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封锁得十分严密，燕昭带着商有归过了三道门，商有归才见到研究所的真面目。各色他能理解或是不能理解的制药设备与他只有一墙之隔，反射着冷硬的光。水晶墙后有穿白衣的工作人员穿梭其间，不断操纵着设备，终端则时不时出现一些产物。
其中一条设备线里，产物中一部分给了商有归种很奇怪的感觉，另一些则已经十分接近成品御神丹，燕云商行的复刻团队工作卓有成效。
燕昭带着商有归往深处走，隔了一道水晶墙，有些人会抬头向燕昭致意，有些则好像忙于工作，没注意到自己的少东家来了，头也没抬一下。
燕昭并不介意，只是低声给商有归解释：“这里大部分都是凡人，偶尔几个修士也都不过炼气期。根骨实在差了些，能到‘炼血’境就算难得，‘通脉’境更是只有一个。其实他们来研究所，也是想找出能更进一步降低根骨要求的办法。”
商有归于是特意扫了几眼。向燕昭打招呼的几人也不尽然都是修士，只能说……有人并不愿意看见燕昭，见到了也当没看见。看来这研究所里，也不是人人都十分待见他这个少主。
【这里生态倒也挺有意思的，许多人的根骨不是不能修行，只是炼气期要花大力气锻体打根基，不愿意下苦功，一辈子也就这样不上不下了。】系统也扫了一圈，点评道，【大概想的还是用灵气灌体，硬冲境界这条路子吧。靠灵气丹药硬冲，最多也就是个筑基……嗯，有外道元神之法就另当别论，那倒是资源足够就能堆出元神的。】
只是外道元神比起道门正宗元神来说，实力不堪一击。徒有长久寿元罢了，在天劫之下只有身死道消一条路，没什么前途可言。
【有长久寿元还不够？人族朝生暮死！一入筑基便有三元之寿，平白翻了一倍，很多人修行本就不求强大力量，更没有追寻天地至道的想法，只想长长久久活着而已。况且磨练心性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多少修士修炼上百年，仍死在元神关前，凡人有这般想法并无可怪。】
商有归欲要反驳，想到人各有志，终究是摇了摇头。
他自己的心思也不纯粹，求道之时的风景固然绚烂，那无上大道固然叫人心动……然而他最初也不过是想要回去，想要解开记忆中的迷雾而已。
有朝一日他修成元神，他想他大概还是要回去的。若是有机会，再提解开心中迷惑后重回道途。不过他估计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前往一处毫无灵气、几近末法的世界，没有系统在旁后以他一人之力想回来，很难。
他缓缓呼了口气，自己的念头就不纯粹，没资格批评别人想要长生有什么错。
趋利避害，趋生避死，本就是所有生灵刻在骨子里的追求。错的是他，妄把自己的想法加在别人身上。
“到了。”燕昭低声说，“这里就是最后一道门。”
他按住那道不知用什么材质打造的纯白门户，掌心慢慢划过，最终指尖按下某个看不见的凹陷，然后迅速将中指上那圈淡金指环嵌入凹陷之中。
光芒只升起一瞬便立刻熄灭，燕昭收回手，纯白门户就无声无息向一侧滑开。
·
燕昭拉着商有归迅速闪进门中，门又悄无声息关闭。门内灯明如昼，因为处于地底所以未开任何门户，却也不让人觉得憋闷。
“有劳各位久候。”燕昭敲了敲墙，轻声道，面前几个人才一脸如梦初醒，看向来人。
“少主你把人带来了？就是这……咦？”
“他不愿意暴露身份，故而作此打扮。放心，不影响他与你们交流。他也很忙，有什么想问的话，就尽快问吧，不要耽误时间。”
商有归瞥了一眼燕昭，这人怎么还照抄他的台词。
不过也没揭穿他，只是略微点头，以示赞同。
这群人立刻放下手中纸笔，给商有归搬了一张凳子过来：“大师请上座，对了，不知怎么称呼大师？”
大师……这是什么称呼。商有归无语了一会儿，淡淡道：“你们少主没说过么？”
他透过黑布扫过众人的神情，有狂热，激动，有振奋，甚至有虔诚，唯独没有任何一点不敬或是轻蔑的姿态。他能看出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对学术无比虔诚的学者，尽管不能修炼，同样是万千求道者之一。
“少主并未说起……每次御神丹上架，燕云也是以‘知名不具’的身份对外销售的。虽然这么署名，不过整个燕云中知道大师身份的应该只有少主吧？大师放心，您不想说，我们绝不会来追问大师的名讳身份！”一桌人中一个看起来像是组长的人站起来，恭敬道。
商有归很想表示自己只是听见“大师”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倒没有别的意思…不过他很满意他们的态度，淡淡道：“不必叫大师，不才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小炼丹师，当不起如此称呼……你们唤我‘不去’便可。”
这名字太过古怪，一看就像是个假名。几人开了开口，因为这位“不去”似乎是个女修，称“先生”也有些奇怪，最后便用了“不去散人”来称呼商有归。
“散人，请看，这是我们现在能复刻出的，最接近您亲手炼制的御神丹的产品，但是这种产品稳定性很差，出丹率也不高，除非使用阵法保存，不然外界稍有灵气波动就容易炸开……”
他们并不在称呼上纠结太久，立刻有人拿着铭刻了阵法的小玉碗过来给商有归看。商有归也懒得花力气纠结称呼问题，他并不看碗中丹药，而是直接指尖冒出一丛做了伪装的碧心石火，开始现场炼制。
他现在炼制御神丹炼得纯熟，完全能做到一边炼丹，一边给他们解释细微之处——至于丹药原理，他们已经研究了个七七八八，就不用他费口舌了。
·
御神丹炼制得非常快，炼制一炉的时间比纳元丹快得多，他边解说边炼制，很快便感觉火候到了，灭火收丹。
丹药全扔进瓷瓶，抬头一看，几个早就不年轻的人面皮涨红，热泪盈眶，情绪比十七八岁还在上初级学院的年轻学生还容易激动。
“……是，太热了吗……”商有归有点傻眼，哪怕前世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年，他也没见过这阵仗。在他已经定型的观念中，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实在不该再大庭广众下露出这么明显的情绪。
“组长，一刻钟，只要一刻钟！我们理论上计算的最短时间！”一个稍微年轻些的人掐了表，激动道。
组长闻言，脸色更红了，粗糙的手都有些颤抖：“散人，能把丹药给我们……看看吗？看一眼就好！一眼就好！”
“随意，不用还我。”
整组人蜂拥而至，人头叠着人头，看组长掀开瓶盖，独属于御神丹的丹香迅速飘散。
“检测器，检测器在哪！”
“来了来了！快”
“上品，上品，上品……全是上品！记录下灵气波动了吗！你们两个修炼过，有没有什么感觉？能描述吗？”
一双双眼盯着商有归，目光灼灼，掩盖不住激动之情。只有坐在角落的燕昭打了个哈欠，他只懂鉴别不懂具体炼制，如今听着一群人闹哄哄的向商有归提问，感觉困意都上来了，仿佛回到了他不感兴趣的课程上。他打着哈欠无端想到，有归说要隐瞒身份，可他当场炼丹，这种独特的手法又能隐瞒多久呢？
商有归顶着这样的目光压力也很大，耐着性子一一解答下来，居然也感觉收获不少。这些凡人还不能完美复刻御神丹炼制，却能从修士想不到的角度提出许多问题，他回答得并不费力，却忍不住想……能否与他们聊聊，新口味祝灵丹的开发？
复刻团队问完了问题，对御神丹复刻有了更大的把握，正要去设备线上实验一番，商有归将他们叫住：“你们问了我这么多，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们。”
他手中出现一枚祝灵丹，有些苦恼道：“这是给灵兽吃的丹药。丹药效果本身倒没什么问题，炼制起来也不难，但我养的灵宠嘴比较叼，并不爱吃不加任何改良的口味。这枚是我改良过的乳鸽汤味祝灵丹，我要再进一步改成烤乳鸽味，却没什么头绪，你们有什么想法？”
正要去实验的众人又围上来，叽叽喳喳开始讨论、分析。商有归详细说出之前的种种尝试，他们讨论一番后，居然真给商有归提出了一种理论上可行的方案。商有归有些喜出望外，打算回了昆仑就改配方试试。
然而众人讨论完了却没有走，而是不约而同露出了有些纠结的表情……最后还是组长出来道：“散人，以我们凡人的眼光来看，这祝灵丹与御神丹，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接引灵气，滋养神魂……而且挑嘴不仅是灵兽的问题，凡人养的宠物也普遍存在这个情况。”
商有归有些不明白他们的意思。
一直半眯着眼养神的燕昭插嘴道：“他们的意思其实是，你这个新口味的祝灵丹，很有市场潜力，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合作。只是不知道怎么明着开口，这么谈钱不好听嘛。我感觉也不错，不去，你以前居然不和我说你还有会炼这么有趣的东西？”
“你又不养灵兽……也不养宠物，祝灵丹对你没什么用。没修炼过的凡兽也吃不了。”
燕昭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嘿然笑道：“不去，你还真没做生意的天赋，注定是个技术宅。没修炼过的不能吃怎么了？延寿丹都能改良出给凡人用的了，祝灵丹怎么不行。不去，我这么和你说，御神丹再进行改良，早晚有一天能改良出帮助凡人踏上道途的丹药，祝灵丹也是一样，区别只在于御神丹给人用，祝灵丹给兽用。你说这个改良过程这有多难？未必多难，只是现在，只有燕云一家在做。别人没有能力吃下来，对不能修炼的凡人，也并不在意。”
商有归隐约感觉，燕昭接下来会说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燕昭嘴皮子上下一合，轻飘飘扔出重磅炸弹：“这是能改变整个九州大世界格局，甚至诸天万界的东西……未来会有多少本来不能修炼的人因此受益？谁也不知道。但是不去，你愿不愿意……亲手来做这个引起变革的人？”
他勾勒出的前景实在太过美好，商有归不得不承认，他很心动。
【你答应他，可是名利双收的好事。】系统低语着蛊惑他，【血甲飞剑这样的横财只能捞一笔，但答应与他合作，元神期前你都不必担心资源不足。因为一旦研发出来，你赚的就是整个九州大世界所有凡人和修士的钱财。哪怕你躺着也会有源源不断的灵石涌入，以后你想炼什么就炼什么，或者哪天觉得炼丹没意思了就放弃，安心修炼也行，世界上可少有这样的好买卖。】
商有归不由自主摸了摸心口，他感觉心脏跳得很快……虽然只摸到了一个又软又热的身体。
“我不要。”
“你不要？”燕昭皱眉，“可……”
“你们可以继续这个思路研究，我不介入。如果研究出来了，灵石都不用分我多少，这个名声，我担不住。”商有归说着，感觉心头重石落地，轻松不少，“我还是……比较信任我亲手创造的财富，研究成果的功劳大半也并不是出于我手。引起变革固然很好，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这是整个九州大世界一代人、甚至数代人的事。我无功，自然不该居功，我只是提供了一点思路而已。”
他轻飘飘道：“你们才是此事真正的落实者……来寻我干什么？”
赚赚修士的钱就算了，凡人，乃至宠物……他实在有点下不了手。在这方世界生活了十几年，他怎么会感觉不出来呢。虽然仙凡之间很难找出一条严格的分界线，在某些地方甚至混在一起无法分割。随着修真义务教育普及，修真成了一件用“走进千家万户”来形容都不夸张的事，可始终存在一条底线。
筑基后，就不该过多干涉凡人的事了，金丹更是如此。因为从金丹期开始，修士的生命形态逐渐发生已经发生改变，寿命也远超普通人，干涉太多，因果牵扯下，对双方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昆仑带领整个九州大世界的宗门建立了制度，却不在制度内多加干涉，因为凡人的问题，最终要凡人自己解决。
修真，获得力量，惠及亲友，这不算什么大事，不然发展不出修真家族这种存在。
修真家族本质上就是伪概念，能造成的影响有限，从根子上就不能和宗门与学院这种结构比人才比效率。昆仑平均两百年能培养出一个元神真人，家族模式下，两千年也未必有一个。放眼九州大世界乃至诸天万界，根本找不到出身修真世家的大能。
各家宗门都懒得管因果牵连不算大的修真家族，实际上也没必要管。但改变一界格局牵扯的因果量就太大了，别说商有归，哪怕到天仙真君这个级别，也不是说动就动的。
谁造的因果谁承担，万一执行中出了纰漏，这因果说不准压根还不上，甚至会对自身修为境界造成负面影响——四劫五衰时因果缠身的滋味可不好受，一不留神因此陨落也大有可能！
系统曾经这般警告他，现在又来诱惑他，难道当他将曾经听过的警告全都忘了？
正是因为他被燕昭说动，所有他更要克制住心中的贪求。他能不能承受住这般庞大的因果？他不知道！
【你真不要？机会难得，而且这不太可能对你造成负面影响，说不定还能捞点五德之气修炼秘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好事……】系统还在低声说，听上去倒真像是真心实意为他打算了。
【我当然真心实意，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希望你踏破生死玄关的人不成？】
【你少来。】商有归不理他，同时又对燕昭坚定地摇了摇头。
彻底想通后，心头桎梏尽去，只有一片通达。
“好吧。”燕昭无奈地摆了摆手，“你们也听见了。还有要问的吗，没有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修道者鲜少有商有归这般好说话的，他们其实还想找商有归多聊聊，但一见自家少主那隐有威胁之意的眼神……还是算了。聊得太投机，险些都要忘了面前这位不去散人是修士，虽然不知修为几何，想必一个不高兴随手捏死他们不是问题。
尽管这个可能不大，修士普遍不太乐意来掺和普通人的事，但也不排除这位喜怒无常的可能。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感谢散人您的点拨，如果您以后还有类似的问题或想法，随时可以来找我！这是我的雁信……呃，不知道您有没有？”
凡人使用的通讯工具，与手机类似，名唤“鸿雁书”，手机号码则是“雁信”，商有归还真没有。昆仑内网已经支持内网结账了，只要是在内网上发生的交易，灵石放在兼具储物袋功能的通行证明里，内网的运行系统就会自动在交易完成后扣除灵石完成传送。
而日常生活中，因为灵石不仅是货币还是修炼物资，故而修士也好凡人也罢，都还是习惯以实物交易。类似银行卡的东西不说发展，根本就没产生，鸿雁书也就只有通讯之用。商有归上昆仑前没什么人际关系，上昆仑后则有了内网这样方便的工具，加之鸿雁书不算便宜，手上自然是没有的。
“他没有，有事直接找我就行。”燕昭挡在他面前，“确定没有要问的了吧？没有我们就先走了。”
“啊？好，少主您慢走……”
·
组长后面还说了句什么，商有归没听清，因为他已经被燕昭半拽着离开密室了。纯白门扉关闭，顺便也隔绝了筑基修士的听觉。
“怎么那么突然……”
燕昭不仅把他拖出了密室，还一气呵成直接离开了研究院大楼，七拐八拐饶了好几圈才帮商有归脱了黑布，恢复正常装束，混进九方城最繁华的东市。
“有归啊，有时候真不知道该说你是天真好还是成熟好，这样的肥肉，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商有归笑了一笑，声音在街道的熙攘嘈杂中显得有些含糊不清：“我不以修炼、不以琢磨丹术技艺为苦，同样不以坐拥大量财富为乐，那么财富对我来说便没有太多意义，足够供给我修炼便好。倒是那位秦组长，他是个挺有意思挺有想法的人，我还想现场买一本鸿雁书……”
“你可别说了！”燕昭满脸头疼，“你知不知道鸿雁书的原理？”
“这倒是不太清楚。”
在他想来，总归是与前世手机通讯的原理差不多吧？本方宇宙的先天大道只有五十条，可先天大道衍生的后天大道却数之不尽，电、雷、磁三条后天大道就是从先天阴阳大道衍化出来、修炼人数非常多非常出名的后天大道。雷霆为阴阳变化之枢机，以阴阳统领雷霆，实现电磁信号转化，应该不是难事。
“凡人也就算了，你一个修士不懂原理，也敢动这心思！这是在外面，可不是昆仑！”燕昭恨铁不成钢，“鸿雁书这套系统就是昆仑联合南鹤宫一起研究出来的，和昆仑内网是一个原理！只是修士有修为能运用灵气，自然形成灵纹，每个修士的灵纹都独一无二，所以绝对不会找错人。”
“你是说……”他想起了前世的基因技术，虽然不知道本方宇宙在这方面与前世有什么出入，基因理论还适不适用，但两方世界确实同样不存在相同的树叶。哪怕是大能分出身外化身，每道化身之间也会有差异。
“对，凡人没灵力，所以鸿雁书生成的号码本质上是魂魄波动的记录！”燕昭恨不得在商有归脑门上狠狠敲一记，“只是进过某种改写，一般人认不出这串号码的本质，也没本事解读罢了！而且改写逻辑不止一套，有人想申请第二个号码，也能生成出来，但本质是不变的。”
商有归在燕昭开口前心里已经有了底，有些遗憾道：“所以我只要申请号码，‘不去散人’这个法衣可能就掉了，是不是？”
“你心里明白就好。”燕昭哼哼，“虽然一般来说，鸿雁书的加密难以被破解，可就怕有心算无心。你这般不设防，当心哪天被人阴了都不知道！”
商有归便笑道：“是，多谢燕道友提醒，不去定然，铭记于心。”
“这话听上去才有些修士的样子，能被我认可的人不多，能成朋友的更少，我可是很看好你的，可别哪天阴沟翻船陨落了，那让我前期的投资怎么办？”
“原来燕道友对在下是进行早期投资么？”商有归心中暗笑，燕昭竟这个时候傲娇起来，口中倒是顺毛摸，“是是是，在下一定勤加修炼，多多炼丹，不让燕道友的前期投资付诸东流。”
众所周知，flag立了就是为了倒的……[狗头]
小商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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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功成而弗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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