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沈言呼吸有些急促,但依旧一脸正色。
姜绾点了点他的耳尖:“可是你的耳朵和我手上这串玛瑙一样”
“格外殷红。”
她抬起胳膊晃了晃手腕上的那串玛瑙手链,纤细的手腕在沈言眼前晃动着。
沈言喉头微动,缓缓移开视线。
他捏了捏手心,良久挤出一句:“柴火旁太热了而已,郡主你靠得太近了,于理不合。”
听见他说出此话,姜绾噗嗤一笑没有理会他,而是起身去休息,留下沈言一个人。
这般循规滔距,恪守礼数,也不知在朝堂上能用他三寸不烂之舌活到几时。
待姜绾走远,沈言摸上自己的脸,烫烫的,定是火烤得!
他只愿相信是火烤的,随后熄灭火堆,回到营帐。
大约十几日,他们便赶到了渡极西济的主城——西济城。
凄苦之景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残酷。
空中阴云齐压,不见扶光。
纸钱在风中回旋,落地。
城中哭丧声此起彼伏,街道旁挨家挨户的挂着白幡,烟尘味有些呛人。
水患过后,城墙坍了大半。衣衫褴褛的百姓赤足行走在断壁残垣间,冻疮溃烂的脚惨不忍睹。
有的人抱着已经青紫的婴孩呆坐在路旁,眼中蓄着一滩死水。
本应该生机勃勃的西济城如今和义庄别无一二。
姜绾忽然瞧见孩童你追我赶,嘴里还在咕噜咕噜唱着什么。
孩童从她身旁跑了过去,卷起一阵风,将那唱着歌谣的声音也卷近了几分。
这次她终于听清了。
“缚龙孙,裹地娘,旱涝两相祭,胎发缠阴阳......”
大哥哥追着小妹妹,嘴里咿呀呀的唱。
小妹妹跑呀跑不掉,眼泪啪嗒嗒的掉。
绑红丝,裹新衣。
“——入轿!”
高亮延长的声音陡然响起。
这一声使得姜绾意识突然回笼。
她坐在晃晃荡荡的红轿子里,头痛欲裂。
眼前重影晃荡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处何方。
红色的衣裳有些暗沉,衣摆处沾着湿泥。她抚上头,却觉朱钗满贯。
头上的十一品金步摇一晃一晃的,她取下一□□颜色暗沉倒像是从墓里掘出的陪葬品。
一折,瞬间断裂。
假的!
姜绾闭了闭眼,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明明刚刚还和沈言他们看着西济城的惨象,怎么忽然落进了这不知去往何处的轿子里。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嘶,头好痛。
姜绾只觉脑子痛感更烈几分,身上的力气也渐渐流失。
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
她摸索着周围,轿门和窗户都封的死死的。
这轿子似乎和她出城那日坐的一模一样。
又是阴阳扣。
阴阳扣,是民间通俗的说法。基于堪舆之术而衍生出来的。
阴阳二气交缠锁合,便形成了类似于阴阳交/媾(gou)的格局。【1】
“阴来阳受,阳来阴挡;扣如连环,气脉相生。只可惜书中没有记载破解之法。”
姜绾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很吃力,甚至带上了哽咽。
她盯着自己的指甲缝,里面嵌着黑泥。
抬手摸了摸脸,是凉的。
和坟头的陶俑一个温度。
不似活人。
姜绾手臂无力的垂了下去,嘴角扯出一抹笑:“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要靠听自己的声音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忽然,晃晃悠悠的轿子停了下来。轿身猛然一震,砸在地上,发出沉闷地声响。
姜绾整个人向前栽去,额头狠狠撞在门板上。
四周突然静的可怕。
姜绾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能保持冷静已是她最大的限度。
她看不到外面的样子。只能听见细微的说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又好像是从地底下渗出来的。
低沉,暗哑。
那声音一阵一阵的传入她的耳中,似是千万只蚂蚁啃食她的脑袋。
她痛苦的蜷缩在成一团,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冷汗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难道这就要死了吗?
她正这样想着,那低沉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死一样的寂静又一次笼罩下来。
姜绾的脑袋安静下来。
她支起身子,瘫坐在地上,颤抖着伸手,想要掀开轿帘。
吱呀
轿门自己缓缓打开了。
阴风吹起轿帘,姜绾看到外面整整齐齐的站着两排纸人。惨白的面容上画着夸张的笑容,眼眶点睛。
它们齐刷刷地转头,望向姜绾。
最前面的纸人忽然咧嘴,发出咯咯的笑声。
“新娘子,该上路了。”
姜绾不住的吞咽口水,她猛地回神,十指死死扣住轿门,用尽全力将其摔上。
轿门刚关上,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推开,缝隙间露出纸人惨白的笑脸。
砰
轿门重重一响,似是被踹了一脚。
外面吵吵嚷嚷的,喧嚣声忽远忽近,最后化作死寂。
咔哒
轿子的声响重新响起,姜绾浑身一颤警惕起来。
一只苍白有劲的手探入轿中,伴随着清冷如玉的声音:“郡主,下官来迟了。”
风吹起轿帘,露出那张俊如谪仙的脸上,似是有所感应,沈言抬起眼眸。
可惜轿帘滑落。
夜雾弥漫在山坳里,破烂的神幡悬挂在三尺高的地方,姜绾踉踉跄跄的被扶下轿子。
四周散落着还未烧完的纸钱,这顶红轿子突兀的停在乱坟岗的中央。忽然她瞥见轿旁赫然挖着一个深坑。
足以容纳这顶轿子。
“他们这是要将我活埋吗?”姜绾的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沈言垂眸看着坑底,缓缓点头。
不等姜绾再次开口,夜雾忽起,隐隐约约可见更多红轿的影子,一顶接着一顶,排着队向乱坟岗驶来。
“不好,快走!”
沈言握住姜绾的手腕快步朝反方向跑去。
刚跑几步,他突然觉得掌心触感不对。
那手腕粗糙,根本不似少女肌肤的细腻。
他心头一沉,回头看去,只见自己死死攥着一截枯木,树皮皲裂。
“姜绾?”沈言咽了咽口水。心脏仿佛跳到了嗓子眼,冷汗顺着脊背滑落。
他猛地松手,那截枯木砸在地上发出声响。
“姜绾!”他声音很大,都荡起了回声。可四周树影婆娑,压根不见姜绾的身影。
刚才明明还跟在他身后的姜绾,此刻却凭空消失了一样。
“——不对,”沈言冷静下来,他打开手电查看地面,却发现:
这一路上只有自己留下的脚印。
仿佛从一开始,就是他一个人。
沈言擦了一把汗水,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他抬起头,四周的树影不知何时已扭曲成诡异的形态,枝桠疯长,如枯瘦的手向他袭来。
他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四周已经恢复平静。
只是不远处的老槐树下,一抹素白身影静静地伫立。
“郡主?”他试探性的喊道,向前迈了一步。
树下的女子缓缓抬头,手电光照射出一张惨白的脸。
那脸上,根本没有五官。
沈言下意识后退一步,踩到了树枝,他低头看去树枝已经断成两节。等他再次抬头,刚刚树下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他的后颈。
沈言浑身僵住,慢慢转头。
姜绾的脸近在咫尺,却似破碎的瓷娃娃般遍布裂痕。
她的嘴角缓缓咧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你是在找我吗?”
沈言一拳打了上去,她的身影瞬间消散化作白烟。
他握着手电筒的手青筋微凸,深吸一口气后原路折回,没走出几步地面忽然塌陷。
沈言被卷了进去。
地下阴冷潮湿,沈言浑身酸痛,他强忍着痛撑起身子,炽热的火堆在不远处燃烧着。
姜绾赫然就坐在那里。
见沈言清醒过来,她连忙将其扶着坐在一旁:“你醒了。”
“你真的是姜绾?”沈言眼神黏着,定定地看着她。
姜绾惊讶一瞬,浅浅一笑:“如假包换。不信的话你摸摸。”
说着,将沈言的手附在自己的脸上。
眼前的姜绾没有裂痕,也没有恐怖的容颜。
是她。
沈言一笑,却注意到她身上红色的衣裳,这说明之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见沈言盯着自己,姜绾放开他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道:“没发烧啊,怎么看着呆呆的。”
沈言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有些严肃的问:“郡主,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你还记得轿子旁的那个坑吗?”
沈言点点头。
她继续道:“夜里太黑了,那个坑并不像我们看到的那样浅。你当时忽然跑了,我本欲追,却不想脚底一滑栽进了坑里。便到了这里。”
“走了一段路发现你躺在这里,就在此生了火。”
“你呢?怎么来的?”
沈言道:“和你一样,不过是另一个坑。”
“郡主可还记得是如何坐上那顶轿子的?”
沈言问的这个问题她之前也想过,可惜记忆中并没有这个片段。
姜绾蹙眉思索,随后摇摇头:“我醒来便在里面了。”
沈言无意识的捏了捏衣角,沉声道:“郡主是自己爬进去的。”
姜绾一愣,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开来。
“我自己爬进去的?”姜绾怔愣一瞬,脸上透露着难以置信。
沈言神色凝重的点点头:“嗯。当时你眼神空洞,对外界事物毫无反应。”
“很奇怪,明明你就在眼前我可以拉住你,但是我动不了。”
沈言忽然又一次出声:“郡主可还记得,缚龙孙,裹地娘......”
不等他说完,姜绾随即说出后一句“旱涝两相祭,胎发缠阴阳。”
姜绾瞬间顿悟:“所以我们那时已经......”
沈言摇摇头:“或许从我们刚进西济城便已经入了圈套。”
“我知道了,这应该和那个东西有关。”
【1】阴阳交/媾,源自《青囊经》
小生没招了,口口那里是“取下一支”,后面还有个字“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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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渡极西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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