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宫斗宅斗 > 窥鸿 > 第55章 第55章

第55章 第55章

55.

暴雨肆虐的临渊水榭,室内馨和。UMINPO组织手握青枝的徽标在宴会场的正中央熠熠生辉。徽前,立着渺小的人类,宣读着拍卖品的成交价和竞得者。座下宾客言笑晏晏,掌声偶附,织一曲流动的和谐雅章。

只卫迟一人觉得,这曲人间欢笑,是时间的涓流凝冻的冰锥。

悬头三尺,明光三丈,消融成珠,点滴穿石,也穿透人心。

照片上破碎的旖旎,这凋零在冬夜的春,像溽暑的雷电燎灼过五脏六腑。

这幕最不堪的记忆。这最不堪触的逆鳞。

此刻,被人无情地拔起,赫然呈在桌上,一丁点可以遮挡的阴影都没有。

他终于明白了,那些照片,那将他弱点昭示的用心。

原来都是为了这最后一张。

今晚发生的一切顺理成章。

海鲜,声音,黑暗,这些可以直接置他于死地却还留他一线生机的诡计,只是为了燕识鸿这最后沉重的一击。那些躲在暗处要对付他的人,是在赌他,敢不敢为了十年前的旧人冒险。

他再次望向三楼,那个以燕识鸿为饵的卑劣三楼,沸血渐凉。

卫迟很清楚。

他现在应该什么都不做,安静等待拍卖结果,规矩地找托人和三楼搭上关系,假意投诚表明立场,晚宴结束后无知地离去。现在不该以卵击石,这是最明智的选择。燕识鸿,一个被尉迟峥身心掌控二十年的人,和一个只怀有浸在血里的仇恨的私生子,本就不该有任何情感交集。只要他不上三楼,就可以自证清白;只要不上三楼,就能保全自己。三楼拿那个人当什么,怎么处置他,哪怕像尉迟峥那晚一样对待他,都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刀磨声冷,随后是一声突兀的铛啷,引来零星侧目。青年看着眼前被撕得像是狗啃的牛排,从纷乱的心绪中回神,正巧对上主持人略带可惜的目光。他这才意识到话音刚落的宣读内容:

“20世纪a国著名艺术家,印象雕塑大师手作银制浮雕冰原狼首女士对镯一只。成交价二十四万零一元,竞得者001号。”

当他一扫清单就认出与他母亲罹难时佩戴的相同的这只镯子,比起其他竞拍品不起眼太多。他又刻意填下溢价过高的二十四万,仍是被人压过一头,极具讽刺地夺走了。

盘中红肉拦腰截断,盘底淌着血水,冰凉腥湿。

那仿佛不再是牛肉,而是自己此生注定的命运。

青年阖上写尽倦意和恨色的眼。

旧时故事纷至沓来。银镯反射出的没有生命的光,沙土掩埋的没有希望的暗;松木焦香的白色拥抱,情.欲缭绕的门外一窥;十八岁的雨夜蛋糕,十五岁车后座的失落;离别前偷吻后的满庭芳歇,初见时落水后的镜湖碎月。

这些被岁月铭刻上心尖的东西,他不能再允许被人肆意糟蹋掠夺了。

燕识鸿病痛中的颦蹙,不断在脑中闪现。

“我们之间,不能是……现在这样。”

他们之间的关系错位,本就不该被任何人察觉。

“别人看见,要怎么想?”

看客皆有心。无论他还是自己,总会为此万劫不复。

“为了你……卫迟……放手。”

分明,燕识鸿说的都是实话。可偏偏是自己,还要猜忌他的真心,还让他成了三楼用来对付自己的棋子——

也是自己,自作聪明将他送回酒店,以为安全无虞,却酿成现在的狼狈险境——

都是他混蛋。是他害了他。从前往后,从来如此。

卫迟离席向电梯走去。

电梯落稳,双门开启。炽灯晕上电梯箱内不规则的茶色镜面,拼凑起残缺的光轮。

他将照片藏进离心脏最近的位置,踏入电梯。

这次,他不会妥协。他要救回他。

.

隔着桌花,陆思明窥见卫迟阴鸷地起身,朝电梯的方向渐渐隐没。

眼锋中翻涌着明烈的盛夏雷霆。

他瞥到那张被藏起的照片,左下角的0127熠熠。不由得一声悲怜地冷笑。

曾经的自己,也像这样的天真,因为燕识鸿的一条短信,被尉迟家像傻瓜一样捉弄。现在,陆家的人也能看着尉迟家被同样的人引诱着向火坑跳,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他离开位置,谢绝中途的搭讪,看着停在三楼的电梯,按下向上的按钮。

他跟着来到三楼,闻着浓郁的栀香,串走在复杂的廊道中,寻找卫迟的踪迹。

这回,没花太久,他便在某条冷清的长廊上堵到了他。

长廊不似曾经的长廊。灯光太温暖,气味太清香。几米远的房门没有刻意地半掩。门外也没有一个选择默声守护秘密而忍辱吞恨的少年。

但陆思明还是觉得,这一切都太过熟悉。

太像十年前的新年夜。那个使所有命运线就此纠缠,偏离常轨的夜晚。

“姓陆的,这么喜欢躲在暗处玩跟踪。十年了,还跟不够吗?”

“卫总,自以为是的毛病不改,得罪人可不会有好下场。”

“得罪惯了,又怎样?”青年朝自己逼近一步,“都跟到这儿了,还怪我冤枉你。跟踪的破本事没什么长进,开始学会耍无赖了!”

“卫总能因为一个人独闯三楼,就不允许我为同样的理由来这里吗?”

“这么蹩脚的谎话,在我这省省。”

“我是认真的。和您一样,我为的,也是同一个人。”

骤然收声的走廊,无声对峙的高压在膨胀。

陆思明心中哂笑:——卫迟啊,无非尉迟家另一个没有感情廉耻的东西。外头披着情深不寿的鲜亮皮囊,内里全是控制霸占的脏烂心肠。

卫迟心火燎燎:——陆思明,陆家正主豢养的看门蠢狗而已。满身满眼演着忠孝笃厚的专一,脑里心里都是私利至上的算计。

——令人作呕的嘴脸,怎么就招燕识鸿掏心掏肺疼了这么多年?

——这样恶心的做人,怎么还让燕识鸿总在最脆弱的时候遇上。

——导致他昏死在暴雪天的是他们。导致他在新年里出事的是他们。导致他现在沦落到这种境地的也是他们。

——雪天高烧时碰巧遇见的是他。不堪的新年夜里恰好遇见的是他。今晚旧伤复发时,还能这么幸运地遇见他。

——每一次,真正挽救燕识鸿的是谁。而他这轻卑的半生,又是拜谁所赐?

——每一次巧遇,不都是他的处心积虑吗?利用燕识鸿做的这个局,会和他没有一点关系吗?

——好笑。他怎么敢说是专门为他而来的。

——笑话,他怎么可能是单纯为他而来呢!

这种虚伪的恶人,根本不配和燕识鸿站在一起。

死寂中,卫迟折过身,冷恶地流眄后丢去厉声的警告:“不管现在还是十年前,他永远都是我的事!陆家的脏手,要是敢伸太长——”

“是吗?十年前,也是吗?呵!”

“卫迟,那你真该好好感谢我的脏手。”陆思明见青年身形僵滞,终于撕去了那点自己都讨厌至极的客气伪装,“没有我,你还能看到今天这么正常的他吗?”

“陆思明,你什么意思?!”

“十年,够久了,现在也没什么难以启齿的。在那晚你潇洒地远走高飞之后,燕学长经历了什么,这么关心他的你,直到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是吗?没关系,我来告诉你。”

.

新年钟声敲响一片欢腾。而此刻的长廊内,光线阴暗,氛围凄冷,气味太羞膻。

陆思明绕进储藏室半开的门内。

刺眼的白炽灯下,一地污糟中,缩卧的人正病态地细细痉挛。

陆思明压下心躁胃翻,忍着撕裂般的难受,弯腰伸出搀扶的手。

皱乱的衣盖下撑起一臂,如藤棘般掴开他的手掌。他便静静地望着,望着那人巍颤着从地上起身。

上身还未站直,双腿一软,重重摔回地面。

那人一次次立身,又一次次跌倒,每一跤又像是摔在他的心上,让他有着感同身受的疼。那人执着地不断尝试,最后终于撑着冰冷的储物架堪堪站稳,那些维护骄傲的衣衫也彻底从他的瘦肩尽数垂落,洇粉躯体上的痕迹斑驳,顷刻在明光中暴露无遗。这毫无尊严的一切落入眼底,令陆思明抿下无尽的酸楚——

这就好像是他可悲的人生。向错误的南墙一闷到头,越努力越挣扎,就越发狼狈不堪。

逼仄的房间多出一个人,任谁都不可能没发现。

倚着铁架的人却毫无知觉,也毫无耻意,刺啦啦地当着眼前穿戴得体,举止温雅的少年的面,将蹂躏狼藉的衣裤一件件穿上。他第一次见他不顾体面,不讲强迫症般的细节,在细弱的喘息里,哆嗦地拉掩起刚刚套回的薄衬衫就往门外走,脊梁峭拔依旧,清颔微微上昂,冷雾缭绕的鹤眸里见不到悲喜的璀璨。

他在他身后,随着他踉跄的崴步默默跟守。

却看到他在储藏室的门沿处蓦然停下了。

“他,是不是,刚才就站在这儿?”

陆思明一愣,唇齿微张。

“.....回答我。”曾经清泠的声线哑如裂帛,“他一直在这儿,是不是?”

“......嗯。”

“我的事。从头到尾,他都看到了,听到了,对么?”

“我......碰上他,正好离开了。我看见他......很恨。他心里,一定很恨你。”

一声笑飘出,太轻微,轻微得令人心颤。

白光斜洒,照他脊骨嶙峋。储藏室的门牌斜拉蝉翼般的影,拢他局促身形。那只清傲的下颚缓缓垂落,挺直的脊梁节节弯偻,溃颓上墙壁的瘦影一点点向下滑,将自己蜷缩。远远地,好似与方才颓靠墙沿的少年身影重合。

陆思明走到他身边,将外套轻轻披在他身上。

蜷缩的人盯着远方无声垂泪。走廊尽头的辉煌灯火遥不可及,在麻木的鹤眸里失焦成灰蒙蒙的阴翳。

宴会不久就要散场,这条走廊定会恢复人来人往。他不能再让更多人看到他兰摧玉折的样子,于是搀着他进了一间私密的贵宾休息室,随后向服务生们要来了酒精湿巾和热水。当手中的湿巾触到那些浑绝凄艳的残留印记时,他偏过脸躲开了。

“太脏了,总归要清理干净的。否则是要生病的,不是吗?”他极有耐心地哄着,“学长,听话。”

蜷缩在沙发中的人探出一只手。苍白的指尖颤抖着接过纸巾,陆思明压下那只手,亲自替他细细地擦拭。

那人像是认命般,垂着脑袋听话地任人摆布。随着红肿的痕迹被清凉点点覆盖,通红的眼尾阖下一滴泪。

他听见他低声问:“我这样的,是不是……根本就不配做一个人。”

陆思明微微一滞。

他终于明白,那个雪夜,尉迟峥贴在他耳边说出的那个令他绝望崩溃的抉择是什么了。他答应了,愿意配合尉迟峥演这么一出荒唐的高唐梦,出卖自己为人的脸面尊严,来换回两个他在意的人的生路。

他的自甘堕落,到底是谁造成的呢。还要怪他自己吗?

“事情这么复杂,学长不能这样想。”

“我这样,以后是要遭报应……”

“以后的事,那就以后说。今天,不许谈这些不高兴的。以前,总是学长一整晚一整晚地陪我。今晚,换我来陪学长,好不好?”

陆思明替他将外套牢牢拢住。

“学长,新年快乐。”

.

“如果不是我在,你猜,他会不会因为这件事疯掉?”

“疯掉?哈,编故事多少也要像点样!”

“不相信我说的?可以。那再之后的事,你大可以随便找个人问问,我说的是不是真的。”陆思明冷嗤一声,“新年后的没几天,他就出事了。等我去医院的时候,看到的他,全身插满管子,差点没从鬼门关跨过来。直到我出国之前,他都一直瘫在床上,跟死掉没什么两样。”

“他出事……怎么会?他出了什么事,为什么?那天之后,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告诉我!”

陆思明见卫迟的情绪逐渐失控,明显不是装模作样。他决心为这失控的火再添一把柴。

“车祸,还是坠崖,那么多版本你想听哪个?哦对了,还有,他被关进精神中心后不久,因为抑郁症,自己翻出窗户往下跳——”

“陆思明,你敢拿他的事跟我开玩笑!”

“怎么,这是在怪我,怪我连他怎么出的事都不知道吗?难道最该怪的,不是导致他出事的那个人吗?”

“话说那么好听,真当自己有多高尚了!”卫迟挑破他的虚伪,“我是混蛋。那么多故事里,你又算什么?永远躲在角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什么都不做,等一切都结束了,才出现在他眼前。为了趁人之危,你宁愿先把他逼进火坑,最后装模作样地出来扮救世主,好让他对你一直有还不完的恩,彻底套牢他一辈子不是吗!”

陆思明骤然消了声。半晌,他的双眼露出寒恶,再次道:“至少,我还在他身边。至少每一次,他被欺负,被你们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时候,照顾他逗他开心的,都是我!你呢,每一次,你又在哪?那晚,我们撞见了同一件事不是吗?我做了什么,你又为他做了什么?”

“卫迟,那天晚上,到底是谁选择当了逃兵啊?”

冰冷的诘问直轰心窝,逼得青年不由得后退半步。

良心的审判煎熬着身心。卫迟喉结滑动,一时失了所有辩驳的气焰。

.

除夕夜,鞭炮齐鸣,绚烂的烟花寂照这独坐天庭的少年。

他的手里攥着折痕交纵的正方形彩色信纸。彩纸上,几排苍峭的行草横贯对角。

【......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你的那点小心思,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但有些事不能是这样。既然长大了,就不能再任性,要好好照顾自己......】

卫迟对着它怔神间,薄日已西山,寒月又高悬。

这封信,是他从姓钱的中年管家手里救下的。那时,老钱头正骂骂咧咧着没素质的小孩随便往院子里扔垃圾,眼看手里的千纸鹤要被扔进落叶袋中。他一把将纸鹤夺走,独自躲到一角,手忙脚乱地拆开。

纸鹤无名,却独寄特定的思念。而见字如面,在看到松风般的字墨,他很笃定——

这是燕识鸿亲手写给他的信。

那么多年,这还是他第一回,收到他的信。

心稍的蝉鸣还来不及嘹唱,疑惑便已升起。他捉摸不透燕识鸿信里的语气,既有着一种断舍离前的绝情,却又像是一种永别前的叮嘱。更奇怪的,是燕识鸿信里的讳莫如深——自己的什么心思让他误会了?他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那个心意,是指自己做的那个半生不熟的丑陋蛋糕吗?薛同尘还是把蛋糕送给他了是吗?他都收下蛋糕了......那是不是就代表接受自己的道歉了呢?还是,他还在生自己的气?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他对着信纸一遍遍发问。而信,只是不作声响。

只有信末的一行,或许能解开所有疑惑:【......听说,你要离开黎城了,什么时候走......如果可以,至少等到27号以后,可以吗?等一起过完这个春节,那么多年,我们一直都很牵挂你......】

少年将那句牵挂喃喃很久,不自觉扬起的笑意里却写满失落。

他昂首望向天,疏旷的夜里,听见鸿雁声断。

一周前,他见到了暌违已久的母亲,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面前。这个稍见岁月蚀刻的女人,突然地出现在这栋被遗弃在时间之外的别墅里,随后自然地暂住下来,稀松平常地好像一位工作繁忙的普通母亲,结束了一次不长不短的出差,短暂地回归到家庭中。无论如何,卫迟总是高兴的,那些对他健康的关心,对他恶习的怒骂,甚至是对他感情上的八卦和调侃,那些难能可贵的母爱,他心惊胆战地享受着,也倒计时着再次失去它的可能。直到某天夜里,母亲问他:“如果有一天,我要永远回A国了,小迟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去?”

他问她,永远,是指再也不可能回黎城的永远吗?她没有回答,只是带着一种寂灭的平淡,凝望沉默的远山。

“我们,不属于这里。”母亲告诉他。

母亲不属于黎城,他隐约知道的。她是一阵明艳而自由的风,在青葱的时节为异国的一个男人漂洋过海,吹扬他们爱情的烈火。但烈火终有燃尽的一天,春夏凋零后是秋冬,告别的季节里,她这股违背规律的风终要返归到生她长她的彼岸山谷中。

他也不属于黎城。这里,没有人在乎他。这座不算寒冷的城市,他却感受不到任何温暖。但他属于母亲的祖国吗?那个国家,他仅仅生活了七年,离开时甚至连完整的记忆都没有。他的喜怒哀乐,成长的印迹,竟全都是这座绝情的城市给予的。这样的话,他到底属于哪里呢。

悠长的寂夜里,他想起了燕识鸿。

信里说的“我们”,卫迟知道,其实只有他。救过他命的是他,教他好好做人的是他,唯一记得他十八岁生日的还是他。这个世上,真的会记挂自己的,只有他。

真要算起来,是不是,他属于燕识鸿呢。他愿意,只属于他一个人。

母亲问他的事不了了之,直到最后她再次离开时也没再提及。倒是她向他提出了假期陪他旅游的计划,行程上的景观都是他向往已久的地方。但他明白,如果选择了这趟旅行,就算是答应随母亲永远离开——也是和燕识鸿的永别。

二十七号的迎新夜宴,他从来不屑参加的尉迟家的聚会,但——

“那么多年,我们一直很牵挂你。”

他想,一定是燕识鸿想念自己了。

此刻,时间静静流淌,向新的一年逼近,也逼着他作出一个决定。

最终,在旧岁还差两圈才抵达圆满时,少年将大呼小叫的可怜管家抛在身后,急匆匆地出门,跑至十字路口,拦下出租车,急速往宴会的方向驶去。

卫迟的乍到,让欢和的夜宴掀起不小波澜。他顾不上这些,漠然穿行在侧目的人群中,却始终没有见到燕识鸿,也没有见到尉迟峥。

不安的心在跃动。莽撞间,他撞上了一个人。

“哟,这不是那......怎么,没答应和你娘走吗?”

“让开!”

“真是,还这么没礼貌啊......等等,回来!”

胳膊肘被人生拉硬拽着。他拗不过那强壮的力道,转身看向那个阻止他的中年男性。那人有着罕见的学究气质,剑眉星鬓,让他想起了除父亲之外,某个总是出现在母亲合照里的男人。所以,他静下心,听听他要说什么。

“小崽子,不陪你娘走,非要见他一面,才死心是吗?”

“你谁啊?放开我!我要见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在储藏室等你。”

“燕识鸿?你说的,是他在等我?”

“这么叫他全名,他不生气?”男人闷笑两声,神色却严肃异常,“一楼的员工通道走到底,就能见到他......臭小子,真的决定好了。不管会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你都不后悔,是吗?”

卫迟得到确切的信息,立刻甩开男人的掌控,一路上满脑子全是和燕识鸿待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马上就要见到他了。只要见到他,就能知道他有没有再生气了。只要见到他,就能知道他到底有多想念他,如果他真的舍不得自己,他可以去求母亲继续待在黎城——或者,他选择跟父亲这边,永远地留下来。

他想在今晚,得到一个答案。

然而,当他越是靠近那个房间,心中的不安越是强烈。

中年男人的莫名警告萦绕于脑海,像是某种不详的警告。

他走进那条阴暗的长廊,随着大厅辉煌的远去,尽头处唯一的光源苍白得发指。

长廊格外寂静,除却回荡着失控的心跳声,还混杂着令人脸红心跳的诡异声响。

卫迟堪堪站定,却彻底僵在门口,手脚冰凉,心跳骤然停息。

那或许是一瞬,也或许是漫长的一世纪。他就那么看着,目睹着每一幕。像是奶油蛋糕上的蜡烛,没等来虔诚的许愿,只有曳动着等待熄灭;像是夏末初秋的腐萤,幽幽莹动着迎接生命的终结;辰影摇动,时有流星划过,却都与他无关,而那些慧尾留下的绚烂的白,正将清白的月亮割得四零五落。

半开的门缝内上演的荒谬噩梦,似是一双恶毒的手被扼住了咽喉。

他一个踉跄,跌坐在门外的墙边。

心脏,好疼。连每一次呼吸,都好疼。真的,太疼了。

脑袋煞白一片,恍惚的余光里,一点人影立在明亮的远方。少年沉重地呼吸着,却自始至终守在储藏室门外,岿然不动。

恰巧,储藏室内传来了一道男人颓冷的声线。

“猜猜他在外面看了多久,听了多久。这样,刺激么?”

脆弱的心弦被最在意的人彻底扯断。被算计的极端羞辱在干涸的心湖里,骤然扬起沸腾的恨色。

一滴泪被延灼,从青雉的脸庞划过。

.

那个羞辱的夜晚,是他带着发誓永不原谅的仇恨离开的。甚至,在之后一段黑暗的人生里,他将一切不幸的源头都归到他们的头上,也诅咒过他们不得善终。但当恨意中盲目的那部分随时间而消磨,他逐渐意识到,当时的燕识鸿,不过是当着他的面纠正了些错误。而当年的他,又有什么权利去恨他。

但他从未想过,这件事,根本就不是燕识鸿想这么做的。

哪怕,还没有从这么多人口中拼凑出了新年夜前后的所有因果,他也应该想到的。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来刺激自己。他一定是被迫的。

陆思明说的没错,他是逃兵。

一个本可以做点什么来挽救悲剧,却被妒恨蒙蔽,只会落荒而逃的可耻混蛋。

卫迟现在相信,那晚要是没有陆思明的出现,燕识鸿一定会疯掉。他不敢去想,如果真是这样,现在的他会是什么样。而新年之后他究竟出了什么事,出事的原因,是不是也和自己的逃避脱不了干系。

更可恨的是,也是自己,把亲近燕识鸿的机会,送给了陆思明。

“我会为以前的事负责。还是原来的话,他的事,轮不到你操心。只要他待在我身边一天,就别想着动他一点心思!说,你们把他带到什么地方?想对付我就直接点,用他来威胁,不觉得手段太下作了吗?”

卫迟恶声警斥着,好掩盖住他深不见底的心虚和焦躁。他很清楚,整个三楼现在一定在听着他们的对话。群狼环伺下,他担心着燕识鸿的安危。

“你应该知道,峰会也好,晚宴也罢,真正是为了什么吧。”陆思明挑衅地杨眉,“卫迟,你就那么自信,学长会选择你吗?”

“燕识鸿没那么蠢,看不透你的那些虚伪把戏。想让他选择你们陆家,做梦!”

“学长会这么愚蠢,吃了那么多年苦,被你,还有你那畜.生哥哥害得这么惨,还会心甘情愿地和你站在一边?”

青年被激得青筋直跳。

“陆思明,你是想和我赌吗?”

“既然要赌,不如赌赌看,学长会不会只在我们之间做选择。”陆思明在阴阳两分的光线中轻推眼镜,“你身后就有扇门,你说,燕学长现在会不会就在门的后面,向那边的人展示诚意?毕竟我们两个混蛋,有什么值得他考虑的。我分析的对吗,卫总?”

卫迟被堵得接不上任何话。眼前的人似乎真的要去验证这场赌注,向几米远的大门走去。他一把拦住他,遏制他前行的手泛着用力过度的青白。

拉扯间,身后的门被缓缓推开。

在两人错愕的视线里,拥有一头五彩斑斓的个性青年走出。伴着一股浓烈的人工栀香,青年来到他们面前,开口便是抓耳的慵懒烟嗓。

“两位,Y先生让我给你们带个话。”

“你是谁?”陆思明面对着陌生的面孔,不由一愣,随即皱了皱眉,“Y先生有什么指示。”

彩发青年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提醒两位总裁大人,快九点了,可千万别错过头奖的竞拍结果。”

正巧,九点整的钟声响起,在会场内回荡。

卫迟满腹疑虑,正欲踩着钟声离去,却被彩发青年喊停步子。

“是卫总,真巧,又见面了。这是Y先生托我交给你的。Y先生说,很高兴卫总能出席今天的活动。见面之礼,聊表心意。希望今后,能和卫总合作愉快。”

卫迟接过沉甸甸的红丝绒礼盒,迟疑地打开一看——

那只雕刻着狼首的女士手镯,赫然入眼。

忽然,楼下传来阵阵骚动。

.

在大部分人都轻松自在的晚宴氛围中,许如清因等待着一通电话而坐立难安。

这是通至关重要的电话。这决定着,霍怀德能不能抖出最后的秘密。他也很好奇,今晚那个号称能决定他们命运的意外,究竟是什么。

九点的钟声悠扬而绵长,手机铃声也准时响起。

许如清即刻接起电话,电话那头的噩耗传来,将他彻头彻尾浇个透凉。

霍怀德死了。死于心肌梗塞。

许如清的脸色像是吃了苍蝇般难堪。在久难消化的震惊之中,他立刻将此事报告给身边的局长。

突然,会场内爆发出凄厉的尖叫。优雅的人群似是被丢入一颗炸弹,惊惧的喧哗联谊般扩散开来。

许如清回过神来,看向被众人聚焦的舞台中央。台上宣布最后大奖花落谁家的主持人早已哆嗦地软倒在地。而他身后那刚拉起的红色帷幕之后,那个硕大的绿枝徽标前,摇摇晃晃地,正悬挂着一个人影。

那人,正是峰会上最具行业权威的医学教授,魏杰。

而三楼的深帷之后,此时,传来了一道似是气急败坏的摔杯声。

.

大雨瓢泼中,警车已包围整个活动场所。警方很快控制了现场,并因为受害者举足轻重的特殊身份,迅速地封锁了消息,并展开嫌疑人的初步排查。但整个宴会厅内,依旧人心惶惶。

小道消息不断从卫迟的耳边掠过。例如,死者的死亡时间判定在六点左右。换句话说,他是魏杰生前见过最后一面的人。

他也依稀听到有人说,在他的身边好像发现了遗书。遗书里写了很多赎罪之类的话。

考虑到在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有过多的精力和时间耗在案发现场。所以,警方对大部分没有嫌疑的人接触了控制,在他们的引导下安排回程。

卫迟跟着人流来到大会堂的门口。大脑却仍留在命案冲击的余波里,阵阵地发懵发白。

今晚经历的一切都太突然,太意外,令他理不出任何头绪。他能感觉到,危险一直盘踞在他的身边,最后却被什么人化解了。但魏杰的意外像是一道警钟,似乎是在提醒他,他能平安无事到现在,是因为有人替他付出了代价。

身边忽然被人一推挤。

一道人影因失去重心向他倒来,卫迟及时地托住了那人的腰。

好心的扶救因姿势显得像是暧昧的搂抱。卫迟垂下眸光,那张不再陌生的脸意外地映入眼帘。

“又是你?”

“多谢……是卫总?”妖冶如蔷薇的眼眸流转出惊喜的光,“看来,我和卫总真是有缘。认识一下,我叫景行!”

“卫迟。”

卫迟顾虑到对方和那边不一般的关系,意思着回握住那只热情伸出的手。谁料,对方竟紧握住他的手,很久都没有松开的意思。

“这下,我又欠了卫总一个人情。”

“举手之劳。没必要这么在意。”

“没有卫总出手相助,摔在了地上,面子可就丢大了。面子这么大的事,卫总这个人情还算小嘛?”青年眨了眨狡黠的眼,“雨这么大,卫总若是愿意屈尊纡贵坐我的车,让我送你回去。这样,也算给我个还人情的机会,好不好?”

“不用麻烦,我等人。”

“这样啊……”可惜的叹惋幽然传出。

景行也没再多做挽留。只是他忽然朝卫迟凑近,在他的左侧脸颊上落下一枚轻盈的吻别。不等卫迟反应过来,他已撑起伞向他作别:“人情我都记下了。往后有机会,我一定还。那么,卫总,晚安。”

卫迟反感地皱了下鼻梁。直至那莫名其妙的青年彻底消失在雨幕中,他才拢回一点思绪。

现在,如同乱麻的心里只剩一件事。

燕识鸿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刚才他已确认过,他确实没有再出现在会场上。那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卫迟正要拨通他的电话,视线突然被远处不起眼的一点明黄困住了。

那点明黄承着暴雨微微上昂,停顿数秒后,缓缓朝着青年的方向移动。

卫迟顾不上雨势多滂沱,朝那点明黄奔去。男人的身形终于在朦胧的水汽中明晰起来,先是他挺峭的身骨,再到他清隽的轮廓,最后是他冲淡平和的眉眼,全都安稳地落在心里。

他看着他好端端地出现在他跟前,彻底失掉了对情绪的所有掌控。他几乎是有些丧心病狂地侵占上他的唇齿,在冷雨中贪恋着他的温度。

燕识鸿未像往常一样抗拒,只是迟钝地仰面承受着这枚粗暴的吻,轻阖的眼中潋滟着隐晦的低落。

很久很久,卫迟才不舍地离开那瓣温软,随后像是害怕失去一般,将他紧紧扣入怀里不肯松手。

“在这里等了多久?”

“也没多久。本来以为九点能结束,没想到……”

“不好好待在酒店休息,硬要跑来这儿凑什么热闹?”卫迟伏在他的颈窝处,嗅着他从里到外泛出的丝丝冷气,心疼地蹙眉,“有没有人找过你?他们,有没有逼你做什么?有没有动过你?!”

怀中的人安静地被他抱着。

忽然,他感到后腰被人轻轻地环住。

卫迟心头一怔。

这是从重逢到现在,他对他的拥抱,第一次作出主动的回应。

“下暴雨了。”他听着燕识鸿唇齿含凉,轻声回答,“我来,接你回家。”

三合一……所以有点长……

坪州剧情全部加载完毕,终于可以好好发糖了(肾虚.jp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5章 第55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春水摇摇晃

骄阳似我(下)

狩心游戏

如何饲养恶毒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