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入夜,将军府内灯火通明。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未等姜绾应声,房门便被轻轻推开,一众侍女手捧锦盒鱼贯而入。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正在窗边出神的姜绾微微一怔。
为首的侍女含笑上前,将手中叠放整齐的衣裙轻轻展开:“姑娘,这是小少爷特意吩咐绣娘为您赶制的新衣。”
那是件月白色的长裙,衣料如流云般轻盈,金丝绣成的纹路遍布衣摆与袖口,素净中见华贵,清雅里藏明艳。
姜绾伸手轻抚,触手温凉柔软,似月华流淌指间。
“姑娘快些更衣吧,”侍女笑着催促,“雾灯节的夜市将至,莫要误了时辰。”
姜绾颔首应允。侍女会意,转身招了招手,候在一旁的众人便上前来,开始为她梳妆理鬓。
少女明眸皓齿,胭脂轻点朱唇,微微上挑的眼睛氤氲着柔情,相比于之前的清淡,这次过于明艳。
见着铜镜前的姜绾目若秋水,丽色倾城。侍女忍不住感叹道:“姑娘生得极好,这些胭脂水粉倒是显得俗气了。”
“也难怪少爷这般喜爱您。”
姜绾一愣,她侧身看向说话的侍女:“怀瑾?喜欢我?”
侍女眼中露出错愕,眨巴着眼睛道:“姑娘不知道吗?”
她微垂着眼眸,摇了摇头。
侍女脸上闪过一丝落寞,略有遗憾道:“难得见少爷对一个姑娘这般上心。姑娘身上的这件衣服是少爷亲自画的,专门找了云隐城最厉害的绣娘加急赶制出来的。”
后面侍女说了什么她完全没有听进去一个字,姜绾开始重新考量他们之间的关系。
从第一次的相遇到后来的种种,原来这是喜欢吗?
喜欢不是应该心悸吗?
可她没有,她只当他是朋友。
也许,朋友都不是。
“姑娘?”侍女的手在姜绾眼前晃了晃。
姜绾回过神来,看着侍女:“怎么了?”
“少爷已经在门口了,我扶姑娘过去吧。”
姜绾轻轻颔首。
微阖地门被推开,怀瑾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背对着房门,仰头望着天色。
听见吱呀声,他回头,脸色微红:“果然和阿绾最是相配。”
姜绾点头致谢,环顾一圈没见到陆离,便问道:“阿离呢?”
怀瑾轻声道:“我吩咐管竹先带陆姑娘去逛了,我们也走吧。”
姜绾应声:“好。”
二人并肩走着,姜绾注意到,怀瑾的衣服与她的很是相似,白衣金丝。她心里默默升起一些不自在的感觉。
从将军府出来后,姜绾发觉今天夜里雾气格外浓厚,昏黄的灯光从雾里透出来,里面人影攒动。
身上也变得有些黏腻,似是泡在热气里。
姜绾双手交叠,皮肤因为空气的湿润,变得黏腻。
怀瑾看着姜绾微微蹙起地眉头,解释道:“很黏是吧!”
姜绾拿着帕子微微擦拭脖颈:“嗯。”
“常年居住在南洲云隐的百姓并不会有这种感受,大家都适应了。逛完后回来后可沐浴一番。”怀瑾略微有些歉意。
踏入雾气的一瞬,潮湿黏腻的感觉陡然加重,水汽几乎要浸入衣料。
姜绾环顾四周,浓雾如幔,四野茫茫,只有远近朦胧的灯火,勉强照出一条模糊的路。
怀瑾像是看穿她的不安,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两张面具,将其中一张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张鬼面。
油彩斑驳,勾勒出扭曲的纹路,嘴唇咧得极开,露着一个僵硬而诡谲的笑。
姜绾这时才留意到,雾中往来的行人,脸上竟都覆着面具。每一张都不尽相同——有的悲悯如神佛,有的却与她手中这张一样,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为何要戴面具?”姜绾接过那张鬼面,指腹触及冰凉的表面,语气里透出几分不情愿。
都说面具并非死物,王都中人向来避讳,更何况是她这样的身份。
怀瑾凑近了些,声音放得轻软:“雾灯节有个老说法——云隐城的大雾里,藏着逝者的魂。其中也不乏些穷凶极恶之徒。这面具,便是为了不让它们认出、侵扰生人。”
他顿了顿,像是为了缓和气氛,又含笑补充:“不过都是些早年传下来的旧俗罢了,是真是假,谁又说得清呢?”
“阿绾,戴着吧,总归没坏处。”
他语气温软,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叫她难以拒绝。
姜绾垂下眼,终是慢慢将面具覆在脸上。
诡谲的鬼面遮去了她的神情,只余一双透亮的眼睛,在斑驳油彩间静静望出来。
她跟在怀瑾身后,向着雾气深处走去。
笼罩在面具与浓雾下的灯会,除了这层诡谲的底色,乍看之下与王都的庆典并无太大不同。
依旧是流光溢彩的花灯,熙攘往来的游人,以及四处传来的嬉笑与喧闹。
两人随着人潮缓缓前行。不多时,怀瑾脚步一顿,朝四周望了望,压低声音道:“阿绾,你在此处稍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姜绾轻轻点头,并未多问。对于怀瑾的去向,她并无探知的**。
她不过是此地问不容息的过客,何必对途中人事投注过多心绪。
时间在氤氲的雾气中悄然流逝。怀瑾离去已久,却迟迟未归。百无聊赖之下,姜绾开始沿着灯影幢幢的长街缓缓踱步。
漫无目的。
“姑娘可是一个人来此?”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
姜绾闻声回首,只见一道身着绛紫锦袍的身影立在几步之外。他墨发高束,一丝不乱。
几名仆从静默地随在他身后,更显其身份不凡。
只是他脸上同样覆着一张面具,将容颜遮得严实,教人辨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她上下扫视着这个找她搭讪的男子,淡淡开口:“不是。”
那男子笑容不减,自顾自继续说道:“我看姑娘一个人站着,不如我带你四处转转?放心,我不是坏人。”
话音未落,他便伸手要去拉姜绾的手腕。却冷不防被人从中截住,一把甩开。
来人声音清冷,隐隐带着威压:“她说过了不愿意,你还要纠缠?”
那男子收回手,面上不见半分尴尬,反而挑眉笑道:“我不过是见这位姑娘独自一人,好心问一句。你若真在意她,又怎会将她一个人丢在雾灯节的人潮里?”
他侧身绕过阻拦,朝姜绾的方向望了一眼,语气轻快:“姑娘,我们有缘再会。”
待那人走远,姜绾这才回身看向刚刚为她解围的人,语气里带着轻快:“沈大人来得可真及时。”
沈言抿了抿唇,眉头微微蹙起,他并没戴面具,所以此刻变换的神情尽数落进姜绾眼底。
沈言伸手,将姜绾戴着的面具取了下来,淡淡道:“这是鬼面,你不是南洲人士,可以不用戴。”
“为什么?”姜绾疑惑的问。
“不好。”沈言言简意赅的说了两个字。
不等姜绾仔细询问,沈言便握住她的手腕,朝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远处高楼之上,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怎么,你不去追?”
怀瑾垂眸,轻呷了一口杯中早已微凉的茶,语气听不出波澜:“不去。”
“哼,真是搞不懂你。”那人背着手,踱步到栏杆边,语带讥讽,“特意将人带来这雾灯节,又亲手丢下,倒让旁人演了一出英雄救美。”
怀瑾没有回应。
直至那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口,他始终紧握的拳才暴露了竭力压抑的真实情绪。
太阳穴处青筋凸起,他的目光死死锁着远处那两道逐渐隐入雾中的身影,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颤。
二人安然回到将军府,那股如影随形的黏腻湿气顷刻间消散无踪。
姜绾环顾四周,不由心生诧异:“为何将军府中不见半缕雾气,城中却处处大雾弥漫?”
沈言沉默地摇了摇头。
姜绾心中却隐约浮现一个猜测——将军府内,定然藏着某种能驱散迷雾之物。只是这等逆反常理之物,恐怕有违天道。
她侧过身,望向沈言,唇角牵起一抹浅笑:“沈大人此行,可有所获?”
沈言神色凝重,缓缓颔首:“我们中计了。”
“莫怀芳之事,与猛虎山关联甚深。但我们赶去时,整座山已人去楼空。”他声音低沉下去,“慕淮渊他们恐怕已遭不测。”
姜绾面色严重,眉眼变得犀利:“可知背后之人?”
沈言摇摇头。
二人回去后,赵轶早就等着他们了。
不见萧策。
姜绾看了一圈都没见到萧策,问道:“殿下呢?”
上首的赵轶摇摇头,她又看向李序,李序早已哭成泪人:“殿下啊,我的殿下,您到底去哪了!”
姜绾皱了皱眉,心脏不住的狂跳,萧策又失踪了!
相比之下,赵轶显得异常沉稳。他沉声开口:“明日,有贵客将至。””
“是谁?”姜绾问道。
“掌管南洲城的城主——宋尾源。”
姜绾眸光一凛,指节无意识地收紧。
宋尾源,她在东陵的时候听说过。此人的生平事迹被人口口相传!
宋尾源出身寒门,十五岁从军,在南洲之地血战中屡立奇功。
二十五岁临危受命,以三千铁骑大破西陵联军,收复南洲七城。三十岁封侯拜将,却婉拒王都高官,守着南洲云隐十载。
他独创“雾隐兵法”,退敌无数,终成一代军神。如今虽已不惑之年,仍镇守南洲,其名可止小儿夜啼。
南洲城主素来深居简出,极少踏足王都,如今竟亲自前来,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宋城主此来,所为何事?”她按捺住心头的悸动,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
赵轶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缓缓道:“暂且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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