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夜凉如川,雨密如丝,冷雾凝在半空里。建筑群高高低低,灯火袅袅,如一梭梭烟雨行舟,欸乃悠悠。
黑色伞群冲刷着道路,泥泞中,明黄色的雨伞孤伶伶地在风中摇曳。
灵动的伞盖,正局促地为两个人遮风挡雨。
挑剔的英朗男声穿透雨雾:“伞撑高点......风在左边,歪过去点......再撑高点,都挡视线了......”
伞随着独.裁般的命令在风雨里东倒西歪。
“伞抬高......啧,燕识鸿,你会不会撑伞啊?”
冷泉般的辩驳在雨里荡开涟漪:“再高,雨会飘进来。放心,我看着路......你干什么?”
“伞给我。”
伞盖一阵抖动,雨水如落珠万斛,在两人的脚边砸出莹花朵朵。
伞柄上,那只不愿松开的冷手,很快便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掌覆盖。
“你真是......算了。”高挑的男人利落地将身边稍显清弱的薄影拢入右怀,“那就和你一起撑。”
方才的挑刺,是卫迟故意装出来的。
他早就注意到燕识鸿泡在雨里的整个右半身。那把带着酒店Logo的伞不算小,但要容纳下两个成年男性实在勉强。一路上,他虽然紧跟在身旁,但伞盖的大部分基本上都撑在了他的头上。
要让这个固执的笨蛋让出雨伞控制权,他只能无奈地想出这招,结果却还是没能让他放弃替人打伞的念头。
现在这样,也好。至少能方便搂他,能让他暖和点。
“竟然想到要特意来这里等我?”
“我说过,晚上要下暴雨的。你自己又从来记不住在车里备伞。”
回答里隐约藏着嗔怪,却令青年唇角微扬。
两人分别前夕的那场对话适时在脑中回现。
他向疼痛难忍的他逼着索要一个信任的承诺。而他,缩颤在他的胸口,突兀地回答:
“晚上,应该是要下暴雨......”
现在,暴雨正漫天。
天气总反复无常,甚至到现在,天气预报还挂着多云的图标。卫迟猜不透,他是怎么在傍晚就预知到夜晚的风雨大作。这场雨,就好像是专门为他下的。一场燕识鸿向他承诺的暴雨。
若信任说出口,总像江风,太孱薄。那就等风将结局的沙石风化,在无言中铸成承诺的丰碑。
心田淌过微涩的暖流。卫迟继续追问:“既然专门来送伞的,又明知道是大雨,就只带一把?”
“是借酒店里的......”
“房间里正好两把伞,还是放在一起的。”
男人抿了抿唇:“来的路上,把其中一把借给别人了。我是想,就你一个人,也够用。”
“路上?你......怎么过来的?”
“走过来的。”
卫迟听到这里,稍有轻松的神色瞬间阴沉了大半。
低气压的盘问步步紧逼。
“七点半的时候,酒店经理给我打电话,说你不在房间。刚回酒店,你就出来了?”
“路稍微有点远,慢慢从霖镇里面穿过来,时间正好。”
“你的伤呢?”
“已经......不疼了。没什么大事。”
“之前疼得要死要活,突然就好了?你——”
“卫迟,我知道你担心的事——”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用命向你发誓,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伤本来就没养好,有心借伞给别人,不担心自己淋雨,还走这么远的路?”
话赶着话,交叠的声量显得像是争执。两人抢着表达,直至从对方口中听到和自己着急解释的完全不是一件事,错愕地愣住。几秒后,两人又默契地开口,说完最后要说的话。
“我没有要骗你。”
“你就不知道多心疼自己?”
霏霏冷雨中,四目惊错地相视,皆览尽彼此眼里的星动影摇。
“我,我们能证明司机先生,说的都是真的!”繁雨虫织声里,响起俏生生的年轻声音,“老,老板,真巧......那,那个,晚上好?”
卫迟从伞盖下探头而望。原本被握在掌心中的那只手,趁机泥鳅般地溜走了。
.
四人默默相对。白潇潇觉得自己快要淹死在无言的尴尬中。
要怪只能怪自己动嘴总是要比动脑快。
大雨天,少女们打算叫车回酒店。然而,暴雨天的车太难招到,干等了半小时也不见有司机师傅接单。无奈,她们只能边走边随缘叫车,不知不觉就定位到了国膺大会堂的露天停车场。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接单,却还要盼上个几十分钟,等人从郊区开过来。雨里瑟瑟发抖之际,白潇潇耳尖地听到渐近的争执声。
那股冰泉湍石的声流太过抓耳,她立刻辨认出了雨中送伞的司机先生。
零星的音节跳入耳。渐渐地,她看清了司机先生认真解释似又有些无奈的侧脸,在他的身后,公司大老板的那张冷脸也清晰起来。她依稀听明白,老板好像是因为司机先生莫名其妙从身边消失而生气。
争执的音量愈发大,老板的脸色凶得像是要吃人,司机先生的清柔咬字更铿锵。
白潇潇害怕再次目睹吵架惨案。而且,她们才因为他的帮助幸免成为落汤鸡。所以此刻,解围的话还没从没脑子过完,就冲口而出。
老板的眼睛自带一点异域的深蓝,此刻犀利的目光劈在身上,令她莫名后怕地缩了缩脑袋。
真是的。又不是在公司,今天也是正常周末。老板都能带着司机先生来霖镇玩,自己虚什么心啊!
“真的?”半晌,老板竟只憋出两个字。
少女点头如捣蒜:“八点多的时候,在剧场那里,幸好遇见了司机先生把伞借给我们。雨天出租车好难叫,我们在这等了好久,没想到这么晚,老板和司机先生也还没回去休息......”
“你都干了点什么?”
白潇潇一懵,飞速旋转的小脑筋捕捉到时间上的疑点。即刻如实相告:“霖镇的夜市刚好开始,就顺便又去逛了逛,嘿嘿......真不好意思,可能耽误司机先生的时间了......?”
空气里紧张的氛围仍未解除。白潇潇咽下犹疑的尾音,敏锐地分析着男人们之间莫测的微妙。
“最主要是因为那个网红年糕摊!”方小蕴意识到,好友正经历着一场残酷的职场危机。她跟着着急解释,“那个队伍实在太长了,但司机先生说是想带点给——唔——!”
被堵嘴的呜咽消亡在雨声中。她委屈地顺着白潇潇威胁的眼色指引,一道望过去。
只见老板的眼神,永远地黏在司机先生身上。而那双雷霆般的眼睛里,闪烁的浓情直白得过了火。
“剧场到会堂,一小时那么久,你都干了什么?嗯?”
别人的回答他听不见,却执着地向沉默的男人发问。
“你不是都听见了么。”
“她们是她们。我问的,是你。”
少女们傻傻地呆在原地,目睹着这张力隐现的拉扯,全神贯注得都快忘了呼吸。
没成想,更刺激的一幕还在后面。
男人长睫轻扑,泄出一声绕指柔肠的叹息:“一路和她们从霖镇逛出来的,也......顺便买了点东西。”
“小姑娘们都说了,你想给我带点东西。东西呢,我看看?”
年轻的上位者信步靠近。沉静的下属被款款后退。后腰轻撞车门,碰落半窗寒帘。他已退无可退,插着兜清寂地直立。年轻老板用伞将他困入半米都不到的身距内。骨节分明的手由下自上,拂过翻飞的大衣下摆,探入已经插着手的衣兜。
伞盖的欲盖弥彰下,冷白修长的手被那只线条稍粝的手包握住,连着一个半凉不凉的纸包裹一同从兜里带出。
油纸窸窣着被拆开:“这是......”
“就是那个网红的年糕,听她们说很好吃。”
“怎么给我买这个。这么油的东西藏在兜里,不在乎衣服会弄脏了?”
“晚饭,没好好吃上,对吗?”男人轻易就从青年的眼里读到答案,“早一小时的话,应该还暖着,算了......你?!”
男人夺过已送入口的年糕。粮食的拉丝断在坠落的冰晶中,粘糯地绕上指尖。
青年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唇:“不是还挺好吃的......人很多吗,你排了多久队?”
“没多久......你。”男人眉心深蹙,冷声道,“别咬了。都冷掉了,只剩油齁了。”
话音未落,一声咔嚓的脆响,伴着半凉的焦香与油香,缭绕着五官。在坦荡的直视中,青年俯下身,就着对方握着年糕的姿势,又咬下一大口,随后在慢条斯理地吞咽中,挑眉含糊道:“你买的,我不嫌弃。”
两人自然地对话着,丝毫没有在意到细节。
只有旁观的少女们看得一清二楚:就在老板侵略十足的咬合下,他的上唇恰如蜻蜓点水,吻触上了司机先生的指尖。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大脑双双宕了机。
白潇潇见司机先生别扭地偏过头,沉吟了半晌:“我的意思,冷掉了,容易伤胃。”
“这里,还有热的!”方小蕴脑袋一热,顺势伸出手里的保温布袋,“搞活动,我和潇潇不小心买多了......要不来点夜宵?甜的,辣的,咸的,还有什么薄荷酸奶的,老板您要尝试......一下吗?”
年轻总裁偏头端详片刻,竟高兴地接过袋子:“多谢你们。一共多少钱,就当是我买的。”
“没关系的,但老板能给我们留两块吗?夜宵我们还是想......”
这回,白潇潇傻在原地。异乡夜的大雨瓢泼里,跨国公司的老总竟然会和女大学生分夜市摊头均价五块不到的夜宵,这荒诞到滑稽的一幕,令她的脑袋缓缓扣出一个问号。正当她满脸写着“我不理解”转过身,竟是和同样困惑到有些无语的司机先生对上了眼神。
那目光清澈而纯粹,白潇潇竟有种自己的那些不纯思想被看穿,心虚地垂下眼。
“你们叫的车,还没到吗?”
“哦......”少女看了眼行程,“还有三公里,应该快了。”
“这么晚了,要不送你们回酒店?这样,也安全点。”
白潇潇以为自己听错了。谁知,男人直接要了她们下榻的酒店,简单查了地址,替她们打开后座的车门。
“会不会太麻烦?我们明天没有课,其实不赶时间......”
“不麻烦,正好顺路。”他扬起一个安心的笑,而后扭头看向青年,征询一个好像也不怎么重要的同意,“太晚了,不如直接送她们回酒店。最近坪州也不怎么太平。”
“嗯,都行,听你的。”
青年无所谓的应和像是一颗春雷,炸得少女一激灵。
脚下一绊,少女摔进薄荷香馥的干净后座中,耳朵尖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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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们乖巧地在后座排排坐,局促异常。
虽然经历了刚才的小插曲,氛围的尴尬缓和不少,但天然的阶级压制还在,紧张的窘迫仍是存在着。
车内没有音乐,暖气单调得令人犯困。前面的人没有说话,白潇潇也不敢吱声。满肚子的八卦又令她憋得难受,几秒后,她掏出手机,打开对话框,指尖翻飞。
【我说的吧,我们老板的司机先生人很好】
白潇潇踌躇片刻,打下这行委婉的字句,还没点发送。对方的头像却先雀跃起来。
【我靠,我现在理解你了。这班上得,谁不磕?】
【你在说什么?】白潇潇矜持地回了消息,平静地抬起视线,假装看风景。
在她偷瞄前面的余光里,老板自然低着头,神情严肃地看着手机,应该是在处理一整天落下的工作。司机稳当地掌握方向,时不时向后视镜监看路况。这一切,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
但经过刚才雨幕的洗礼后,白潇潇总觉得,司机先生是在借着后视镜偷看身边的人。
而老板,也在借着抬头沉思的间隙,悄悄向驾驶座瞥去在意的目光。
俗话说,腐眼看人基。少女沮丧地揉了揉眼。大概往后,她眼里的画面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手机疯狂抖动。屏幕一亮,疯狂的消息如潮涌来:
【刚才雨里,都看见了吧?你老板咬年糕的时候真的是不小心的吗?司机先生难道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我们都替司机先生回答问题了,你老板真就一点也听不到,不就是要逼着他亲口向他报备行程才满意吗?......】
......
【这是真的能发生的吗?这种事,是我们能免费看的吗?救命......这是真的吗?】
白潇潇被好友放大镜式的磕cp技术闹得心跳怦怦,回道:【我们老板最后回的话,听到了伐?】
【都听你的这句是吗?怎么了?】
没想到对方会遗漏掉这句话,令少女有些惊讶。
在她心里,这是最重要的一句话。比他们之间的那些异样互动,还要来得令人心热。
【这句话,一般都是怎样的关系才会说的啊?】她回。
等了很久,屏幕依然静如止水。少女眨了眨眼,感慨着分析:
【正常来说,至少也应该是司机先生对我们老板说这句话不是吗?但我们老板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太顺口了,就好像是说了很多年,成了一种习惯一样。你知道,我从小到大听这句话说得最多的是谁嘛?我爹。我爹可是追了7年才把我娘追到手的,他能一天里向我娘说这话十几遍。】
到底需要多信任,多依赖某个人,才会对这个人养成这样一句口头禅呢。她和方小蕴现在可以偷偷不道德地磕磕CP,聊以给自己无聊的生活找点乐子。但万一,她的老板和司机先生是真的呢?
但愿,这一切都是错觉。是她最近脑袋里的黄色废料太多了。
屏幕终于闪动起来:【你还别说。我家也是。我爹还总和我说,少啰嗦,就听你妈的。】
【所以,】白潇潇正要继续她的长篇大论,却在看到最新的一条消息后,脸彻底黑下来。
方小蕴:【所以,要论攻受的话,你老板应该是左位吧!】
【什么东西?左位的是司机先生啊?】
【?听你的这句,是谁说的?你不是还说,是叔叔天天对阿姨说的吗?】
【???我家女A男O啊?方小蕴,你磕反了?】
【狗屁!当然是年下文学啊!你们老板都这么A上去了!】
【当然是年上啊?看清楚,是谁喂谁吃的年糕啊?】
......
“什么事,聊得这么高兴?”一道犀利的质询从前座骤然传来。
因磕CP产生分歧而差点要掐架的少女们上一秒还面红耳赤着,顷刻安静如鸡。
完蛋,干坏事被发现了。
日常碎糖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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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某咕的温馨提示:沙雕剧情,请勿模仿白潇潇的各种花式离职技巧行为,否则后果自负。另,对于白潇潇此类素质极差的行为,应给予严厉谴责。
白·磕学家·潇潇:错了错了,别骂了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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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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