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有归没来得及等各种情绪发酵，眼前景色已经变换。不复长夜将尽前的黑沉，入目一片灯火通明，灵石灯彻夜不熄，穿着各异的修士穿梭其间，人来人往，十分忙碌。
“这是……”这副画面实在是太有科技感冲击力太强，他一时竟忘了要甩脱雪崖，挣开被握住的手。
“这是昆仑高院。”雪崖似乎也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妥，给商有归介绍说：“凡昆仑弟子皆知高院存在，却不知高院何在，正是此处。”
他指尖点了点，商有归目光便顺着他指尖而去。只见一面白墙上嵌着块巨大的留影石，正流转着淡淡光辉，那竟是一张……昆仑地图？
那巨大的留影石好像前世用过的电子屏，光辉流转间，图像上的一分一毫都十分清晰。
雪崖随意抬手示意几下，地图就随他动作放大缩小，也将高院位置显示的越发分明，正在昆仑主峰之下，万丈深的地心之中。
放到最大时，商有归清清楚楚看见上面有两个点，一个白点十分明亮，一个红点却很黯淡。
屏幕前骤然亮起一道光，同时他手腕一烫，便有一道声音传来：【商有归，金丹期，灵纹身份验证通过，修为验证通过，欢迎进入昆仑高院。】
随即，那个红点就转为白色，在地图上显得没那么扎眼了。
商有归蓦然想起，那有些机械又有些飘渺的声音，不正属于无界？
“好了，验证通过后你就可以随意在高院内走动，不会被阻拦。”雪崖道，“昆仑高院是只有金丹期及以上修为的昆仑弟子才能进来的地方，这也是无界的本体核心所在。你是上品金丹，故而不用再额外审核，如果是中品、下品，就得再经过考核才能进入了。若考核不通过，要进入高院就须经过特殊审批。”
商有归又觉手腕一烫，是内网发了新消息来。
原来内网中还有一块专门分给昆仑高院的地方，获得高院进入权限后，内网这块高院专属地随之开放。连内务堂都连带着更新了，兑换清单倒是不变，主要是多了一些新的、只针对高院成员发布的任务。
一些任务由学院官方下发，但更多的，还是高院内部成员发布。
商有归粗略看过一遍，觉得高院这组织形式与前世大学的研究生院有些类似，但实际上高院成员干的活……倒像是正经的研究机构了。
毕竟他听说，不少或实用或奇怪或根本就是扯淡的研究成果都出自高院，内网与无界的炼制也是高院牵头……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雪崖见他良久不语，问道。
商有归摇摇头：“并无，我大概明白高院是个什么地方了。”
“那你可有意于高院供职？”
商有归又是摇头：“道君说笑了，学生无意，也没有什么研究想法。修行就已经耗去学生大半心神，加上学生还有筑基期的课程要补……”
正说着，他的手腕第三次被烫，这次发过来的是一张课程表和一张“欠款单”——他筑基期欠了任务量，现在一入金丹，就得补回来了。而且不能以筑基期的任务来补，补任务不拘具体做什么，但强制要求是与境界匹配的任务。
好在他之前一直在琅嬛阁当管理员，请假不多，欠的任务量也不多，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补齐，不再“欠债”。
雪崖笑了笑：“催款通知来了？唔，倒是不多，作为本届竞技会魁首，可要本座帮你一笔勾销？”
这就有些说笑了，商有归连连摇头：“多谢道君好意，不过……就不必了。左右我很快也能自己完成，金丹之后本就该多多游历，我顺手为之即可。若道君您直接勾销，有损学院威信，也对诸多同门不公。”
雪崖就不再说什么了，转而带着商有归在高院中转悠起来。
商有归转悠了几圈，居然还见到不少熟人，他们见了商有归，匆匆打过招呼后就又迅速开始忙碌起来。
他心中好奇，只是不好开口问，便散开神魂支楞着听了两耳朵，听到的净是些“确定能在九州之外铺开吗？”“防水防火测试做过了没，快快快！”“现在的铺设成本还是高了些，降不下来……”“我想到批量上流水线的生产方法了！哈哈道爷我成啦！”
……可谓十分混乱。
“如你所见。”雪崖面含笑意，“高院会为弟子提供研究平台和研究资源，也可以做自己的项目，并不强迫。不过现在大半人手都在研发内网无界，自己有研究项目的倒是不多。”
……原来高院还有一个项目孵化的功用。
商有归嘴角抽了抽，拒绝雪崖隐藏的邀请：“日后学生若得了闲，定会来高院好好瞧上一瞧，做些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至于现在嘛……还是算了吧。
然而雪崖这句话并未说完：“……不过，历来剑修入高院的倒是不多。当然，昆仑的剑修本来也不算多。本座知道你并不耐烦，只是大师兄立下的规矩，每有弟子成就上品金丹，必得将人带来至少看过一次。这里也算学院最核心之处，既成上品金丹，不知道是绝不行的。”
商有归便一板一眼地说：“那现在看也看过了，了解也了解过了，学生总可以离去了吧？在此处……我总觉有打扰诸位师兄师姐工作之嫌。”
“非也，你不仅不能走，还……”雪崖又停顿了下，故意逗弄得商有归变了脸色，才悠悠道，“还要前往尘虚天拜谒祖师。”
商有归惊呆了。
·
这位道君在说什么？自己是耳朵坏了还是脑子坏了？
尘虚天？
宇宙间有亿兆大千世界，为“万界”，与“诸天”并称为“诸天万界”，而“诸天”正是造化之主开辟、而非自然生成的世界，为表区别，也为表对造化之主的尊敬，才以“天”称之。
尘虚天虽亦为“天”，却是诸天中非常特殊的一个。不因为其中有两位先天金仙坐镇，反倒是因尘虚天并非昆仑两位创派祖师所开辟，而是太古时期，清霄道人开辟。
清霄道人证就永恒离开本方宇宙后，尘虚天随之隐去，无人能将其找出。也是昆仑两位祖师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也已残破的尘虚天，尘虚天才重现于世人眼前。
也是出奇，清霄道人的门人后辈并未要求当时尚未证道金仙的太虚道祖将尘虚天归还，太虚道祖师兄弟二人便以尘虚天为根基，不断发展经营，逐渐将其修复如初，并在太虚道祖证道后，将原本在九州大世界扎根的昆仑派整个迁移去了尘虚天。
如今的昆仑学院仍是昆仑，也有诸多真君真人坐镇，单独拎出去，同样是能威震一方的超级大宗门。不过说起来，其实算作尘虚昆仑的下院更合适些。
按商有归的理解，就和前世那些大学的附属中学差不多，不断给大学提供优质生源，区别只在于，这里的“附属中学”自己同样有培养大能的能力。
偶有尘虚昆仑的弟子会来九州当“交换生”，互通有无，甚至常有尘虚昆仑那边的真人真君来九州历练，顺便执教，就比如代替游先生给商有归那届学生上了很多年课的瑶离真人。
虽然从九州昆仑去尘虚昆仑的学生不算多，但这并不代表九州昆仑的学生哪里就比尘虚昆仑差，只能说是习惯不同。
在九州昆仑如鱼得水，不代表能适应尘虚昆仑的环境。毕竟虽在同一界域中，到底还是不同的大千世界，各有各的风俗习惯。
雪崖一本正经道：“为何惊奇？如今昆仑根本是在尘虚天，但九州同样为昆仑根基所在，九州昆仑出身，亦为昆仑弟子。因路途遥远，尔等入门时不能去尘虚拜谒，金丹之后便为昆仑的中流砥柱，理应去尘虚天拜一拜山门，认一认祖师。”
“不，我只是……没想到……”
这《指北》上没说过啊！
去去去去去……去尘虚天拜谒两位金仙道祖？
他只是个小金丹他配吗？！而且他身上还有个不能公开的系统啊！在半步金仙面前都藏得分外艰难，能瞒过两位先天金仙的眼睛吗？
“怎么？太过惊喜，喜不自胜？”雪崖又一本正经道。
不！没有惊喜，只有惊吓！
商有归简直要跳起来了，大脑疯狂运转，开始找可以临阵脱逃的理由。
别人的求之不得，在他这里就是要命啊！
雪崖又佯似不经意地道：“不过两位师祖闭关清修多年，虽说是本座带你去拜山门，也未必会真与你相见，大约最多也不过是遥遥与你说上几句话罢！不必担忧，两位师祖都是极和蔼随性之人，你这般的后辈，应是能得师祖喜爱的。”
商有归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不过雪崖说未必能见到……倒是让他松了口气。
他就说嘛！先天金仙，何等尊贵的大人物！岂是能说见就见的！
经年累月闭关悟道才正常，要是随随便便就来见他一个小金丹，金仙道祖身份何在？
“对了。”雪崖“啪”一下抖开折扇轻晃道，“两位师祖虽然未必会见你，师尊倒是应该能见到的。你这般年轻的上品金丹……说不定有不少本座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师叔师侄想要收你为徒……咳，总之不管能不能成，你且自己做个心理准备，莫要丢了本座的脸面。”
商有归才放下去半颗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他他他他，他在说什么！
收徒？
这两个字什么时候还能与自己搭上关系了？
他入昆仑近二十年，或许是因为所修之道不合，功法亦不合，几乎没有哪位门中的真人或真君说要收他为徒，最多也不过指点一二。唯一表现出收徒意愿的江无涯江真人，则被他自己拒绝了。
江真人很好，但他能感觉到二人之间并无师徒之缘。他与江真人皆是剑修，所修大道似乎亦有共通之处，然而商有归如今看得明明白白，他与江真人最多只有同门前后辈之缘分，本性上说，真是两路人。
他并不是高看自己，而是既然雪崖说，“说不定有许多真人真君有收徒意愿”，这几率自然是高了许多。他能拒绝一位江真人，可并不是每个大能都如江真人一般好说话。
万一……到那时，他又该如何拒绝？万一拒绝不得，岂不是要离开九州大世界？
·
雪崖牵起商有归的手，笑言：“本座将开启时空之路，兴许会有些动荡，你且抓紧，莫要多看，以免被时空奥秘所迷。”
他的手既温凉又滚烫，商有归本有些不情不愿，现在却不得不紧紧抓住了。只是空出的那只手动作并未闲着，拎起小狐狸后颈，便将其塞入自己前襟之中，细细叮嘱：“你可听见了？莫要因好奇而出头，就算你天赋神通与空间相关，毕竟你修为还低……”
他业已金丹，恐怕依旧要受时空之路开辟、空间震荡的影响，更枉论如今比他低了一个境界的小狐狸。
雪崖皱了皱眉，倒是未说什么，伸指往前方一点，一道似乎蕴藏了无尽玄妙的幽暗裂缝便随之开启。
转眼，这幽暗裂缝又变得光滑平整，宛若黑琉璃，波动也随之平息，就可以让人在其中行走了。
他牵着商有归的手步入其中，商有归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依旧能察觉出这方被定住的凝固空间中种种令人头晕目眩的震荡。
·
二人进入空间通道后，那道裂缝徐徐关闭，商有归不敢乱看，只被雪崖牵着，慢慢前行。
凝固空间中并无日升月落，时空皆是混乱，商有归不知走了多久，又或者只是一瞬，便见眼前一片明光大放，竟已是走了出来。
两人悬于半空，往下看，云山雾绕中隐约可见九座山峰以北斗之势排列，不时有修士或是灵兽自云中穿行而过，十分有仙家气象。
九峰之下，则是无数林立的小山峰，似是从九峰延伸而出，绵延不绝。
忽地，一只苍鸾自云中飞出，鸾鸟背上坐着数个修士，气势都是不俗，至少也有金丹修为。为首之人更是着一身玄金法衣，十分庄重，气息如渊似海。
他不仅看不透，更不敢多看……那便是元神真人了。
一行人直奔九峰之外而去，并不与二人同路，商有归只觉一阵苍鸾振翅飞过，云气翻滚，不由喃喃：“这是……”
“尘虚昆仑十年一次的收徒法会。”雪崖执着商有归一只手，漫步而下，淡淡道，“九州是早就全面推行了‘修真界入学高等考试’，接受完十二年修真义务教育便可来考，年年招生。尘虚这边还是老方法，收徒法会十年一开，考不过就再等十年。”
十年……只是听一听，商有归都觉得心惊。
不过尘虚昆仑，乃至诸天万界大半门派都是如此行事，推行多年，也并未出什么岔子，他也不好随意开口点评什么。
两人穿过云层，商有归手腕上蓦然闪过一道清浅蓝光：
“九州昆仑，商有归，身份核验已通过。”
声音不大不小，平板的机械音，听不出情绪也听不出性别……一种会让他想起系统的声音。
他下意识看了看雪崖，无界内网这套系统，居然与尘虚天也是相关联的？
“你第一次来方会如此，之后便不会再有了。”雪崖道，“内网暂时没接入尘虚天，但是这套身份验证系统确实是互通的。”
他并未再多言，拉着商有归往北斗之首的山峰降下——那座山峰并不是最高，云雾却比另外几峰都要重些，并不是主峰。
好在他飞得并不快，能让商有归大致看一眼另外几峰的景致。
有些小山峰上，许多才在炼气的年轻弟子正习剑听讲，另几座峰上，有人不断有不同修为的修士忙碌进出。
还有培植灵草仙葩者，饲育幼年灵兽者……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似乎与九州昆仑有些相似，但仔细一看，就大有不同了。
至少学院中不会有如此年幼、才炼气期的学生，考进昆仑的基础要求之一便是已成筑基，根基扎实。入学之后直接开始上课，余下时间都自由安排，这般由师长带着听讲学习……都在初等学院就完成了。
商有归心中似有所感，而雪崖已牵着他下了云头，正落在那处云雾格外浓厚的峰上。
峰上草木扶疏，郁郁葱茏，一派生机盎然之景。甫一落地，就有一道清朗似少年的声音响起：“今日怎么想起往贫道这处来了？可与玉倾说过？”
又有一稍显冷冽的男声道：“来便来了。”
少年声似是带了一点细细笑意：“也是，来便来了，进来喝茶。那位小友也一道进来吧。”
商有归心中一凛。
这……除了昆仑创派的两位金仙祖师，还会是谁，还能有谁？！
不是说这两位已闭关清修日久么！
他心中惶然生出一点难以言说的惊惧，不见雪崖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
雪崖带他穿薄雾，正入一方生满莲花的莲池。池中莲花多为黑白二色，其中又有些介于真幻之间，极是不凡。
莲池后，一张寻常无奇的青石桌，一少年一青年正相对而坐，桌上棋局未完。
“来，坐。”少年白发束起，一身清俊蓝衣，面目温和，说话也是和善，“贫道此处倒是许久未有人至，今日方与师兄出关，你们便来了，喝茶。”
他随手下一黑子，青石桌边无声无息出现了两只石凳。又摆了两只茶杯，茶香淡淡，雾气氤氲。
雪崖拉着浑身僵硬不知如何动作的商有归安然坐下，又将一只茶盏往商有归处推了推，笑道：“近日又有年轻弟子成就金丹，可不得带来与师祖瞧上一瞧么，这可是赶巧了。师尊那处，倒还并未去过。”
少年——也即昆仑掌教太虚道祖——仔细看了两眼商有归，笑意更是温和：“三十余岁成就上品金丹，倒真是不错……咦？”
商有归心里登时一个“咯噔”。
“神魂是颇有些奇妙之处。”他按着商有归一只手腕，“根基扎实，身魂一体……倒也无碍。”
冷峻男子也看过来，扫了两眼，只说了四个字：“剑修？不错。”
“师兄！”太虚道祖哭笑不得，摇头道，“怎生心绪如此不定？”
商有归冷汗直流，要不是面对着两位金仙道祖加上一个半步金仙，根本没有半分胜算，他能立刻夺门而逃。
太虚道祖松了手，恍然道：“异界之魂投生而来，故而惶恐？却是不必。”
他声音不急不缓，如一泓清泉，竟慢慢抚平了商有归的不安心绪。
他又道：“异界之魂，贫道与师兄也是，在修真界中可算不得什么，如此，你三十余岁便能成就上品金丹也不足为奇了。商有归……你是自出生起便在这具肉身中吧？”
商有归听得太虚道祖此言，心中大石总算落下，应道：“是，出生便是如此了。甫一出世，弟子生身之人便将弟子抛弃，后来弟子修行稍有成就也曾推算一二，并无结果，这因果已是断了。”
“如此倒也干净。”太虚道祖略略颔首，“夺舍之人，神魂肉身之间往往有那么一丝不妥当不融洽，你这肉身却锻炼得极好，并无半点不妥，倒是无须日后重来再行弥补。”
他话说得轻轻松松，商有归听得心惊胆战，也不知该接什么话，只得捧着茶盏随意喝两口，以掩尴尬。
这茶也不知是什么茶，茶香虽淡，入口却极是清新馥郁。一股清气从身体涤荡到紫府灵台，好像将他整个人从内到外洗了一遍，瞬间清爽不少。
“来。”生死道祖打乱棋盘，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一道黑光从他体内分出，化成手持长剑的模糊人形，“出剑。”
商有归怔了一下，被雪崖有意无意地推出去：“无需多言，出剑便是。”
……这是要指点他？
商有归眼睛亮了亮，一口通透长剑已握在他手中，精气神陡然一变，才得了生死道祖微微颔首。
他向生死道祖抱剑行礼：“如此，弟子献丑！”
话音未落，他已携剑如流风一般飘飞而出！
昆仑高院……本质就是研究生院啊[化了]
小商还在试图隐瞒，然鹅所有大佬都知道他有个系统……X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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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拜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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