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快步走进一家快餐店，当然她不是来吃早餐的，老板站在收银台前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确认她来上班了就慢悠悠的出了店门。
“早上好，元淼。”只见店内一个五官柔厚的姑娘从厨房里掀帘子走出来，她的脸从高高斜斜的盘子里露出来，手中的盘子欲倒不倒的。
“我的乖乖！你等我一下。”元淼把元煜的大衣挂在门上，从苏茫手里分出大半的盘子：“抱歉，今天我来的有点晚了。”
“什么话，又不是我来得早，你就是来得晚。”他们合力把盘子塞进旁边的橱柜里。
苏茫笑眯眯的，像小金毛似的，看的元淼心里发暖。
她们年龄相仿，尚且年少，笑笑闹闹也缓解了苦涩工作带来的压抑，元淼的手皱巴巴的，和其他地方的肌肤截然不同。
闲的时候苏茫就比划着同样的手，“哎，要是我的手能白白嫩嫩就好了，那样多漂亮。”
“靠手吃饭嘛。”元淼笑着安慰她。
苏茫做事很麻利，一边记着菜单，另一边又顺便帮元淼翻两下菜。
“你怎么这么厉害啊。”元淼侧回头夸她。
“我啊，从小这就好。”苏茫空出一只手指了指她的脑门，语气半是自嘲。
“电话响了，我接一下哦。”
“喂，您好，这里是伏苔街9号…”她把电话贴在耳朵上，另一只手握好笔。
电话那头却措不及防的传来怒吼：“苏茫，***给老子滚回来”。着声响叫整个饭馆都安静了一瞬。
元淼赶紧放下手头上的东西，一把把电话从少女耳朵上扯下来。
苏茫露出的手臂上的伤痕累累，她快速按了一下免提，转头又悄然说了什么，元淼听见话筒里男人吵杂的声音。
苏茫转过头笑着对元淼说：“你看，刚才还夸我呢，免提都忘了按。”
元淼摇了摇头：“没事吧。”
苏茫尴尬的笑了笑：“抱歉啊，我没想到他会打到这里……”
元淼知道她说的是她那老爹：“别放在心上。”她安慰她。
“我可能…要回去一下下。”少女不好意思的说，又飞快补充：“马上就回来！”
“没事，这里先交给我吧。”元淼看着小小的影子消失在黑沉拐角，又想起她新旧伤相交的手臂，心里替她发苦。
客人们收起唏嘘又同情的目光，室内很快恢复嘈杂，中间还有几道极其刺耳的声音。
一个粗犷的男声：“要我说，这才叫男人的绝对掌控，做男人就得这样，兄弟们，对不对。”
“就是，这才有男人味。”其他男人也跟这起哄，惹得其他客人皱着眉看过去。
……
厂房里又闷又热，十分昏暗，只有金红的液体发着闪耀的白光，元煜抹了把汗，闷热的环境闷的她有点喘不上气。
放饭的时间到了，管理员推着小车进来，那里放着有些发硬的馒头和干瘪的榨菜。
男人们喧闹的声音停住了一瞬，便哄抢到车前。
先是那些壮汉，然后是妇女，元煜抢不过他们，往往是最后才上去拿馒头的，他和那些中年阿姨一起在饭桶中找些残渣。
这是难得的放松时刻普通人坐在角落。
他们用家乡话唠着家常，元煜坐在门边，他不是本地人，又和他们年龄有代沟，往往只是听他们说。
他喜欢这种忙里偷闲的时刻。
冬日的暖阳照拂在他身上。
忽然，旁边的烟囱里爬出一个小孩，元煜被吓了一大跳，那个浑身都是煤灰的孩子站起来，左看看右看看，赤着脚慢慢走到推车前，其实哪里已经不剩什么了。
元煜起初被吓了一跳，但反应过来后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少年坐在一小块阳光下，栗色的眼眸被光芒渡的温柔。
小孩迟疑了两秒向他走过来，他走近了元煜才真正看清他的样子，他看见孩子被炭灰熏成姜黄色的眼白好指甲缝里塞满的黑粉。
元煜分了一半馒头给他，“吃吧。”
他看见那个人手臂上有一块不小的胎记，再往后就是被鞭子抽打过的痕迹。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小孩怯生生的，指着嗓子摇了摇头。
元煜垂下眼眸，他不确定这些小孩的来历，或许是拐卖，也有可能是父母主动卖的。
他轻轻抬头，听见孩子已经走了，眼中终于情不自禁的涌上一层水雾。
这种人是活不长的，工作的铃声又响了，逼得他收回了眼中的脆弱。
很快，烟囱又冒出来滚滚浓烟。
……
元淼一个人忙到半夜，店里已经没有人了，眼看就要到了打样的时候，元淼又看向门口，她还没有回来，心中涌起一股不安，她打扫的动作也快了一些。
老板又来了，她问：“内个姓苏的呢？”
元淼转了转眼，帮她遮掩：“在卫生间，她…肚子不舒服。”
老板狐疑的往厕所的方向看去，最后还是在桌上留了两份工钱，和钥匙，最后嘱咐道：“走前别忘了把门锁好。”
元淼看好老板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小巷才锁上门狂奔向苏茫家。
阴暗潮湿的小巷，老鼠躺在中间，已经死了，肚子有些胀气。
她记得暖阳似的少女坐在窗前，笑的明媚：“天下之大，我总有一天会凭本事冲破牢笼。”
…
元淼狂敲着泛绿的木门“苏茫，苏茫！你还好吗，你在家吗？”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冷风穿过小巷传来的呼啸声，在这样的黑夜显得寂静非常。
“阿茫…”
邻居大概是被吵烦了，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体。
“喂，你找谁？”
“我找苏茫。”
邻居啧了一声“费啥劲啊，她今天早上就死了。”
“死了？”元淼睁着眼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
“是啊，今天早上，被她爹打了一顿，说什么要回去工作，拖着受伤的身体就被车撞死了，嗨，说白了还是不够惜命，你说咱怎么也没有就贱命一条，何必呢…”
邻居好像有很多忽的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对象，一股脑的喋喋咻咻说个不停。
可是元淼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最后又颤抖着又问了一句：“那尸体呢？”
“切，她那爹能给她收尸？治安队拖走了呗，说是火化，谁知道呢，每天都在死人啊，不过也正常！”
元淼往小巷的尽头走去，小巷的尽头还是黑暗的。
彻骨的疼痛，透心的悲凉。
只有她在意吗？
她记得，她在意。
曾经有一个，她遭受世间白眼，她往返于嘈杂的店铺和喧闹的赌场。
但她回眸时，脸上却饱含对这个不完美世界的温柔。
不是说你怎么看世界，世界就怎么回报你吗？
元淼的眼睛深不见底。
她盯着黑暗又狭长的街巷一时回不过神，或许巷风已经不算寒冷了。
只是吹的耳朵有点发疼，巷子里的老鼠有些巨人观，它的肚皮涨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破，她不小心踩到它，猛地跌倒在地上。
元淼麻木的爬起来，她迎着风往前走。
直到看见巷口一个明亮的身影，是元煜，他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来回踱步。
他看见元淼赶快赶过来，察觉到她走路的异样，紧张的问：“阿淼，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元淼的眼泪此时才不争气的掉下来，她把刚才的事复述了一遍。
元煜蹲下来把元淼背起来。
元淼趴在他的背上，眼泪尽数擦在了他的后颈，“元煜，我把你的外套落在店里了。”
“没事。”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元淼哑着嗓子问。
她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这个载满酸涩回忆的地方
他们都习惯了逃避。
特别是无力的时候。
“快了，等到冰河融化的时候，我们坐船走。”
她的脸上忽的站上几片雪花，元淼后知后觉的抚了抚脸，又说：“怎么又下雪了，什么时候的事。”
元煜也抬起头，微凉的空气侵入他的鼻腔：“就刚才吧，今年最后一场雪了，放心，很快天气就能暖和起来了，放心…”
直到他们路过整条街唯一金碧辉煌的地方，它似乎永远不会打样，元淼抬起头往里面张望。
她看见苏茫的父亲在里面。
他满脸通红，猛地灌了一口酒，把酒瓶“哐”一声砸在赌桌上，伸出手指着对面人的鼻吼：“**，今天老子有钱！再来！”
他不是这里面最激动的，他也只是混在人群里，身边都是和他相同的人。
冷风裹着飞霜往他们的脸上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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