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满街火树银花,天地却在失色。
白潇潇身处人声鼎沸中,奇怪地生出这种悲哀来。
太奇怪了。忽然就觉得,一切都是假象。
就像现在。明明舞台上的唱跳生疏混乱,台下的尖叫喝彩却永远疯狂。明明偶像们相互嫌弃得都不愿多看对方一眼,却还在忍泪为缺席见面会的成员说好话。周围也是。疲惫的旅客仍在青石板街上兴高采烈,潦倒的店铺却在飞檐木瓦下门庭若市。明明整个古镇被低劣餐饮和假冒玉石填塞,文化节高雅的彩旗还飘摇在长空。
这错位的繁盛,怎么看都像是假的。
什么时候有的这种感觉呢。
刚出酒店时自己还是高兴的。白潇潇仔细想,也许是因为碰上小情侣撕破脸的决裂,也许是因为被热情的出租车司机故意绕了路,也许也仅仅是因为方小蕴的一句回答。
彼时,方小蕴在论坛上疯狂刷新着偶像组合Freed的实时更新路透图。白潇潇忽然随口一问:“月底就是你家景哥哥的出道纪念日诶,你有啥表示,我可以提前转交给经纪人姐姐的。”
说来也巧,当红组合Freed里的景行,曾和暖暖老师是师姐弟,今晚她们能蹭到这场小几千的线下预热粉丝互动,就是托了这层关系。
谁知,方小蕴一脸茫然地转过头:“是吗?”
“是啊......”白潇潇忍住“你真的是景行粉丝吗”的吐槽,又问道,“所以要准备吗?”
“算了吧,多麻烦啊。”
明明是狂热激动的表情,却说着冷淡失性的话,轻飏如鸿毛,将一座心山压垮。
一阵悲哀涌过。
她忽然间就发现,好像什么都失去了意义,就像这个真真假假的世界压根不会在乎什么真心。
她并没有将矫情的感悟告诉方小蕴。只是在这之后,她任由被好友牵着在人山人海里推来挤去,昏昏沉沉宛如行尸走肉。
“嘿,这就累啦?”最终还是方小蕴察觉到她的异样。
“没啊......咦?”白潇潇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在远离热情洋溢的舞台,“见面会还没结束诶,这就走啦?”
“我家行宝生病缺席了,这还看什么,走了走了!呜呜,我等红夹克病娇造型很久了,现在都不知道他演唱会能不能露面......”
白潇潇不知怎么摆遗憾的表情,尴尬地笑笑:“那,一会后台参观不去了?”
“为什么?”女生眼神忽亮,“说不定景行就在那儿休息呢!”
“是明天演唱会的剧场后台啊。它在东岸,离西岸这里隔着湖呢,走过去要往外绕三公里......我看今晚彩排场,景行是不会到了吧,要不算了......”
“走!现在就走!行宝这么敬业,他肯定带病参加彩排的,我们肯定能见到!”
看着好友眼神熠熠,少女暗暗扶额。
此刻她已分不清,她追的究竟是勤奋努力的偶像,还是属于青春的白日做梦。
.
“峰会在国膺大会堂,晚宴在西岸的临渊水榭,对面是巨蜂水剧场。从霖镇景区走,东岸区到西岸区步行约半小时,但其实有一条捷径,穿过湖只需几分钟。”
“巨蜂,是不是像破蛋壳的那个?”卫迟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巨型轮廓轻扬下巴。
“半露天的临湖剧场,建成没几年。”
“看起来挺出名。”
男人觉得青年的关注点有些怪,诧异地侧过头,见他正仰首研究着路灯上高挂的海报。
“喏,明天就有场大型演唱会。”
“嗯,好像是今年最火的组合。”
海报上印着五张男性的脸,帅得各有特色。卫迟一眼就注意到中央位拥有五彩发色的那位。
卫生间里偶遇的那张妖冶的脸一闪而过。
他扭过头去,见燕识鸿同样看得入神,忍不住问:“是看上哪个了?”
见人没回答,但也没将视线移开。他嘴角轻瞥,转而凑到男人耳边继续戏耍 :“哦~是喜欢最中间野的那个,长得确实最好看。”
“一般吧,动过刀子了。”男人稍顿,然后又说,“鼻梁,唇线,还有腮帮子这里。”
卫迟看了半天也没从那张精修过的海报上看出整容的痕迹,对他感知细节的能力有些惊讶。燕识鸿这会已收回心思,转身走向前方的灯火中:“那条小路,我可以带你走走。”
“半小时而已,从霖镇里绕吧。”
他望过远处摩肩接踵的汹涌人潮,淡唇轻抿:“人太多了。”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慢慢走。”
卫迟想不透他的顾虑,安慰得有些笼统,随后向耸动的人流轻松迈进。男人见状,立刻跟上青年。
他走得有些快,几步后便超过他,之后一直走在他的前头,只是会时不时地放缓些速度,以确保他能跟上。
那渐疏渐近的背影,仿佛一名骑士,在替他身后的人劈开一条大道。
卫迟心里一阵不舒服。
燕识鸿总是低调沉默,但身上那股冲锋般的坚韧从未被掩盖过去。他似乎从来都不知道休息,也不会在前进的路上放慢脚步。
就像下午那会,他连着解析资料三个小时,嗓子说得哑了也没喝一口水。
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么……还是为了讨好自己,故意这样的?
但无论如何——
这都不是他想要的。
“燕识鸿!”人声太鼎沸,他不得不提高音量喊住他。
十步之遥的闹街前方,灯笼与霓虹招牌晕开成一团团熙攘的锦簇,在璀璨的正中央,男人半转过琉璃般的眼瞳。
那是掠心拂弦的惊鸿一瞥。
喉结不自觉地一滚动,心跳却是漏了好几拍。
美人美景相得益彰,惹来零星钦羡的侧目。卫迟回瞪着那些觊觎的目光,面色不善地走向他:“走那么快干吗?慢点,走我身边。”
燕识鸿试着放慢速度,但不出几步就和卫迟拉开了距离。几次尝试失败后,他忍不住开口:“你就不能快点?”
“不能。”
男人投来“你是不是有病”的关切眼光。卫迟视若无睹,自顾扬起愉悦的笑来:“说了是来逛逛,你看满街谁和你一样急得像去投胎啊。怎么,逛街都不会?”
燕识鸿被堵得反驳不上,只能闷声跟着身边人的步伐。习惯强行被更改,让他的局促无处遁形。
卫迟不时悄悄向身边瞥去几眼,瞥见他努力适应着,在他身边逐渐定心下来与他并行,常年空荡的心似乎被没什么出息的知足填满了。
寸阴间他望见了李彧说的那些美好。
他想,其实东岸到西岸的三公里根本算不了什么。霖镇的青石板街有多长,他就愿意和他一起走多长。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与他之间足足有一人宽的沉默。
这真空般的缄默,被两旁川流不息的欢声笑语衬出了微妙的尴尬。
卫迟虽然嘴上嘲讽着男人,其实自己也不懂究竟什么是信步闲逛。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和别人并肩走在一起,抬头去看看那些繁烁的烟火。他这么做,原本只想让他放松一下绷得过紧的心神,没成想这会倒是给自己挖了坑。
他偷瞄起街上的游客,决定现学现用,以缓解尴尬。
成双成对的人们扑面而来,自然地挽手搭肩,在彼此的耳畔絮叨着说不完的话。
他有些灰心地扫过两人间的距离。
勾肩搭背这么黏糊,肯定不行。
那么就说说话。可是,该聊什么呢?
除了公事,除了彼此都想隐瞒的秘密,除了谁也不提及的回忆,他们该聊什么呢?
他又偷听起身边的对话。
迎面走来一对似乎相恋不久的男女,其中的高个男生正觑着街边的店铺:“你看这店,还挺大。”
话的内容苍白无聊得尽显笨拙,青年在心里唾弃着。
谁知身边的女生自然地附和出声:“是欸,老板真不容易。”
“要不进去看看?”
“哈哈好呀,支持老板生意嘛~”说罢,两人热络地边聊边进了纪念品店。
这个方式虽然不太聪明,但.....看起来效果不错?
眼神虚悬于虚化的街景,像是要鼓足一定的勇气般,他酝酿很久后说道:“诶,你看——”
“看什么?”燕识鸿立刻向他望来。
泠泠鹤眸中映照着粼粼灯海,像是某种殷殷期盼,堵住他的后半段话。
那种期盼,或许是对预测的印证,或者是对危险的预兆,哪怕是某些突发的异象......但一定不是对他即将要说的,从高个男生那学来的苍白又幼稚的感叹。
他突然有些后悔。
那些为了想和他说话所以故意没话找话,又傻又笨又无聊的感叹,刚才,他是怎么会想要说出口的。
可嘲解的笑还嗤出声,他看见燕识鸿正顺着他眼神的方向一本正经地寻找。
“那栋茶楼?那条小巷么,通过去是美食街,身后卖汤包的那个?还是什么......”他尝试着去破译,最后真的解出一个答案,“你是饿了?”
胃部适时发出沮丧的咕声。卫迟松口气,转而恢复如常的神色:“这个点,不是晚饭也该是宵夜了吧。”
“有什么想吃的?”
“要不就去你们最常去的那家,省事。”
卫迟漫不经心地捕捉到他的犹豫,补充道:“我不挑。你带路吧。”
于是,青年踏着男人斑驳的影子,弯绕过连路灯都没有的矮厝,最后竟在一间只有简单白炽灯照明的古朴店面前停下了。
牌匾上“刘妈馄饨”四个大字还在掉漆。
这个热闹的市井小店实在出乎卫迟的意料。但他也没什么讲究,先一步踏入拥挤逼仄而又香气四溢的方寸中。
一位观感很像刘妈的中年妇女从远处鱼贯而来,大着嗓门热情地向他身后挥了挥手:“呀,和朋友一起来啦~”随后将他们引到角落里刚收拾出来的两人位,又一头扎进另一端熟客的招待中。
顶梁柱上挂着纸巾。燕识鸿熟练地走过去抽出一大团,将桌面椅面来回擦了几遍,最后站在刚坐定的青年身边问道:“墙上的海报是菜单。想要什么告诉我,我去前台点......哦,不合胃口的话就走,换别家看看。”
卫迟一眼未看就下了决定:“就要和你一样的。”
“你确定?”
见他肯定地点头,燕识鸿一挑眉,转身没进收银台前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留下青年孤单地在这人间烟火中无所适从。
燕识鸿去得有点久,他只能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来打发时间。
这家店普通得除了一些配料,菜品清一色全是馄饨,可却有着络绎不绝的顾客,即使人满为患,男女老少们依旧源源不断地涌入。人体的热气和每桌腾腾的热汤混合在一起,愣是将冷冬孵成暖烘烘的春天,叫人一坐下来就不怎么愿意再走出去。
靠墙的桌沿摆着许多瓶瓶罐罐,卫迟一一打开看过去,来自十几年前的亲切感扑面而来。
恰巧,桌面传来一记轻叩。
朴实的白碗冒着热气忽然摆在面前。他透过屏障般的白雾瞥见了对面的清汤寡水里沉浮着翡翠的芯子,可望向自己的碗口,饱满的肉色芯子全都乖巧地埋在流心的荷包蛋之下。
鲜甜的香气直冲天灵盖,令卫迟微愣。
这是玉米猪肉馅的味道。真熟悉啊。
修长的手指够来调味品的托盘,行云流水地掀开相应的盖子,随着雪白手腕熟稔地抖动,翠色香菜和莹莹葱白、胡椒粉、麻油和醋混合在一起的香味散逸而出。
真是太熟悉了。这令人怀念的微辛浓香,他这辈子都不想忘记。
燕识鸿一声不响地替他添料,他也就默契地盯着他看。
就像小时候那样,他扒在烹饪台边眼巴巴地看着他完成注入灵魂般的最后一步。
那时候,燕识鸿经常带新鲜的馄饨和陷回来,逮着他一起包馄饨,包好了就放冰箱,每次包的量正好可以撑够一星期的早餐。
玉米猪肉馅是他们第一次包的馄饨,两人从和馅到包成显然都是头回动手,生涩的成品歪七扭八,最后下锅时全都散了架。但从尝到它的第一口起他就彻底上了瘾,此后吃馄饨只盯着这一个味道吃。燕识鸿虽然嫌弃他难伺候,但自那之后,冰箱里永远存着两种味道的馄饨。
每次,他都会将两碗馄饨端到他面前,然后从高处的橱柜取下调料罐,先给卧着煎蛋的那碗抓些只留根部的葱花和香菜,转点胡椒粉,淋上一小圈麻油,最后举起醋瓶。
就像现在这样,他将瓷壶一悬,纯澈的酸冽跟着涓流而下。
这套熟悉得近乎是条件反射的流程却忽然停顿在最后一步。
四目隔着水雾相接的刹那,燕识鸿好像意识到什么,手里的动作僵住了。
醋却还在汩汩地向壶口外冒。
“燕识鸿。”卫迟冲恍神的人一喊,用眼色示意着快成棕色的汤底,“你是想酸死我吗?”
醋壶被贸然提开,悬遗的醋珠在碗内点起叮咚的涟漪。壶身仓促地碰撞到旁边的罐子,一阵叮铃当啷就是一组兵荒马乱的心弦乐章。
“对不起,放,放习惯了。没考虑到你那么多年......”燕识鸿垂着脑袋不再说下去,片刻后将自己的那碗推向他,“我的这份还没加料,要不换给你。”
卫迟已无所谓地舀起半勺热汤:“就这样吧。”
没有任何怨气,他吹了两口泛着清澈油花的深色浓汤就往嘴边送去。
在馄饨真正递到他手里前,燕识鸿会做的最后一件事——
他会举起醋瓶对他说:“要倒多少,自己喊停。”
他踮脚抻长小脑袋,看着瓶口断断续续的细流,急得嚷嚷:“再倒点!再倒!太少了!燕识鸿你怎么这么抠!”
看。以前总是不懂事地嫌放得太少,现在就算是全补回来了。
酸汤一入喉,他眼神微亮,轻啧出声:“唔,还挺好喝。”
“不酸吗?”男人看着他连喝好几口,不禁有些疑惑。
“醋的量放得倒正好。”
不仅不酸,甚至还有丝丝缕缕混着微辛的甘甜。
燕识鸿研究了他的表情好一会,正经评价道:“这么能吃醋的,也是厉害。”
“我也不想,这不都是你倒给我的。”卫迟张口就接过话,“这事怎么算,你负责吗?”
对面捉着勺柄的手指一松,又是一声叮当脆响。
成年人的世界,不存在听不懂这些话的弦外之意。无论说者无意,还是听者有心,其实都无关紧要。可现在一旦谁先开始在意这个问题,那么就算谁先认了输。
卫迟故意在等他先开口。他想听他怎么接下他这意味侵略的话。
意料之中的,男人没有说话。垂敛的清冷眉目在袅娜蒸汽后躲过对面的凝视,他慢慢舀起一颗馄饨。
燕识鸿明显在意这样的调侃。
青年的眉梢扬起胜利的弧度,边欣赏他在意时的细微表情,边得意地咬下馄饨,不料唇齿间猛地被滋过一道灼痛。
他恶狠狠地瞧着食物截面。难怪馄饨这么香,原来馅里混着猪油冻,这会煮化了的灌汤在皮被咬破后就飙出来,烫得他一哆嗦。他狼狈地抽气咬唇,却看见男人正慢条斯理地咀嚼,也同样欣赏着他现在的囧样。
他最清楚这家店馄饨馅的特点了。
卫迟看见鹤眸里星星点点的揶揄,那分明就是对他刚才那些调侃的报复。
那么大两个人,竟在这种小心思上暗暗较劲,想想都觉得丢人。卫迟只能默默咽下这暗亏,吃瘪地嘬口汤,不料倒霉地又被猪油烫了一下。
“嘶——”堂堂一个总裁,却被这小小的馄饨,惹得有些恼羞成怒。
此时,忽然听见对面传来的一声轻笑。
他抬眸一望。
碗面上澹澹生烟,织成轻纱的水雾半遮半掩着清淡的笑,暖醺的浅粉好看得像是洞庭山水上方的一抹流霞。
这简陋角落的一小捧热汽袅袅,是他心里的云梦泽。
卫迟双眼微眯,尚陷入片刻的恍惚中。
燕识鸿已经叫了服务员添上一小杯凉水,将折叠整齐的纸巾移向他。
“那么多年过去......想不到,没怎么变啊。”
恍惚间,他听见他这么说。
是剧情前的细碎日常1.0,无聊又幼稚的小梗会有点多~
————————
前段时间疫情又反复了,积压的工作太多了,打工人悲.jpg
二合一更新了下,12月会开始基本日更的频率,爱各位小可爱们~评论区多催更,咕咕会不断吐出很多更新哒
最近疫情还是很严重,大家一定要注意防护安全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第38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