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燕识鸿站在对面，抖落下一身寒雨，随后从怀里递来一台笔记本。
陆思明仍是怔怔地立着。背景中的声控灯明明又灭灭，替心脏诉尽缄默的惊叹。
“帮忙拿下电脑，可以么？抱歉......身上都湿了，我先处理下。要是进去把楼面弄湿，你们做卫生就麻烦了。”
陆思明猛然回神，接过电脑的慌忙间，意外地触摸到他的指尖。
挂着雨珠的指尖冷如冰钻，手里的电脑却在干燥的温暖中安稳地运行着高速计算。
“哦，哦......没来得及去接，我，我没想到学长您这么快。”
“统信的朋友就住在附近，今晚是课题组的事，耽搁了点时间。”
“没有，是我耽误学长的时间了！”陆思明脸上堆满殷勤的笑，边引路边说，“之前没想到能抱您大腿，报名的时候没太看清赛程安排，和您的课题中期汇报撞期了，真挺不好意思的。您那么忙，其实我们可以配合您的时间来......学长？”
拾级而上不过几步，他依稀觉得身后的人没跟上。一转身，果然发现男人已在一道半开的门外停下脚步。
“啊，那是自习室。我宿舍在五楼。”
“就在这里好了。”男人向自己投来坚定的目光，“就不上去了，会吵到你的室友们。”
“今晚宿舍就我一个。而且这间自习室窗户关不上，空调也不制热，所以会很冷——”
“没关系。”燕识鸿先一步走进自习室。
陆思明不得不折回身跟上他，替他拉开一张腿翘得不算太厉害的凳子，随后轻轻将电脑放在他的面前。
打开电脑的一瞬，厚厚的纸堆从中骤然飞旋而出。
那是十几张大小不一，材质不同的纸，上面洋洋洒洒着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标记，此刻正如同颓败的残叶贴在冰冷的地砖上。
“学长，这是......”
陆思明急忙跟着蹲下身收拾，燕识鸿已将杂乱的纸以角为界限叠放整齐，交到他手中。
“得空想起的知识点，我想你可能会用得上。”细密的长睫扑朔着，他报以轻轻的讪笑，“随便写的，身边也没什么像样的纸，难看了点。“
攥着那叠有份量的笔记，陆思明的双颊蓦然腾上燥热：“……谢谢学长。”
“问题出在这里，函数公式里的协方差应该是a1和a2的组合……”
男人未再过多寒暄，对着眼花缭乱的数据开门见山。他的语调没什么起伏，音调清寡淡柔，反倒有种令人生畏的冷肃。而这声音正一针见血地罗列出许多概念上的基本错误，令陆思明的脸烧得火辣辣地疼。
果然，自己和他差太远了。犯这么多低级错误，还妄图与他比肩，实在是可笑。
垂于腿侧的双手薄汗微沁，紧紧攥成拳。
口若悬河的指正戛然而止，男人忽然转过头看向他。伤毁自尊的难堪就这么**裸地倒映入那双鹤眼，陆思明羞耻地低下头，却又听见他问：“是不是讲太快了？”
清透无影的眼神里，没有不耐，没有轻蔑，没有嗔责，只有体贴的关心。
燕识鸿将电脑推向他的正前方，自己别扭着腰，手指屏幕拆解细节：“你看，这里的矩阵取值到这，后面的修正参数先不加……”
四方的液晶屏很小，尚未相熟的人被迫依偎在一起。陆思明稍稍垂眸，就能看见他的喉结安然滚动，熨帖出的柔和言语在心谷里回旋起阵阵竹动松摇的温柔风。
思绪就这么莫名地离家出走，等再次回过神来时，又恰巧撞上男人坦荡的目光。
“这回明白点了么？”他问。
“明白了！这部分交给我，学长您早点回去休息。”
“那你负责这部分数据，我负责剩下的。演讲的PPT做了么？”燕识鸿看了眼茫然的少年，“不用慌，离汇报还有六小时，都能解决的。”
平静地说完，他便沉溺于庞杂的数据处理中，专注得再未抬头看过周遭一眼。陆思明当即跟着埋头于图像模型中。
但其实，他根本什么也没明白。
没明白他标出的错误源；没明白他留下的方程式；没明白他展现的耐心和温柔是真心还是伪装。他没明白，燕识鸿从斜对面的统信宿舍楼赶到这里为什么会浑身湿透；他也没明白，如果之前一直待在课题组讨论的话，身边又怎么会凑不出一张完整的A4纸。
光标在通红一片的表格中闪烁，跟着在大脑中频闪的，是他轻纱般的眉睫，是他铛珑般的喉骨，是他冷玉般的指尖。而那些细腻的讲解和纠正，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混沌从思绪深处袭来，陆思明挨不过后夜的困意，浅浅闭上眼。
等再睁眼时，风雨已停，旭阳东升，门外的洗漱声乒铃乓啷，不知哪个缺德鬼公放的收音机传来早晨七点的准时播报。
身边空荡的位子早已失去温度。
而他的面前正躺着一份手写讲稿，电脑中通红的报错全部修改完毕，手边热气袅娜的早饭旁贴着一则留言：
【问题都解决了，辛苦你。九点教室见。】
吱呀的破窗外降下一熹天光，金光粼粼地跃然轻轻招摇的告示贴上。
在苍茫萧肃的晨秋里，少年听见了一声春光乍泄的早安。
.
“……
[1004楼] xx-12-03
学神不抽烟不泡吧，拿奖无数还不是书呆子，完美得不像个凡人，怎么就没听说过他有女朋友呢？
[1005楼] xx-12-03
谁说一定要喜欢女生啊，没准人家已经有男朋友了呢。最近看学神和另一个男生走挺近，听说是临借在那边的大一新生诶，果然是近水楼台啊......嘤，年下阳光奶狗攻X年上禁欲清冷受，感觉好甜啊啊啊【害羞/】
……
[1024楼] xx-12-07
楼上那些有完没完！要写同人磕cp自己开个贴去，别在这里膈应人！
[1025楼] xx-12-08
高岭之花大概是高攀不上了，但开学典礼上那个拿全额奖学金的新生代表，大家还有印象吗，乍看起来挺像学神的......
……”
“哟，还在看高岭之花的bl贴呢！”耳边传来宿舍老大的流氓哨，“老幺你不会真是基佬吧？”
陆思明将手机重重一搁：“你什么意思。”
“玩笑而已，现在不都在开这种玩笑。”
“随便诋毁别人，你们觉得很好笑？”
“什么都当真，老幺你真没意思。”宿舍老大嬉皮笑脸道，“今晚老三要去酒吧表白，去不去帮忙？”
少年骤然冷下脸：“后两天就决赛了，这种事我没兴趣。”说罢，便重重摔门离开。
陆思明徘徊在夜幕的漫长遮垂里，脑内全是刚才的论坛回帖。
楼里关于公认男神的讨论，不知何时起从人品性格歪到了他的感情八卦上。由于经历上的完全空白，加之他出众的形貌，一时间，有关他特殊取向的低俗小玩笑铺天盖地。
他又想起摔门前被他刻意忽略掉的宿舍老大的嘀咕：“切，表面上男神，私底下谁知道什么德性。”
他不自知地哼出不屑的冷笑来。
最近的一个月，燕识鸿像陀螺一样兜转在两个项目间，他整日整夜陪在他身边，见证过真正的废寝忘食和心无旁骛。楼里那些庸俗的夸赞根本不抵他万分之一的好，那些低俗的编排更不过是平庸的败类嫉妒上头的酸话。现在，他才是燕识鸿身边最亲近的人，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他，那些整天只会逛贴八卦，听风就是雨的蠢蛋们又能知道什么。
这群人，根本就不配评价燕识鸿。
“不好意思，今天又这么晚。”熟悉的声音忽而匆匆飘来。
残缺的清辉在远处将燕识鸿的影子拉得孤长。陆思明循声而望，只觉得这道清绝的轮廓似乎一回比一回瘦薄，心上某处跟着弥散出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胀来。
“不碍事，也就还剩些收尾工作，很快就能结束的。”
月色下，那对鹤眸显得轻盈，也轻易地将他的意图望穿。
他说：“嗯，还是自习室吧。”
陆思明不甘心地轻咬上唇。
那是声得体的婉拒。即使他们已共同经历过无数次挑灯夜战，扛过无数场淘汰压力，吐槽过无数回导师的刁钻......即使他们之间已缔结起紧密的友谊，他还是在拒绝，拒绝可以踏足自己宿舍的邀约。
这是他对这场阴谋的最终幻想。在完整的比赛周期里，燕识鸿会逐渐卸下所有防备。在学弟的热情难却下，他会自然地跟着学弟回到宿舍。在不足一平米的方寸中，被囿在几指宽的板凳中的他，会浸在十瓦的暖光里絮语着上万字节的报错。而离他只有半臂之距的他，只需半寸的弯腰，就能在向他倾盖的整个阴影中，聆听他随着对床舍友的翻侧和轻鼾而七上八下的心跳。
逼仄的角落里，他会在这场无死角亲密窥测的结束后，拥有一整个最为真实的燕识鸿。
而今晚，应是他们最后一次单独相处了。他已经失去了所有机会。
最后，是他失落地妥协：“好……都听学长的。”
明天就是决赛，预测模型中的噪音部分还需要优化。燕识鸿一如既往地刚沾上桌椅就全心全意投入修改工作。
陆思明在旁同步修改着报告内容和讲稿。然而，在光标经他多次提醒的反复进退中，他蹙了蹙眉。
燕识鸿是他见过最仔细的人，今晚他却连续输错好几个数字，这很反常。
“学长，我来改吧。”他立刻将电脑一交换，“您看明天的PPT这样行不行？”
燕识鸿稍愣：“好，我看看。”
陆思明速度很快，不多久就完成了所有函数修正。看着屏幕中的曲线和期望年收益率漂亮得不像话，满眼倨傲的他一转头，所有急于邀功的话顿时哽在喉间。
他看见燕识鸿紧闭着眼，单手支撑的脑袋正笨拙地轻点。
心湖被跟着点起涟漪。陆思明突然意识到，其实从一开始，都是燕识鸿在陪着他。
他真切地感受到，在这短暂的一个月里，他真的太累了。原来是这么的累。
喉间默然一吞咽。他瞥过漏风的窗口，轻轻将外套脱下。
羽绒服刚盖上他的肩头，他的全身即刻掠过敏感的激颤。冰冷骨感的触碰突然用力地扣住自己的手。
“......学长？”少年有些措手不及，支吾地解释道，“模型都改好了，我，我想叫您......”
男人慌忙抽开身，眉眼垂动：“我刚才......是想事情想过头了。”
同样遮遮掩掩的解释，陆思明竟稍觉出几分揪心的可爱。
“哪里还需要我改？”
“细节格式都没问题，不用改了。”燕识鸿认真地将内容校对了三遍，绷直的腰背终于泄了劲向后靠去，“剩下的，就看明天了。到此为止......就算是结束了。”
到此，终于是结束了。
他转过怅然若失的眼，撞见了他眸中相同的惆怅与低落。
怎么大赛临近尾声，他心里的负担好像更重了。
燕识鸿收拾好东西，一抬头便看见正盯着自己发呆的少年。
“很晚了，快休息吧，有问题中午和我说也来得及。”
“学长您先回去吧。”他眨了眨眼，“我一时半会还睡不着。”
男人听罢，重新回到位子上，问道：“第一次参加大型赛事，很紧张？”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太在意的。结果也好，名次也好，什么学校的面子，其他人对你的态度和评价，这些都不重要。”燕识鸿接下对面人的沉默，自顾说道，“走到现在，也只有一点是重要的。要相信，你不输给任何人。”
“我，我是拖油瓶而已，全凭学长带飞。有您在，我相信我们肯定不会输的。”
“当然不是，你很优秀。”
夸赞在自尊心上留下阴阳怪气的伤痕，极端的耻意直冲天灵盖。
“学长不用安慰我，我哪能和你比。几斤几两，我自己还能不清楚么。”
成长岁月里那些望不尽的比较和疯狂追赶如旧日重新，陆思明咬紧发酸的牙根，认命般地垂眸自嘲。
燕识鸿的温声轻语在此隐隐变得坚肃。
“你的优秀是真实的，是我从来都没有你们期望中的那么好。”他沉默良久，方才继续道，“真的......至少，和那时候的我比起来，你已经优秀得太多了。”
.
冷阳苍苍，时针悄悄偏移过九十度。
决赛在恢弘的国家会展中心如火如荼地进行。
主讲席上的展演赢得掌声阵阵。陆思明紧绷着身子，掌心中的抽签号几乎被揉烂了。
他不时地瞟向会场大门的方向。
马上就轮到自己组了，可直到现在，仍不见燕识鸿的踪影。
一小时前，他们就试着在找他。但消息不回，电话不接，他们又努力通过认识的人与他取得联系，而那都不过是徒劳。最后，在组委会的催促下，他们不得不放弃等待而先行进入会场，并匆忙地调整比赛策略。
比起其他组员的焦急和愤怒，陆思明显得更为紧张和不安。明明在今早，燕识鸿一如往常地将比赛所需要的全部资料交到自己手中，与自己约定提前半小时在赛场外碰面，以做最后一次备赛准备，并在晨曦中轻轻和自己告了别。
今天，连组里参与度几乎为零的另两个人都表现出异常的亢奋和积极，更何况是他呢。这可是他呕心沥血一个半月的完美作品，他又有什么理由会缺席呢。还是难道说，他是出什么意外了吗？
“B07组同学，请你们至后台准备。”耳麦里传来组委会的指示。
他向后方望去，大门仍是紧闭，心头重重一跳。
赛程二段是答辩和自由质询环节，评委会从内容，逻辑，语言，应变等多角度进行综合评分，需要选手们对预选的投资组合无论是基本面还是技术面，从理论到实践程度都需拆解得十分透彻，燕识鸿无疑是胜率最大的选择。而现在，他不得不临时作为替补人选出场，有没有足够的竞争力不说，万一自己出现失误使得小组垫了底，这是何等丢脸的罪。
但好像，这同样是个绝佳的机会，是个让所有人都记住自己的机会。
陆思明深吸一口气，起身跟随场务前往准备区。在行至礼堂最后方的刹那，会所紧闭的入口处缓缓从外推开。
溢光的门隙间无声地溜进一道熟悉的白影。
那是......他吗？！是燕识鸿吗？他终于赶上了吗？
场务感受到身后的停滞，委婉催促：“同学，马上就到你们了。”
“那个......”
“是还有什么没准备好吗？”
“......没，没什么，都准备好了。”他的眼神紧随着那抹正与他们背道相驰的白影。
场务是位年龄相仿的女大学生。她歪头轻笑着凑近，藏着春日杏雨的眼睛正烂漫地扑朔：“我之前彩排的时候看过，你们组是实力最强的。同学要加油呀，我觉得你一定能夺冠！”
少年一怔，最终没有告诉她组内最后一名成员到场的事，而是微笑着回答：“谢谢你，我会加油的。”
主持人庄严报幕后，B07组的展示正式开始。
组员们按照PPT和模型动态图像的呈现按部就班地展示，虽然中途有些磕绊，但还是在十五分钟内顺利完成了赛程的第一部分。照本宣科的字音刚落，陆思明深吸一口气，踏出沉重的第一步。
他于台中央站定，举头三尺的巨型聚光灯汇聚成刺痛视网膜的白晕。
台上的队友，台下的观众，甚至是对面的评委，都抽象成千篇一律的白影。一时间，谁也看不清。
青涩的少年稳住颤抖的心跳，缓缓开口：“各位评委老师，下午好。下面我将对我组前部分的成果展示做简短提要。我组基于近三年的经济市场与宏观政策，我们选取近十类行业的企业进行分散投资，同时使用期货，期权等金融衍生品增加杠杆及风险对冲。给予我组风险偏好的风格，该投资组合激进地选用了......”
三分钟的提要完成得出色，他光从会场的氛围就能判感受到评委们的高度认可。其实，这也多亏燕识鸿每次结束研讨会后给他整理的知识提纲，让他对模型的核心问题和优势了如指掌。
趁着评委们简短评议的间隙，他无意扫过黑压压的观众席，目光却骤然被最边缘的一抹白困住了。
普通观众席的角落里，燕识鸿正殷盼地看着自己。
跨越光斑与暗影的对视持续了很久。最后，那张清隽的脸上扬起一个微笑。
“照片里还不是他最好看的，他笑起来才是。”
心谷风带着竹香松暖从幽凹处逆旋而上，吹起漫山遍野的芳霏，流光溢彩的天边下起一场浩浩荡荡的粉红雨。
不规律的心跳摇曳在春光中，酿出了静谧的温暖。
再没什么顾虑的了。所有的紧张和不安全都抛诸脑后。
台下的竞争对手带着你死我活的拼劲，问的问题刁钻又诡吊；评委们的问题带着阅历与理论的厚度，提出的质疑深邃而一针见血。陆思明依凭着对于燕识鸿提及过的相关理论的残存记忆，再用花里胡哨的语言，巧妙地化解了所有尖锐的攻击。
B07组的答辩和质询环节，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评委席末端的教授从呈递的报告中抬起头：“你们的尾部风险，怎么办？”
“尾部风险的置信区间在99.5％内，对于总体来说约等于零。实际上，基本不可能发生。”
“但风险只要发生，就是百分百的存在，是不是？”
陆思明正飞速组织着应对措辞，精明的教授冷不丁再次问：“这个模型，是你做的？”
自信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他的眼神下意识向那个角落瞟去。
“......”
“你们给出的风险优化，是直接用逐步模拟法对历史上所有的风险数据模拟测算，然后进行公式迭代，最后在函数上增加修正。所以，你们很自信不会遇上任何风险。如果真的碰上超出可控范围的风险，整个经济市场也就完蛋了，你们也没必要挽救什么是吧哈哈。”教授似乎并不需要这个年轻的学生给出答案，肃穆的脸上兀自挂起疏朗的笑容，“没想到现在的小朋友，只是看着书生气重啊......有意思。陆......思明，是吧？我喜欢你。”
整个会场沉寂片刻，最终爆发出闻所未闻的喧沸。
直至场务指引着B07组所有成员下台，比赛按照流程继续有序进行着，陆思明仍是感到一阵阵的发懵，在收获了目前为止全场最高赞誉后，极端的激动连同心虚的羞愧煎熬着他的内心。
整个模型的思路全是燕识鸿提出的，风险优化的方法更是他跑坏了两台笔记本后作出的大胆决策。自己不像那两个毫无责任心的混蛋，但也只是负责执行些简单的验算。而再到后来，他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干瞪着眼站在他边上见证一个个报错奇迹般地消失。
评委们给予的这份殊荣，其实是属于燕识鸿的。
如果不是他无辜迟到；如果不是他没有在门口让工作人员叫他；如果不是他在教授提问后选择了沉默——
那个站在世界的中心接受众人嫉妒到发红的钦羡目光的人，原本就应该是他。
自己却不小心将赞誉从他手里抢走了。
剩下的比赛如何他已无心关注，只是不断张望着那人的身影，祈祷着他不要就这么离开，至少可以等到他们一同捧起奖杯的时刻，至少......至少可以等到比赛结束，听他一次真诚的道歉。
可惜，有人头攒动的影影绰绰横在中间，他无法确定他是否还留在会场。
少年如坐针毡地捱到公布结果的时刻。B07组在一众在世界名校排序中占据地位的院校中稍显平庸，最终荣获三等奖，但也创下了黎财在这赛事中的历史最好成绩。
然而今年，组委会增设了部分个人类奖项。含金量最高的最佳个人奖毫无悬念地落在陆思明的头上。
黎财学生团的声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将B07组的三人推拥上台。纯金的奖杯，丰厚的奖金，赤红的证书在灯光和快门的闪烁中此第晃成虚空的白。他急急向固定的边缘处望去，那个角落却早已剩下一个个空荡的座位。
燕识鸿果然离开了。
对他来说，这场胜利的喜悦该是最残忍的虐杀。
陆思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台，接受朋友们的鲜花和拥抱，应付陆续寻来的采访，答应刚才那位场务女生的请求合影。在会场外与组员们道别后，他独自穿梭过熙攘的人群，站在底层华丽的穹顶下忽然不知所措起来。
被荣誉和夸赞填得满满当当的胸口，突然空得令人胆颤。
散场的学生们从他身边经过，谈论着对比赛的回顾。
“最佳个人奖给黎财那个大一的就不合理，团队建模项目，怎么可能真的都是他一个人干的。”
“我也觉得，那个思路感觉更像研究生能想出来的。他们组不正好有个研二的吗？”
“这不面向本科生的比赛吗，研究生凑什么热闹？这不公平——”
“章程又没明令禁止。团队有允许5％专业人士的参与，我们学校不每年也聘了很多大拿当外援吗......我就是觉得纽联大的比他更厉害啊，还是得看评委们的口胃......”
那些是江北名校的学生，人多势众，他们偏激的讨论声愈发大。
陆思明受不住这么明目张胆的欺压，冷飕飕地回呛：“大家各凭本事拿奖，没本事就回去好好修炼，明年再来。”
人群顿时炸起更激烈的火花，他们指点着少年质问他，对于评委最后的问题，他是否能摸着良心大声说出“问心无愧”。
“友校如果对成绩有异议，可以上书组委会申请核证流程。”
清冽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破开轰鸣的争吵。
“到时，组委会决定撤销奖项与否，我们坚决尊重最终裁定的结果。”
陆思明转过身，看见燕识鸿正站在跟前，似是一座永恒守候在凛风中的碑。
手中的奖杯沉重得像一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燕识鸿伸出缠满绷带的手，紧紧包裹住他握着奖杯而剧烈颤抖的拳。
“这是你应得的。”他轻轻摇了摇头，“恭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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