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有归在养元居里泡了两天，醒是醒了，究竟还是精力不济。靠着池壁逗了会儿狐狸，又喂它吃了些东西，慢慢就眼睛睁不太开，滑进池水里又睡着了。
打着小呼噜的狐狸崽子一时不察，也跟着滑进水池惊醒过来。四个爪子划水爬上岸，把一身厚实的狐狸毛抖干，又从商有归镯子里掏出一片阔叶放在水面上，舒舒服服往上面一趴，又打开始打小瞌睡。
系统一个统气了一会，见商有归在渐凉的池水中睡得很熟，又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去，终于还是无奈地嘟囔了一句。
片刻后，一个白色光点自商有归眉心飞出，摇摇晃晃碰了一下池壁边的调节按钮，将温度恒定在不至于让人受凉的舒适温度。
……哪怕修士并不惧怕寒暑，生出些凉意的池水也只是微凉，根本不可能冻坏商有归。
·
又是时睡时醒地过了四天，终于捱到养元居开门踢人，商有归断线许久的内网也终于连上，能查看信息了。
——养元居新出的规定，只要人一进来，自动屏蔽内网信号。
除非启动紧急模式呼叫在养元居值守的工作人员，不然是联系不上外界的。
而若随意动用这紧急模式……
聆剑宫，请。
一登内网，消息就差点将商有归淹没。
论坛区首页飘红的帖子也就算了，十条里有一半是在讨论这次竞技会的几个魁首，还有一半是在讨论无界的功能实现与改进。
热闹得一如往昔。
个人信息那里，两条学院消息淹没在燕昭和钟粟文的私信中。
钟粟文……怎么也给他发了消息？
商有归皱眉，先看学院消息。
一条是关于夺魁的，昆仑不流行搞形式主义，所以也没有什么颁奖典礼，信息里就是例行公事的恭喜祝贺与奖励领取通知。
另一条则是关于今年新增的自由交流环节——新得商有归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个环节，显然是临时增加的。
大意就是诸天万界各派难得聚在一次，因此昆仑特意多留各派一些时日，好让各派的年轻弟子们互相交流道法促进感情……如是云云。
不知怎么，商有归硬是看出了一种“相亲大会”的感觉。
旋即，商有归失笑。
修士结成道侣的少之又少，未成元神不能自由行走于诸天万界就谈“跨界恋”……属实有些难以想象。
看完两条官方消息，他再看私信。
因为多了这自由交流环节，琴剑门上下暂时都还会在九州停留一段时间，钟粟文伤势稍好，便邀请商有归再来一叙。
不上斗法台不再比试一场的那种。
商有归估摸着，钟粟文应该是有什么话想和自己说，可为什么不能直接在内网上说明白，非得当面说？
他不太懂。
内网的本体无界是通天灵宝，钟粟文通过内网发消息，是没有“保密”可言的。
他看了眼时间，是四天前的消息。
之后每天，钟粟文都在锲而不舍地发消息……燕昭也是如此，不过燕昭发的消息就更没什么营养而言了，更像是每天来和自己分享一下。
至于有没有回复，燕昭不在乎。
也可能是在乎了也没用。
自己几天不回消息，燕昭心里对大概情况就有些了解了。
他想了想，给燕昭报了个平安，又回复钟粟文：“自当赴约。不知定在何时何日何处？”
钟粟文那边立刻就有回音：“商道友，你可算是给回复了！我现在正在青涧湖观战，不如你先来青涧湖？”
没有客套，干脆利落。
商有归回了个“好”，捞起在池水上打呼噜的狐狸崽子，与系统道：【学院怎么好端端又加环节，钟粟文找我又是为何？】
万界竞技会办了那么多届，要加早加了。然而事实就是很多门派本来就有旧恨，竞技会结束之后忙着私底下掐架去了——哪怕真不好把人打死，先打一架出出气也好。
如果不是昆仑有半步金仙乃至金仙道祖坐镇，换个别的宗门，还真未必能留得住他们，更不要说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再“自由交流”。
至于钟粟文……商有归也不好说钟粟文就怎么样，但钟粟文伤势不可能比他轻。
那等伤势，若无外力辅助，以修士的身体素质也得至少养上月余。
商有归在养元居里躺了七天，算是好了大半，照样行动时仍能隐隐感受到自身体深处涌上的不适与虚弱。
这不是一时半刻能养好的。
故而商有归总以为，哪怕琴剑门暂时不走，也不会放钟粟文随意出门。
不过他晕着，系统可是一直清醒的，又能自动收集外界信息，商有归才有此一问。
系统平板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古怪：【……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商有归再问，系统只是含糊其辞，怎么也不肯说一点细节出来。商有归无法，只好把自己收拾干净，踏出了养元居大门。
·
青涧湖边很热闹。
水幕已经撤下去了，一堆一堆不同宗门的弟子在湖边扎堆，居然还真是个“友好交流”的意思……没有斗法环节那么重的火药味，不少外来修士就真的在就某个具体修炼问题相互交流。
书符的炼丹的炼器的比剑的，甚至还有奏乐的烹饪的作画的……
气氛平和得让商有归都感觉有些不适应，名为交流，看这景象简直与郊游无异了！
【我懂了。】商有归诚心诚意地对系统道，【确实很怪。】
青涧湖一角，忽然窜出一道剑光，向商有归奔来！
商有归下意识一躲，剑气却在他面前停下，露出钟粟文的身形面容：“商道友好！几日不见，你状态倒是……看上去不错。”
“运气而已。”商有归笑道，“倒是钟道友，要多加保重。”
“你们两个，年纪轻轻，端得是老气横秋。”沐琳琅也飞过来，对商有归道，“小文醒后便一直说要见你，燕小友也在此，商道友不如来此一聚？”
商有归便点头，没再多问，架起剑光随钟粟文往琴剑门处去。
·
燕昭果然也在，两人略略说了两句，钟粟文便过来，对商有归打了个眼色。
商有归腕上一热，是钟粟文发了消息来：【不知商道友可知道什么僻静又安全的地方？我有一物，想与商道友一观。】
不去：【童初山琴剑门驻地不行吗？】
钟粟文摇摇头：【人多口杂。】
不去：【那……钟道友请随我来。】
燕昭正与琴剑门人宴饮，见商有归来了又要走，不禁问：“有归，你和钟道友要去哪？”
“有点事，很快就回来。”商有归笑了笑，钟粟文显然并不想让别人知道究竟是什么事，他自然不会多嘴。
他拉着钟粟文上飞剑，须臾，飞剑便在兑泽楼前停下。
刷了门禁进宿舍，商有归才道：“宿舍内布置了阵法，外人无法窥探，钟道友当可放心了。”
钟粟文便点点头：“如此甚好。”却是转头将自己的本命法器青铜钟放了出来。
商有归一愣：“钟道友此举何意？”
不能是打得还不够尽兴，还要再打吧？！他这小身板可吃不消再来一次了！
钟粟文见商有归怔住，失笑道：“非也。只是之前与钟道友交手，在下……似乎察觉到道友魂魄似乎有那么一丝不妥。”
商有归心头一惊，赶忙追问：“是何等不妥？钟道友又是如何察觉？”
没道理系统能在半步金仙眼皮子底下躲好，却被钟粟文一个小小筑基发现吧！
钟粟文面上却浮起一抹沉思之色，有些迟疑地说：“说来惭愧，在下也……不太拿得准，只是道友魂魄似有残缺……不，也不能说是残缺……更像是有蒙昧之处……”
他轻声喃喃片刻，终于抬头道：“商道友，在下斗胆一问，商道友可有……记忆混沌、含糊不清之处？”
商有归心中掀起狂涛骇浪！
当然是有的，可……这让他怎么说？
他只能苦笑：“钟道友，你这一问，可真是“斗胆”得要得罪人了。”
记忆对每个修士而言都是重中之重，因为记忆关乎魂魄。若一个修士存在记忆缺失、模糊的情况，几乎可以板上钉钉确认这个修士的魂魄有问题，在敌人眼中自然就是很大的破绽。
而且若一个修士的记忆、魂魄被动了手脚，那个修士本人又不知情，如钟粟文这样贸贸然上来询问，就是把自己也置于险境……
“……是我冒昧了。”
“不。”商有归摇头，“其实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说来怕钟道友你不信而已。我确实有一部分记忆含糊不清，至于魂魄如何，那我便不甚明了了。但这部分记忆并不是这一世，而是……前一世。”
毕竟有些话不对能钟粟文全说了，他半真半假道：“或许是转世时孟婆汤没喝干净？我生来便记得，我要去寻一个对我而言十分重要之人，可那人姓甚名谁，是何容貌，来自何方，又与我是什么关系……我一概不记得，甚至最初连他是男是女都弄不分明。”
“也就是上次与那孚萨斯交手，我魂魄动荡，方才想起，他似乎是个男子……”
钟粟文沉吟片刻，却是摇头：“在下修为浅薄，只能捡确定的事实说与道友，以免误导了道友——道友这绝非什么转世时记忆没抹消干净。因生灵转世投胎，魂魄由无数魂魄粒子聚合而来，冥冥中聚合出一个‘本我’，待阴神大成，便是要寻觅何以生成这‘本我’的一点核心真灵。若修士陨落，由同门出手护持转世，护的也是这一点核心真灵。而如我们这般未成金丹的修士，神魂未聚，真灵混沌不明，转生则必须有转生秘宝护持……”
“不然，转世时就不是现在这个囫囵魂魄，不是原来这个人，自然就谈不上什么转世重修了。”商有归接道。
“正是如此。”钟粟文道，“只是哪怕有转生秘宝护持，魂魄也最多只能承受如此转世五次。五次之后，魂魄自然散去，再也找不回来。就算真是你前世记忆没洗干净，魂魄粒子最多也只能承载那么一个瞬间的片段记忆，这样的瞬间片段，是没有修士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形成执念的——商道友，你有执念在心，在下没说错吧？若你是完整魂魄被护持着转世，那以道友如今修为，能记起来的绝不止这么一点，也早该有人前来接引，是也不是？”
商有归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故而，如此推断，这不会是你前世记忆，而该是你今生所遇之事。再者，你魂魄中某一块似被什么东西遮挡……或许便是这东西，修改了道友你的记忆，让你误以为是你的前生所念。”
不得不承认，钟粟文之眼相当有道理……比系统那套说辞听上去可靠有理有据得多。
“至于为何在下能发现，则是因为道友入了我的琴境。”钟粟文又道，“道友可知，琴境究竟是为何物？”
商有归便猜：“幻境？阵法？”
“非也。”钟粟文不和他绕关子，直接解释道，“琴境其实与道友那‘万剑归宗’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也是通过‘共鸣’生效。”
“或者道友可将琴剑门音律视为一种特殊的符箓，以乐声感和大道。不同的曲调，便能应和天地间存在的不同意念、不同大道。”
“我一曲十面埋伏，便是与亘古宇宙诞生而来发生的战争杀伐产生共鸣，再将与我对阵之人一同拖入共鸣之中。因这共鸣是我主导，我在琴境里自然无往不利。只是每次具体能共鸣到什么，却是不一定的。修为越高，曲调越熟稔，融入的感情越多，共鸣的效果越强，场景也越真切。如我这般修为，上次共鸣，我们所见便是凡人战场之景——无非是这些凡人兵士大多是外家高手，也有等同于炼气期的修为境界。”
这番话实在令人心惊。
商有归自己也是与万万法器共鸣过的人，自然知道钟粟文这一手厉害之处……将对手拖入共鸣之中，也差不多相当于是在对手灵魂上动手脚了！对手灵魂“被共鸣”得越深，就越是丧失战斗力，自然任由钟粟文宰割。
钟粟文接着说：“正因如此，在下才能发现道友魂魄那一点不妥当。既然是天然生成的魂魄，自然是完整一块，共鸣时也该是一个频率。然而在下将你拖入琴境时，道友身上出现了两个共鸣波动。”
商有归本松松握住的拳头骤然攥紧。
钟粟文见商有归沉默，蹙眉道：“道友可是想起了什么？”
商有归揩去掌心那一缕粘腻，作若有所思状：“我有一只狐狸……便是它，你也见过，会不会是它也有共鸣，让你产生了误判？”
一边他又在心里把系统敲开了花：【说话！别装死，出来！】
钟粟文仔细瞧了瞧小狐狸，与它对视半晌，差点被狐狸爪子挠了脸，才道：“不是，它自始至终就没有被我的琴境影响到过，也根本没进入琴境——商道友，你在琴境中时，它可在你身旁？”
当时情况太过紧急，商有归根本没心思想那么多，但现在细细回忆起来……确实不在。
不管修真界将之称为“灵兽”也好，“妖兽”也罢，称呼再怎么变，妖这个族类都是不变的。它们自始至终都是如此，随时保持对外界的警觉，非人本能大过理智，想得也没人族那么多——商有归不是在骂人。
就算修炼有成的非人族类灵智不逊于人族，与人一比，它们身上往往也还有种非人气质。
这种因出身不同带来的微妙区别在成就半步金仙前都很难彻底去除，更不用说才筑基期、还没化形的狐狸。
那样充满血煞之气的战场，如果狐狸在，绝不可能一点反应也没有，被激发出骨子里天然的凶性跑出来打架才正常。
“确实不在。”
钟粟文再三确认后才继续道：“除道友以外，另一个共鸣波动反应很微弱，而且非常被动——就是说，它应该不是活物，不是一个有灵智的东西。我便只能做如此猜测，是道友灵魂上存在‘异物’。”
不是活物，那就是说，系统也没被卷入共鸣之中。
【你不是说，是我魂魄有损故而记忆不全？】商有归心中冷笑，【现在，给我一个解释吧。】
他暂时还不能把系统一脚踢出灵台紫府——也做不到，只能尝试能不能逼问出点什么。
毕竟系统暂时来看……还是与他互利互惠的。
灵台紫府中那个小光点晃了晃，却并未说什么。
本就安静的灵台紫府更安静了。
·
钟粟文不知商有归那正在进行这么一场“对峙”，又问他：“不知道友现在是如何想的呢？若商道友你想将那异物去除……”
他下了决心般道：“在下或有办法，可以帮你。”
商有归眉心一跳，不理装死的系统，迟疑道：“……这，不会对你有损？”
一曲《十面埋伏》，决出了胜负，斗法台上也多了两个半残。
再来一次，若钟粟文出事，商有归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被琴剑门追杀。
钟粟文竟然也一怔，然后朗声笑道：“这倒无妨。之前斗法台上……《十面埋伏》是在下自己力有不逮却要强行催动，兼之要与道友斗法，损耗过度。若只是正常打开琴境，却是不会如此的。道友若是配合在下‘调频’，不用在下强行将道友引入，就更不会再有上次之事了。”
商有归于是明白了。
只是钟粟文一番好意，他却不能让钟粟文做白工，便从玉镯中取出一个玉瓶塞进他手里：“承君恩情，望粟文莫要推脱。”
钟粟文只看了一眼玉瓶便失色道：“延寿丹？此物贵重，在下寿元尚足，也之用不上……”
“况且，究竟能有几分效果，在下也实在说不好……这还是第一次……”
对筑基修士来说，上等的延寿丹确实算贵重了。哪怕钟粟文在琴剑门中“众星捧月”，延寿丹这样供不应求的丹药也是贵重的。
至于钟粟文的“用不上”，更不能以寿元来论。他自己确实寿元还有百多年，根本不急，可谁知日后有没有有例外？就算他用不上，也总有卡在筑基或是金丹、又寿元将尽的亲友能用上。
退一万步说，就算钟粟文的亲友各个天资绝顶，能在寿元耗尽之前找到突破门槛，延寿丹拿去做人情也是极好。
能坚定道路成就上品金丹的修士百中无一，求延寿丹者若过江之鲫，只要钟粟文有能力保住丹药，总归是好的。
商有归按住了钟粟文的手，摇头道：“粟文兄不必担心，这是我自己炼制得来，你只管收下。若你还想要什么丹药，只管将药材拿来，我也尽量为你炼出。”
能炼出延寿丹的修士，同境界内几乎没有什么丹药能再将他难住了，商有归给出的承诺比丹药本身更有分量。
钟粟文缓缓与商有归对视片刻，最终将玉瓶收好，说：“你愿信我，我自当竭尽全力。此事宜早不宜迟，现下正是闲暇，道友可有什么高见？”
“那就现在吧，有劳粟文出手。”
“好，只是道友你之后莫要抵抗，放松心神，我会将你引入琴境之中。这次虽然由我发起，却是由道友你来主导，所以我在外替你守关，若情况不对，便将你引出——只是最好还是道友你自行醒转过来最好。若由我引出，少不得会看到些不该看的……”
钟粟文说得很委婉。
商有归主动入琴境，相当于将魂魄全然撤下防备。钟粟文再一进来，看到的就全是商有归的记忆。
哪怕是不得已，到底尴尬。
“嗯，我明白，粟文勿虑，请。”商有归已经盘腿作打坐之态，双目紧闭。
钟粟文便双手各持一小木槌，在钟上轻轻敲击起来，一边敲一边唱着荒凉喑哑的古曲：“……云山万重归路遐，疾风万里扬尘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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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山万重归路遐，疾风万里扬尘沙”出自tx游戏《曲中剑》中的《胡笳十八拍》，化用自蔡文姬《胡笳十八拍》“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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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万界竞技会（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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