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也打了，卷子也写了，钱也交了，张云松将卷子收走后便给四人一人发了一张计划表。
四人一对，居然还真给每个人安排的内容都不一样。
寥尘反复将计划表看了又看，问：“按照往年经验，一个考点昆仑大概只会收一个学生，最多也就两个，本小姐这却有四个人，你怎么保证我们四人皆能被录取？”
张云松没给理由，只说：“云小姐若是不信，在下可立因果誓言作保。”
“行了行了，本小姐问问而已，没说不信。”寥尘有些不耐烦道，“别浪费时间。”
“此言正是。”
·
如此，四人便白日里在聚仙楼中修行，偶尔出去晃一晃再人前露个脸。夜里则悄悄前往那吹糖铺子，“勤学苦修”，十足就是要一举上岸的考生姿态。
只是一晃便有近十日过去，几人除了这般教培违规之外，竟也没找到什么另外的不对劲之处。
眼看着，便到了高考前一日。
四人做完一套卷子，不待批改，张云松忽地出现，把他们四人都一并叫走了。
寥尘面色阴沉，有些不悦地开口：“怎么？本小姐还未将试卷改完，有话就快些说！”
张云松只微笑着说：“云小姐稍安勿躁……既然已经努力了这么些日子，若功亏一篑，终究可惜。在下此来并非有意要耽误小姐时间，而正是要送小姐一场造化！云小姐请看！”
他将几张桑皮纸送入寥尘手中，寥尘扫了一眼，有些轻蔑道：“试卷？这是你们自己编写的模拟卷？这东西本小姐已经写了近十天，你拿来做甚？”
她只是面上装得不经意，实则心中已经掀起惊涛骇浪！而另外三人，同样如此！
这可不是什么模拟卷，这是他们……才与驻外办公室，还有其他学院的考官，拉扯许久才敲定的考卷！
这考卷才彻底敲定下来不到一个时辰，再检查无误后，就要大量刊印出来，送去月光城管辖的几个小考点，以待明天使用。
可怎么会出现在张云松手上！
这其中……出了什么纰漏？
张云松还是那副淡然之态，似乎这份新鲜出炉的试卷于他而言并不算什么，面带微笑着说：“这可不是我们胡乱揣摩考官心意编写出的模拟卷，更不是往年真题……这是你们明日就会考到的，今年的考题。原题在手，何愁明日再出什么岔子？”
他居然真说出来了！
四人无不骇然。
“不过。”张云松又话锋一转，“这份原题得来不易，在下也是想到云小姐做事爽利，学习又十分勤恳努力，方才将之取来。若小姐买走便罢，不买走就得发下道心誓言，不讲今日所见所闻透露出半分半毫。若连这也不能做到……”
那他们今日可还能顺利从这里走出？
寥尘挑眉，仍是傲然道：“你净说得好听，买，自无不可，本小姐不缺钱。可你又凭何说这便是考题？泄题若是被抓……”
“道祖在上，因果见证，我张云松以道心起誓，此乃……”张云松张嘴就直接立誓，半个磕巴都没有，也半句都没说这份题目究竟是怎么来的。
寥尘没再追问，随手褪下尾指上的储物戒：“作价几何？给个数。另外，你可还会卖给别人？”
“三百万下品灵石，或者两万八中品灵石，不二价。”张云松微笑，“在下是讲信用的生意人，既然卖了云小姐，自然不会再另卖他人。”
各种品级灵石间的兑换比都是一兑一百，不过在不同的地方，比例多少会有上下浮动。各宗门与凡人国家政府会联手保证汇率稳定，但也只能将其控制在一个波动范围之间，不可能彻底卡死一个固定数值。
如西荒这般贫瘠之地，高品级灵石便能兑到更多的低品级灵石，因为此地灵气虽浓却不纯粹，这般兑换比例，也是默认规则。
张云松如此说，便是主动给寥尘打了折扣。
寥尘闻言，看也不看就将尾戒中的灵石倒进一个储物袋中，扔给张云松：“如此，钱货两讫。”
一笔巨款在手，张云松神情仍是淡淡，口中道：“云小姐果然是爽快人。这般，这份考卷便是云小姐的了，小姐莫要浪费才是。”
“这还用你说？”寥尘手里捏着几张纸，似乎也并不将其太放在心上的样子，扬声道，“走了，可得尽快将其……”
张云松做成了生意，乖觉地给寥尘四人让开路去，半个多余的字也不说。
·
四人表面上是坐在一处讲题，内网上的四人小群已经吵开了花。
商有归听到那个“三百万”就已经思维停滞，停留在“自己又变成了穷鬼”这样恐怖故事中不可自拔，还是被寥尘与系统叫了好几次才回过神来。
思来想去，这题目不大可能是从各学院考官手里泄露出去，那就只能是……驻外办公室那边出了岔子。
张云松发了道心誓，但除他以外，未必不在别的渠道流传，这事可算是麻烦了。
可该怎么处理？却是没个头绪。
张云松背后定还有人，而这幕后人修为绝不可能高过阴神，只因如此种种敛财法门，元神真人瞧不上，更用不到。元神真人一个个不是在苦修，便是在自处奔忙寻找渡劫秘法、秘宝，全无可能将心思放在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小事上。
况且西荒来往修士多，元神真人却是屈指可数。常在此间走动的，无非那么几位，还多不在陆地，而是在西荒外海寻找五阶百蛊海妖，寻觅那一丝飘忽不定的混沌之气。
成就元神时有“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幽泉翻涌、鬼神哭嚎”的奇景，哪怕只是外道元神，也概莫能外。九州大世界到底有多少金丹、多少阴神，昆仑未必清楚，但历史上出过多少元神真人，目前又还有几位活着，昆仑四人都是清楚的，一些典籍在他们成就金丹后就开放了。
寥尘很认真地在考虑，要不要直接把桌子掀了，不再陪着演这一场闹剧。倒不是心疼花出去的灵石，这点灵石对她而言并不算什么，而是不将幕后人逼出来，这般极坏的影响恐怕难以遏制。
不仅昆仑，各学院都想招根基扎实、未来可期、足以传承门派的弟子，可根基扎实，却不能是临时突击出来的扎实……短期内应考成绩是上去了，可心性若不能扭转，靠着一点小聪明钻空子得到了好结果，怕是要自鸣得意。
不仅不会变好，反而可能变本加厉。
这样的行径，又如何对得起那些真正苦学勤修的考生？长此以往，各派必然门风不振，前途无继了。
她听闻，昆仑近年招进来的一些学生便很不像样子，全无修士该有的心性气度，说不定便是走了这般捷径才入得昆仑。
然而这也不过是猜测，她无从得知月光城中这见不得光的生意已经做了多久。说来说去还是一句话，他们一行既然发现了，就绝不能放任姑息。
只是直接掀桌亦有顾虑，消息传播出去，定要引得人心动荡，成为一桩丑闻。
各派颜面还在其次，那些并未参与舞弊的考生该如何处置呢？今年考试本就已经延期，再往后延，对其他考点的考生很是不公；直接取消，对月光城下辖的考生又是更大的不公了。
她并非那些修炼与推衍相关的大道的修士，能由果溯因，因果之下无有差漏。她的判断失误，就有一个人，乃至更多的人的前程被她耽搁。
难办。
【寥尘师姐，当断则断，快刀斩乱麻。】商有归静静道，【两头堵人。左右修为最高之人不过阴神，我们分头行动，师姐你牵制住这里，我们三人去驻外办公室。以快打慢，让他们一个都走不脱，总还是能做到的。若我们三个上品金丹这样都做不到，岂不是白修行了么？】
靳尚元也紧跟着说：【有归所言有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拖得越久，对我们越是不利。】
寥尘面上闪过一抹沉凝。
阴神圆满亦可称为阴神第三境，虚妄缠身。修士真灵在成就金丹时孕生出，入阴神后又在种种虚妄中迷失，不可见其本真，最终入劫，为妄心天劫。
堪破虚妄明心见性，则成就元神，堪不破，则寿终而殒。
寥尘知道自己心中有种种虚妄，诸多犹豫，可知道归知道，却始终游移不定，不能做出决断。
如今商有归与靳尚元主动跳出……
花若兮看出她犹豫，给她最后加了一把火：【寥尘师姐，我们三人这便去了。会被张云松之言所惑，就说明其心志本就不甚坚定，师姐不必顾虑太多。我们迟疑，才是真害了他们！经此一事，说不得他们反而能真正醒悟过来，反思自身，这就是机缘所在了。】
寥尘面上的沉凝终于尽数散去，转成了一种坚定。
【好。】她只说了简单一字，旋即起身。
张云松以为她是做完了题，正要上前，颈间已无声无息多了一支短锥。
“云小姐你？！”惊疑不定的张云松想挣扎，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
同时，她的气息也变得深邃玄奥，难以捉摸……
“你……你不是……”
那些正在做题的预备考生们反应过来，尚不知发生了什么，遵从直觉想要逃离，也在一瞬间发现他们行动受了限制，同样不能有任何动作了！
“如此，师姐，我们这便去了。”
“你们自去，万事小心。”寥尘随意点了点了头，松开横在张云松脖颈上的短锥，随手将张云松身上一切通讯设备扔掉，平静地说，“带我去找让你们这么做的人。应该和改造聚灵阵者，是同一人吧？不必想着逃跑或是通风报信，阴神期与筑基期的差距究竟有多大，你想象不到。”
金丹三人离去，寥尘想了一想，掏出一根绳索慢条斯理将张云松绑成了一个粽子，除了腿哪里都动不了的粽子。
她再扫了一眼周围那些刚才还在埋头苦学的筑基，并指一点，他们就尽数昏迷过去，被她用另一根绳索捆成一串，一并扔进了本该用以让灵兽休憩的灵囊中。
放在这里，她总担心要出什么意外……灵囊中的环境虽然对人族而言有些难捱，好歹是在眼皮子底下，就无需顾虑太多了。
“走吧。”寥尘淡淡看了一眼张云松，“你若不走，我并不介意用一些你不太愿意看到的方法让你走。”
张云松瞪大了眼，片刻之后见寥尘一张脸神色淡淡毫无变化，不甘不愿“哼”了一声，终于在绳索捆缚下迈开了步子。
·
另一边。
商有归等三个金丹没了限制，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昆仑驻外办公室。
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大多是自觉无望金丹，主动向学院申请转出来的筑基学生，只有办事处的负责人才是中品金丹。
三人一来，虽然并没有用强硬手段直接将人控制住，也是立刻在办公室外布下结界阵法，切断了内外出入。
负责人正在处理文件，见三人如此，当下便是一怔，然后小心赔笑着问：“……几位师兄，怎么又忽然过来了？寥尘师姐呢？可是有什么不方便在内网说明的事？即使不方便说，也不必如此隔绝内外，办事处的工作人员还是要出入的……”
商有归神色淡淡：“不必攀关系，我年资尚浅，当不起处长一声‘师兄’。林南，我且问你，你可见过此人，与他有过来往？”
说着，便打出张云松的影像。
靳尚元与花若兮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已经紧紧盯死了他，不会错过他任何一点神情变化。
果然。
林南瞳孔骤缩，尽管不过一瞬间便已掩饰起来，作出困惑不解的样子，那点细微变化仍被不曾说话的两人尽收眼底。
“这是何人？几位师兄，我并未——”
“好了，不必说了。”花若兮眸光难掩失望，“敢做却不敢认，真难想象，这是我昆仑出去的学生。”
“说吧，除了你还有谁。你若说来，我们还能向学院为你讨一份情面，并非全无转圜。”
林南听了，面上流露出一分挣扎，似乎是在思考究竟值不值得，片刻后那分挣扎尽去，开口道：“我——”
他才吐出一个字，身形忽然暴起，竟是要不管不顾突破三人封锁，直接突围出去！
“执迷不悟。”靳尚元叹了一声。
他袖中几面小幡飞出，正与布置好的结界阵法相呼应。霎时便有万钧之力压来，尽数压在林南身上，让他登时扑倒在地，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困难起来。
他似心有不甘，勉强还能动弹的手指点出一方小印。印上云篆亮起濛濛褐色光芒，有地之厚重，将重力卸去大半，让他可以翻身逃跑。
靳尚元又是一声轻叹。
这番挣扎于他而言，真不过是困兽之斗。
·
中品金丹看上去，似乎只是手段比上品金丹差上一筹，仔细谋划，未来还能借丹药晋入阴神期。
甚至如果运气好，能获得一门外道元神之法并筹齐转修材料，成功转修后就能享受至少几万年寿元。
不必随时担心有天劫降下，不必为渡劫秘宝秘术奔走，不必苦苦磨练心性却见不到结果，不比正经元神大道那般飘渺难寻。虽然实际成功的几率并不比正经元神高，但在许多人眼里仍是比正经元神好太多的选择。
甚至许多走了这条路子的修士，自己也是如此认为。
林南口上不说，心中未必不是这么想，然而只有当他真正面对上品金丹时，方知这“略逊一筹”，究竟是多大的差距。
靳尚元尚且闲庭信步满面轻松，丝毫没有为难之色，只是十指微动操纵小幡，就在须臾间将他好不容易撕开的一道口子弥合，不留分毫缝隙。
他再以精神力催动小印，印上云篆绽放出更璀璨的光彩，狠狠往上一击，这次却连一点口子都不能破开了！
他已用了十成力量，不能撼动分毫。
固然，林南不知靳尚元在上品金丹中也是实力十分卓越的那一批，可这难以逾越的鸿沟依旧让他清醒过来，不再做无谓抵抗了。
一个靳尚元已然如此，更不必说还有两个上品金丹……
林南面色灰败，半阖着眼喃喃：“是，我认识。可月光城的昆仑驻外办事处中，只有我一个与他有过接触，与他人并不相干。请各位……宗师，将结界解除，办事处常有人来往办事，若一直封锁，有诸多不便。”
“你倒是十分‘关心’工作。”靳尚元摇了摇头，“不过很遗憾，不行。”
不是他们不近人情，只是这事影响太坏范围太大，不得已而为之。
“除了你，还有哪几家学院的办事处负责人知道？”商有归问。
这么大的事，他们不可信只有林南一人掺和进去了。
吹糖铺子地下空间大得反常，地面灵气也因改造聚灵阵的存在而十分稀薄且混乱。就仿佛平地上多了一个凹坑，如果他们有心，只消以神识将月光城扫描一遍就能发现不对劲，只是他们最开始根本没想到要这么做而已
金丹修士虽有神识，神识笼罩的范围却十分有限，平日活动将神识外放到警戒范围就差不多了，根本不会像个人形自走扫描仪一般时时刻刻开到最大。
而灵气层面上，这么大的“凹坑”产生时造成的灵气波动根本不可能瞒过金丹修士的耳目，哪怕这金丹只是个很水的下品金丹，也是如此。
所以，吹糖铺子底下空间开辟、聚灵阵布成时，定然有不知林南一个人作为掩护，掩盖这异常的灵气波动。
林南眼皮微颤，声音压得更低：“……所有。”
三人俱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什么？”
“我是说，所有。”林南似乎已经破罐子破摔，无所谓地说，“每个学院的月光城驻外负责人，都有份，都知道此事。我在此任职近三十年，最初并不知道，大概是二十年前，那人主动找上我，说要与我谈一笔合作……我便同意了。张云松不过是那人的下属，他到底来自哪里，手下有多少人，我一概不知。”
“至于其他学院的负责人，究竟如何与他搭上线的，我同样不知。我只要负责每年隐瞒住学院派下来的考官，并在他需要之时，提供一些题目即可，如今年这般将所有原题泄露，同样是第一次。”
“他叫什么？”
林南仍是摇头：“他只知他代号，他从不在我们面前说出真名，也不露出真容。就连代号，在因果誓言下我也不能说出口。”
商有归奇道：“你对他一无所知，竟也敢立因果誓言？”
林南勾唇，自嘲地笑了笑：“他许诺，三十年后，他予我一本外道元神之法。那功法可享寿元八万载，且后患相对而言并不太大，材料也不如学院所藏的那些难寻……我修行多年，亲友尽皆陨落故去，也无道侣，更无血脉后人。除了长生久视，我也别无所求了。”
三人一时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良久，商有归才道：“行至今日，你可有半分后悔？”
林南眼中已满是空茫，喃喃说：“后悔？谈不上后悔或是不后悔，只是已无回头路而已。”
或许他现在确实是后悔的，可若真有办法回到二十年前，他大概还是会选择这样一条路。
一步踏错便步步踏错，修行之路从来就是这样坎坷无情，从无坦途。当年一时念动图捷径走歪了，日后就要十倍、百倍、千倍的去弥补。
商有归想到，林南的经历固然可怜，甚至引人唏嘘，却并不值得同情，因为本就是他发自内心的选择。
不必说什么他是立下了因果誓言迫不得已，林南如今能和他们说这么多，哪怕其中有用的信息或许不多，毕竟还能够说出来，足以证明两人立下的因果誓言有很大操作空间。
既然有操作空间，即使林南出于种种原因无法离开月光城，也有不止一种方法将消息传递出去。
这几天开学，真的人要鼠了——（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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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泄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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