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易迁山，琴剑门所在。
沐琳琅左蕤宾钟粟文几人醒来时间几乎相差无几。
沐琳琅与左蕤宾面上还残存的一丝茫然，钟粟文眼底则是一片清明。见此情状，钟粟文解下腰间那串青铜编钟，指尖轻敲，青铜钟便发出浩荡的钟鸣，将两人彻底唤醒。
因为沐琳琅左蕤宾本身已经醒来，只是身上还残留了一点无关紧要的微弱影响，自己用不了多久也能排除，所以钟粟文此举并不会对两人造成什么不好的结果。
“小文！你醒得好快！”“钟师弟，不错。”两人面上那一丝茫然尽散，见钟粟文手持青铜钟，钟鸣声萦绕耳畔，心情都很是不错，没有半分“在师弟面前丢了脸”的不满。
他们这位师弟，可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他们这些做师兄师姐的，提起来也是与有荣焉……毕竟钟粟文年幼时，开蒙也是他们这些师兄师姐负责的。
“琳琅师姐，左师兄。”钟粟文正襟危坐，最后一丝钟鸣消散，“还有两位师姐未醒。”
沐琳琅左蕤宾自觉压低了声音。
钟粟文走至窗边，昆仑学院的环境很好，窗台外长着月落花，风中有淡淡的草木气息。他深吸一口气，调理好心境，往窗外看去——不偏不倚地锁定了商有归。
“小文？”
沐琳琅也走至窗边，顺着钟粟文的目光，笑道：“是他啊，他确实不错……他叫什么来着，你这么迫不及待想与他交手了？”
左蕤宾：“商有归，好像是叫商有归。粟文，你若与他交手，万不可松懈大意。他除了是个剑修，还养了一只同为筑基期的灵狐，那灵狐的修为甚至比他还高上些许。这竞技会与在门中训练时不同，若受了什么伤，甚至陨落，都是生死无咎的。他的剑意路数又与我琴剑门迥异，宁愿败，也要保证自己安全，明白吗？”
“你左师兄人虽然不怎么样，话确实说得不错的，而且……”沐琳琅摸着下巴道，“我以前也认识几个昆仑——我是说尘虚天那边的昆仑——出身的剑修，给我的感觉和他很不一样。他还比你小一岁吧？能到筑基圆满，绝非等闲，而且他身上有血气，手上——沾过人命。”
琴剑门所在的云岫大世界与九州大世界某种程度上有些类似，大千世界内秩序都还算稳定，资源也丰富。争端不可能与九州一样少得近乎没有，但在亿万大千世界里也算很少的那一批了。
钟粟文生来资质又好，被琴剑门一位长老捡到后就一直养在琴剑门外门，从小接受正统修真教育。到了年岁就顺利通过琴剑门测试进入内门，几乎没怎么离开过琴剑门，妥妥就是死宅一个。
除了门内切磋，他基本没怎么与外人动过手，连妖兽都没杀过几只，更不用说沾上人命了……
这次来九州大世界，是钟粟文一次第出远门，也是琴剑门在为钟粟文寻找金丹机缘做打算——在门中顺顺利利修到筑基圆满已经是极为罕见的情况，若不加磨砺，是绝不可能成就金丹的。
那么他们费心培养的弟子也就要废了。
钟粟文轻声说：“多谢师兄师姐关怀，粟文定会小心。他很强，我很期待和他交手。只是……他怎么还没醒？”
沐琳琅左蕤宾两人也一起跟着盯商有归。
是啊，为什么商有归还没醒？
他们小师弟虽然没出过琴剑门大门几次，可识人相当准。也不是他们吹捧自家小师弟或是如何，只是——小师弟认准了的、与他不相上下的对手，怎么会过了这么久还没醒？
考虑到商有归表现出来，似乎在昆仑并不是太受重视的情况，两人脑洞大开，已经往昆仑内斗、商有归藏拙等一系列奇怪的推断想了。
只有钟粟文紧盯着青涧湖边那个模糊成小点的身影，低声说了几个连沐、左两人都没听清的字。
·
商有归在最后一眼见到何医生后，意识又在混沌里沉浮了许久。
他恍惚间见到了许多。
入昆仑以来关系好或是不好的同门，师长，没有脸的系统，小狐狸……与看不清面容的那个人。
他用尽全力想去触碰那人，可那人反而离他越来越远，最后他只能看见那人青丝成雪，转身离去。
【我等你。】
恍惚中他听见那人说。
不等他上前追赶，又有人发出轻喝：
【痴儿！还不醒来？】
一柄洒金美人扇轻点他眉心。
醒来？
醒来！
他猛地睁开眼。
青涧湖边早已不复喧嚣。
有些人还在“睡”，有些人已经醒了，正与交好的同门低声交流。
商有归按住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沉下心回忆之前发生的事。
庄生戏庄生戏，也不过是那位道君给他们的庄生一梦。
要真把那个生存游戏当真，就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了。
或许会永远被困在与空气斗智斗勇的幻境中也未可知。
想到这个可能，商有归就一阵恶寒。
他……也险些被少年与狐狸的情感波动影响，要是最后他没能意识到狐狸行为与他自身意识相悖，他可能也要被困在里面了！
真是想想都觉得惊险，如此逼真的幻境，如此……深刻浓烈的情感。
他抬手把小狐狸从头上摘下来，小狐狸打了个哈欠，似乎是睡了一觉才醒。
商有归失笑：“你倒是睡得安稳。”
小狐狸爬到他肩，撒娇似的“嘤”了一声。
商有归便取出一枚祝灵丹塞它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小狐狸顺毛，目光不期然与端坐于莲花石台上的雪崖对上，又立刻转开。
他方才恍惚觉得那位道君在看自己……是错觉吧？
一定是错觉。
狐狸崽子嚼糖豆一般把祝灵丹啃得粉碎，咽下，又问商有归要。见商有归愣着，便从他肩膀上爬到他腿上，毛绒绒的狐狸脑袋在商有归掌心蹭来蹭去。
它一身狐狸毛又细又长又软，好摸极了，只是蹭两下还不算完，还要抬起头，时不时用它那双漂亮的金色狐狸眼看一看商有归。
商有归哪里受得了狐狸这般攻势，取了一瓶祝灵丹还不够，还拿了两枚灵果出来——长得也是冰白透粉，与朱瑛狐桃果很有几分类似，连气味都有七成相像。
然而并不是狐桃果，类似也只是类似而已。
大概能算是朱瑛狐桃果的“近亲”吧。
反正商有归发现内务堂有卖这玩意之后就全部买了下来，这东西所含灵气不多，也没什么特殊效果，拿来炼药炼丹都有更好的替代品——总之就是卖得不贵。
刚好拿来给狐狸崽子当零嘴。
小狐狸高高兴兴叼着这“缃绯柿”啃了起来，商有归却不免想到些其他的事情。
他盯着小狐狸几乎与它身体差不多长的狐狸尾巴，喃喃：“难道那只狐狸就是你……？不对不对，何医生说那是什么末法世界，与九州好像不太一样，学院里也没有这么一位姓‘何’的先生……”
高高兴兴啃缃绯柿的小狐狸歪歪脑袋：“嘤？”
商有归自嘲地笑了笑：“不，怎么可能是你呢，你连人形都化不出来。我可是几年就炼化了横骨能说人话现人形了……”
这下狐狸崽子听懂了，佯怒地叼着缃绯柿，伸出两只前爪就要去挠商有归脸。
猝不及防之下，商有归左右脸颊各多了几道浅浅红痕。
商有归“嘿”了一声，捞起狐狸就开始挼，小狐狸顿时发出“惨烈”的叫声！
自家的狐狸，怎么可能与幻境里那只……有关呢？
·
最后，各门派的年轻弟子都醒了，剩下没醒的都是昆仑自己的学生。
雪崖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拖慢竞技会的进度，大袖一挥，还没醒的就全部被转移走了。
他们中或许之后还有能自行醒来的，所以昆仑学院这边也不会立刻将他们强行唤醒。只有在观察一段时间、确定真的无法自行醒转，实在没办法了，才会再由雪崖出手，叫他们“起床”。
雪崖之后，有讲道意愿的门派各自有真人真君过来讲道。不过有雪崖珠玉在前，各门派就比较收敛，大多是从细微之处入手，以法术、剑术，或是炼器炼丹的小法门阐释“变化”之理。
哪怕一场讲道没多少收获，一连十几场停下来，大多数修士都还是有些感悟的。只要有感悟，这一趟就不算白来。
·
讲道之后，才是众多年轻弟子期盼的重头戏——斗法。
固然讲道对自家修为很有益处，但对喜静不喜动的年轻修士来说，一连十几场听完，还是太枯燥了。
在这种衬托下，可以活动筋骨，还有奖励的斗法环节就格外被期待。
各派师长们都是无奈。
站在他们的立场上说，自然是讲道大于斗法，毕竟若能将各家讲道核心听明白——哪怕只听明白一点儿，日后都能受用很久。
特别是这次讲道的道君，距合道不过一步之遥！
说得不好听些，在场近十万修士，虽然境界各有不同，都能算是各自那一代的风云人物，最后未必能有一人走到半步金仙这等境界。
但这些年轻弟子们是发自内心的想斗法，各自法器都是“磨刀霍霍”，想与同辈们好好交一交手，各展所长了。
唉，年轻人。
倒是学院山长碧崖笑呵呵地捋着胡子，乐呵呵道：“年轻人嘛，就是该有些朝气样子，斗法也是‘行道’的一种，在斗法时查漏补缺，比日后出门历练因经验手段不足陨落要好啊！”
说罢，他一挥袖，青涧湖上莲花便朵朵盛放。
众人支着耳朵等他讲这次的斗法规则。
碧崖便捻着胡子道：“诸位远道来此，我昆仑本应好好招待，只是人数实在太多，若一场场比下来，难免要花费许多时间……故而这次便换一换形式，每个修为分成几组，在这莲花上混战，直至剩下总人数的一成，再分别捉对比试，如何？”
众真人真君自无不可。
筑基、金丹、阴神的小弟子们斗法，与他们而言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一眼下去便什么都看破了。故而昆仑提出先混战一番，他们不仅没有意见还十分赞成。
这次来的人确实是多，轮番捉对比下去，真是不知道比到什么时候去。
至于满心满眼想斗法的年轻弟子们的想法，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了。
修为低，就是这么没人权。
不过……
又有人问：“可是碧崖真君，这近十万弟子要再分成几组，该如何分？”
以前竞技会没那么多人，都是自由上台，不想打的也可以不打。
参与过的人就发根签子作为凭证不能再参与，基本打过一轮后，主场宗门就会问还有没有人没参加，没人应答就进入第二轮，胜者进胜者组，败者进败者组，继续捉对自由上台。
反正就是没什么拘束。
只要在同境界内，不打出人命就行。
而修为差不多的修士之间下手也很有分寸，打到最后，基本上不会出现斗法厉害的修士早早被兑掉，反而让斗法上疏松平常的修士捡漏的情况。
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但是很少。这种一般无非两个原因，一是运气实在不好，二是自己看走眼判断失误。
运气不好那没办法，看走眼……就属于战斗意识不强，判断能力不够了。
判断能力属不属于斗法实力的一部分？自然属于，所以看走眼情况普遍还是被归结为实力不行。毕竟行走在外惹到不该惹的人，真打起来没人会管你是不是看走眼了！
也是因为习惯了这种模式，碧崖真君说要分成几个大组进行混战，让众人一时都有些不知该从何下手。
难道每人发个签子标上序号，通过摇签决定顺序么？
碧崖捻了捻颔下长须，眯眼笑道：“还请各位道友将请柬取出。”
众人不明所以地将请柬掏出，就见请柬上光华闪过，根据各门派人数，很智能的分成数份薄薄晶片，径直往童初山易迁山飞去，落到众多年轻弟子手中。
碧崖道：“此物相当于无界的分器，只要有一份在手，就能连入昆仑内网——当然，权限是调整过受限制的，一旦离开昆仑，就只有紧急求救的功能照常运转。各位将神识沉入分器，无界就会自动给各位分配序号了。届时，也是将这序号随机分成几组，请吧。”
无界分器！
他们之前听崔琦讲道，讲了这万界种种妙用，多少有些心向往之，没想到昆仑这么体贴——哪怕权限受限又怎么样？这也是个新鲜玩意了，等回了宗门，哪怕是个有权限被限制的分器，说出去也能被许多人羡慕嫉妒恨——当然，他们绝对没有显摆的意思。
绝对没有！
碧崖一说，众人——包括各派真人真君，纷纷调用起神识开始尝试使用这无界分器。
在一段简短的引导使用后，每个人都得了一个编号，有人不自觉念叨出声：“三零三九零七，金丹乙组……”
他身边立刻有人应道：“我也是三零三九开头，不过最后两位是零三，在金丹甲组。”
两人的师妹插嘴进来：“师兄师姐！我是三零三九一二，被分在了筑基甲组！”
修仙的没有蠢人，当即明白前四位数应该是给门派的编号，最后两位则是根据在门中的修为给个人的编号……这也算是井然有序，一人一个编号，绝对不会乱了。
·
片刻后，等众人都有了编号，碧崖挥手打出一条“瀑布”。瀑布水流汇入青涧湖，雪白的那一面对着灵均岛三山，显出几个字来——其实相当于是放大了多倍的投影了。
而青涧湖中那些巨大的莲苞上方则多了好几块牌子，分别写着“筑基甲组”“筑基乙组”“金丹甲组”……不一而足。
碧崖又乐呵呵道：“此次斗法，便以青莲为场地，可伤人，不可杀人。主动认输或掉出莲花范围判负。诸位小道友应该都已分好组了，请上青莲。”
话音方落，莲苞紧裹的青莲便接连开放。这些青莲本就生得巨大，花瓣舒展，就更是大得可怕——然而对这么多修士来说，地方还是有些小了。
在这样的地方混战，连躲都不好躲，直接就会筛掉一批实力不行、反应不够快的。
金丹期与阴神期们倒是不那么想，因为筑基必须借助一些特殊的飞行法器才能飞，自然很容易掉下莲花，但他们不一样，他们无需外力就能自主飞行！
碧崖立刻掐断了这个念头，又一招手，莲苞上方那块分组牌子就落下濛濛毫光，将莲花罩住。
他捋着白须悠然说道：“混战期间，莲台内部有高度限制，超过飞行高度，立刻判负。”
众多金丹期与阴神期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碧崖眯着眼笑。
龙女道君也对雪崖笑道：“真是天真，怎么会轻易让他们逃过此‘厄’呢？既然要快速筛选，自然会加上限制条件，不然这么如猫捉老鼠一般慢悠悠地打，还有必要混战么？”
雪崖微微颔首：“真是——我观诸天万界近万年都是太平无事，这一批后生日子过得甚是悠闲，也该让他们尝尝什么叫‘人间险恶’，总不好几百岁的人了，还是如此天真。”
“齐物道君所言甚是。”那个商有归不认识，一直静静坐在一边，不着钗饰气度高华的女修也终于放下手中茶盏，似冰的眉目动也不动，“如此盛会，可惜我玉华宫弟子不能前来。”
“寒冰仙子倒不必这么说，山不就我，我去就山也是一样的。至于现在……认真看看这些后生能弄出什么乐子就够了。”
·
商有归看了看他的编号，零零零一四三九八七九一，很长一串数字。
筑基甲组。
代表筑基甲组的莲花上已经飞上去了不少人——能跟着出来的都是各派门面，哪怕筑基期还不能飞，谁也不会少了飞行法器。实在没有飞行法器的，也有得是办法身手利落地上去。
输人不输阵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昆仑学院这边因为人多，倒不是人人都有飞行法器。不过昆仑没规定一个法器不能捎多人，于是也是各自发动人脉争先恐后上莲台。
密密麻麻乌泱乌泱一大片人，看上去不能说壮观，只能说神似蝗虫过境……不用狐狸咬他，商有归很自觉地召出叶舟，打算等人稍微少点了再上去。
不吱声的系统恨铁不成钢地小声叨叨：【这个时候快一步就是优势！不然别人先上去了，哪里还有你落脚的地方？你还在发什么呆呢！】
商有归笑道：【放心，我心里有成算的。实力不够的话，早上晚上都一样，迟早都会被打下来。不必担心……说实话你现在有点像电视剧里那种嫌自家儿女动作慢、赶不上趟的妈。】
系统：【……】
他在说什么怪话！
系统被噎商有归噎了一下，旋即很大度地表示理解。
哪怕他在同辈中已经算经验丰富，甚至有过击杀下品金丹的经验，直面过阴神修士，面对这么多人的大场面，心里紧张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毕竟心理年龄五六十算什么？在修士里只是小孩子而已！
商有归但笑不语，任凭系统在那没谱地瞎猜。
“抓紧我。”商有归拍了拍小狐狸，“不要随便出手，明白吗？”
“嘤！”小狐狸盘在商有归颈窝里，轻快地甩了甩尾巴。
[狗头]小商开始自己骗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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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万界竞技会（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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