊乱的心跳。
“走吧，上桥。”燕识鸿表面平静地抽身，耷拉的围巾随着他拾级而上的身姿微荡，“不都是为了招揽的游客手段么。真要那么灵，世上哪里还会有那么多生离死别的悲剧发生。”
卫迟缀在他身后，看见那抹背影摇曳在桥上甜蜜的人海里，愈发显得苍白孤独。
他忍住心中扭曲的潮涩，叹出口沉重的气，随即匆匆向他追去。
最终，他在桥拱处追上了他。
桥下的游客迫切地挤上桥，桥上的男女迟迟不愿下桥，桥拱处叠满了为爱情祷告的虔诚男女，故而堵得水泄不通。两人不得不在扶着护栏停留片刻，等待一个能下桥的空隙。
卫迟的一手撑着桥柱的石鹊，一手微抵上护栏，后背阻隔了人潮粗鲁的推撞，恰到好处地将燕识鸿留在身前安全的三角中。
“木板上说，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什么花神和书生正在亲吻。”
“嗯？”身前对着湖面出神的人一愣，后知后觉地应声，“啊对，大概是......”
“什么叫大概？你......不是年年都要走一遍的么？”卫迟生硬地将“们”字吃掉，眯眼眺望着阑珊中树与云与水的交纵夜景，“我该怎么看到这玩意，是那颗柳树和湖面的......啊，我找到了，是那儿对不对——”
他一垂眸，赫然发现男人正迟钝地检索着远景，双眼里满是比自己还要迷茫的迷茫。
燕识鸿感受到身后炙热的凝视，惊措地一回眸，却是心虚地一句也回答不上。
卫迟顷刻间被他的羞赧惹得笑出声：“你也第一次看？”
“我......你看见了？在，在哪？”燕识鸿别过头，罕见地支吾起来。
“方向反了，笨蛋。在右边，那朵云下面，连着月影那儿。”青年的语气透着股甜丝丝的轻快。
燕识鸿拧着眉，不确定地伸手一指：“那边？不太像啊。”
“再偏过去点，向下点看。啧！”
卫迟不太有耐心，直接握住他的手凌厉地向右一拉，然后捉着他的食指在那意识流的剪影上比划着大概的形状。
“就是这里，这是两张脸，接泊处是那个吻......”
话音即出，记忆中的某块和此刻霎时间重合，他立刻撒开了带他比划的手，生硬地问他：“懂了？”
“就这个啊。”燕识鸿无奈地叹口气，“现在的人真是好骗。”
“家里两个杯子放在一起都比这个像。”卫迟附和。
男人循声望来。四目一交汇，两人均被这轻挑的揶揄心有灵犀地逗笑出了声。忽然，卫迟感觉右臂被什么轻撞了一下。
“我和男朋友想在这儿拍照，能麻烦你们让让吗？”耳畔突然传来一道不善的女声。
大概是听到他们的对话，卫迟侧过头，便有一张颇有怨气的年轻女生脸闯入眼帘。他刚想回应些嘲解的玩笑，燕识鸿却示意性地轻拍他，随后先一步礼貌地让了位。
恰巧，逆向的人流忽如巨潮般推涌过来。
两人猛地被推撞上护栏。
卫迟眼疾手快地抵住石柱，将自己从踉跄中撑起。抬头忽然看到燕识鸿的上半身几乎向桥外后翻过去。
大脑瞬时一片空白。
喉间的惊呼都来不及吼出。
右臂紧紧锁住他摇摇欲坠的腰肢，上身跟着扑过去将他牢牢拥住，左手即刻伸出桥外，欲将快要坠桥的他捞回来。
在惊险地握住燕识鸿垂在桥外的手腕的那一刹，卫迟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空荡荡的人世间，只有胸膛处颤栗的跌宕在翕动鼓胀。
心悸到极致的真空失重持续了十几秒，直至目光触及到挂在手掌间的灰黑格点色带正随风飘荡，所有的声音这才重获引力重重地砸落回现实。
“燕识鸿你！人有没有事，嗯？！”
那是种劫后余生的惊颤。
在喧嚣鼎沸的背景音里，青年几乎是嘶吼着询问出声。
.
临溪的饭店，二楼靠窗的餐桌边，瘫着两个筋疲力尽又饥肠辘辘的少女。
“没想到行宝没有去彩排场，又白跑一趟。呜呜，我也太惨了吧。”
白潇潇无语地看了眼对面的人。她早就提醒过她，生病的景行要出现在彩排场的概率微乎其微，到底是谁不到黄河心不死，今晚拉着她在霖镇来来回回地跑，一口饭都没吃上。
“......方小蕴，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陪你追星了。”
方小蕴立马哼唧着撒娇，为表示歉意申明今晚这顿她请。白潇潇立刻大方地原谅了她，并趁她纠结着点菜的空，彻底放松下来欣赏起霖镇熙攘温暖的夜景。
“咦，在拍什么？”方小蕴点完菜，正看见少女向窗外微微探出脑袋，拿着手机一顿狂拍。
“拍风景啊！刚才竟被你拉东拉西，什么都没看到！”白潇潇从窗外缩回位子，将手机向友人递去，“看！漂亮吧！”
“哇哦。这桥上人真多啊。”
“从这儿望出去是那座有名的鹊织桥啊，据说在桥上虔诚地祈愿，爱情之神能庇佑你。情侣携手过桥，就可以什么天长地久，所以人会很多吧。你看到桥身两边的红绳了吧，上面挂着铃铛的木牌就是祈愿用的，你要不花个几十块......”
“咦？你看桥上这对，好眼熟。”
白潇潇闻言，将脑袋凑过去，一眼从放大几倍的像素上认出人来：“哟，那不是在酒店门前吵架的那对吗？”
“他们这么快就和好了？这桥这么管用？”
白潇潇看着男方嘴角不情不愿的僵硬弧度，不禁冷笑一声：“信她们，还不如信她们旁边的这一对。”
方小蕴籍着她的引导看去。
上坡的陡峭护栏处，烦躁密集的人流中突兀地探出两个男人。在倒悬而下的瞬间，靠后的男人紧紧环住身前的人，两人垂在桥外的手正用力地相握，轻扬的围巾正将他们亲密地缠绕。
相机定格下他们在危难一瞬间的相互凝望，却并定格住瞬间之外无尽的心惊胆战。
“白潇潇，你真会抓镜头啊！”方小蕴被一种冲破定格的张力闹得心跳加速，由衷赞叹，“要不是意外，我还以为是什么电视演的那种什么禁忌的爱嘞。”
“也可能就是真的呢。我今天还在街对面......”白潇潇得意地缩放着照片，忽然惊呼出声，“我靠？！”
“怎，怎么了？”
少女心脏骤停，很久很久，她才结巴着说：
“这这，这张脸好像是我们大老板？”
.
“我没事的。”燕识鸿被卫迟的模样有些吓到，愣了几秒后才小心回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事，你别紧张。刚才是围巾掉下去了。”
“围......？”卫迟一顿，片刻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么危险，是因为要去——”
“只是救围巾而已。看，幸好救回来了。”
“你知道自己差点翻下去吗！”看到他眼里点点安心的笑意，卫迟顿觉心火燎燎，“围巾没了就没了，能有命重要？你那么紧张它干什么？！”
燕识鸿眼里的笑意凝住了，半晌，他缓缓开口：“天太冷了，没了它我吃不消。”
“让你穿那么少，我外套给你——”
“不用，你的外套太热了。”
卫迟被他的固执和挑剔气得牙痒痒，正欲喝斥出声，却看见燕识鸿认真地将围巾一圈圈绕回脖颈，最后微不可察地将脑袋朝围巾里舒服地埋了埋。
他的目光微垂，与天上柔白的月一同散向星子般的灰黑格点。
“围巾就够了。”他轻轻说，“现在这样，刚刚好。”
碎日常2.0......
白·八卦之王·潇潇：有人在公费谈恋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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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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